苏州一线的战事已经进行了数月之久,现在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很难再找到一栋完整的建筑了。
苏州西郊的铁铃关,也就是苏州战役指挥国防军华东战区司令部所在地里,刚刚抵达此地的黄柯就在这里刚刚对战役进行了最后部署。
说是部署,其实就是来安抚一下军心。黄柯命令十五集团军群有序撤离苏州,这让有些将士想不明白。
黄柯在部署的时候,有一个军长竟然当场反问道:“委员长,苏州死了这么多人,就这样放弃,属下心有不甘啊!”
黄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对所有人说道:“你不甘,我也不甘!但我们现在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放心!苏州,不光是苏州,上海、杭州、济南,包括台湾,我们都会拿回来的。”
那个军长悲痛的点点头。
部署完后,黄柯自己在指挥所里走了走。
指挥所是一栋典型的苏式民居,白墙青瓦,青石板铺地,正屋里还挂着不少古书典籍。看的出来,主人家一定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
“德邻,这个主人家是个饱读诗书人啊,你认识吗?”黄柯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道。
李宗仁点点头:“是啊,老者姓余,名文轩,在前清的时候也中过秀才,家里祖上至今也算是殷实,顿顿大米白面是少不了的,这一处房子就是他祖上传下来的。”
“喔?前些日子转移的时候他没有转移?”黄柯问道。
李宗仁答道:“苏州战役进行之初,政府动员了百姓进行转移,这样一家人也就都在打仗前转移到别处去了。老者说他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年龄大,不愿意动弹了,就没有跟着家人一起走。”
“再加上余老先生曾经担任过几年的乡政府乡长,直到前几年年纪大了才不再任职。还经常参与一些邻里之间的事务,在当地也算是颇有些名望,这些日子他还帮了我们不少忙。”
通过李宗仁的叙述,黄柯知道,余文轩在被通知前线司令部要借用自己家作为指挥部后,特意让出了主卧给当时的华东战区司令李宗仁居住,黄柯来后,李宗仁又将房间让给了黄柯。
“走,你说的余老先生可是那位?”黄柯指着门口亭子的一个老人问道。
李宗仁顺着黄柯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道:“没错,就是他。”
两人随即走了过去。
见到黄柯,余文轩显然认识他,但他并没有一般百姓那么激动,他只是礼貌的拱手道:“黄委员长也来此地了?”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没有一些读书人的谄媚,当然更没有个别读书人的孤傲。
黄柯点点头:“余老先生,多谢你把房子借给我们。”
余文轩摆摆手:“区区几间屋子罢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和已过古稀之年的余文轩聊的也很投机。黄柯看到面前已经摆好的一副棋盘和还未下完的残局,便笑了笑道:“余老先生,能否讨教?”
黄柯先前并不会下棋,后来跟白崇禧在一起时间久了,也就学会了一些。黄柯是一个围棋爱好者,他经常会和部下们下下棋,闲敲棋子落灯花,也就是在一步步的摸索中,黄柯棋艺开始精湛起来。
棋艺精湛后,黄柯也就喜欢上了下棋。见余文轩对围棋如此中情,他就索性陪着他对弈一番。
尝一尝余文轩沏的茶,再在黑白棋子之间感悟一下人生哲学。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比较好的放松方式。
因为事先已经进行一半,所以开局之始,余文轩所属的黑棋就占据优势,他的棋道很是精妙,先前的布局就气势不小,不一会的功夫就围住了黄柯的白棋。
不过黄柯也是步步紧逼,巧妙的寻找生机,没过多久,就杀出了重围。
可就是要将对方逼入绝境之时,他却不知道是失误还是什么原因,竟然给对方了一条生路。
利用这个机会,余文轩绝地反击,将危险局面变的对自己有利。黄柯见状,也开始了绝地反击。
随着黄柯啪的一下轻轻落子,双方难得的打成了一次平局。
“黄委员长,看来这局只有平了。”余文轩站起来摇摇头道。
黄柯看了看,爽朗的笑道:“暂时是平了。改日有时间咱们再来继续吧。”
余文轩点点头:“老朽下棋多年,还从未遇到过像将军这样的棋手。”
“喔?余老先生,这话怎么说?”黄柯诧异的问道。
余文轩站起来笑了笑道:“棋如人生,人生亦如棋。将军能够在不利局面下扭转为胜,不得不说是高手。可将军也错过了一次全盘围我的机会,我观棋来看,有点像是将军故意为之。”
黄柯笑了笑,没有说话。
余文轩忽然正色道:“老朽观将军棋法多给人留下一条生路,这一点固然无错。但有些人切不可多留生路。”
黄柯摆了摆手:“余老先生此言差矣,前几番倒不是我愿意给你留下生路,只是因为我如果逼的太紧,很有可能会让你占据主动,到时候就难扳回来了。”
余文轩先是不解,黄柯走到棋盘边将几步棋子挪动了一下,棋盘的局面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余文轩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黄柯笑了笑:“其实这些下棋之道倒不是什么高深奥妙的东西,只是将简单的原理运用罢了。这就和打仗、做事一样,不仅要看到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还要看到对方的优势和劣势,运用自己的优势击溃敌人才是最佳选择,但有时候我们又迫不得已用劣势和对方的优势进行对抗,此时不仅要有坚定的信念和决心,更是要将己方的短处进行升华。”
余文轩摸了摸胡子笑道:“先生高见!”
“不是什么高见,道理谁都明白,可难在活学活用,哈哈。”说毕,黄柯披上军大衣闲庭信步的走了出来。
黄柯走后,余文轩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有此帅才,何愁日寇不除?”
黄柯离开居住的地方后,就去了铁铃关的城垣上去了。站在古老的城楼上,他举起望远镜观察着这座断壁残垣的城市。
此时,苏州城内大规模的战斗已经停歇了,现在已经很好听到大规模的枪炮和厮杀声,战场上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不远处,千年古刹寒山寺发出了悠悠的钟声,和这江南山水构造极为巧妙。如果不是城市里还在不时的响起零星的枪声和眼前断壁残垣的屡屡硝烟,这里将是一幕点点勾勒的江南水乡。
“日军第九师团和第六师团已经进入苏州了。十五集团军群的前沿部队正在交替掩护向后撤退,现在主力已经撤出完毕。委员长,您看,司令部和您什么时候转移?”李宗仁凑过来问道,。
“三十六计都用光了,只剩下最后一计了,不走也不行啊,你传达下去吧,现在开始转移。”黄柯道。
“是!”李宗仁向参谋长传达了命令。
“德邻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黄柯对李宗仁道。
“属下分内之事。”李宗仁道。
“你在苏州打的很艰苦,大家都有目共睹。这一仗不好打,你是为南京赢的了时间,也是为全国抗战赢得时间,南京这场仗就不用你打了,最近日军对两广地区虎视眈眈,我看要有一员虎将去镇守,我打算派你过去,你意下如何?”黄柯笑了笑问道。
李宗仁立正道:“属下听从上级命令。”
“好。两广是国家的南大门,一定要守好。回去之后休息几日,等军委会研究之后正式下达命令。我没什么事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四处转转。”黄柯道。
“是,那属下就先去了。”李宗仁听出黄柯想自己走走,所以就先下去了。
黄柯沿着步道随便的走了走。看着眼前的大好河山,他实在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可不放弃没有办法,苏州已经是一片废墟,日军又集结了数个甲种师团几十万兵力挥师包抄,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实现歼敌之目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国防部命令在一周之内交替掩护,确保十五集团军群有序撤出苏州。
接到撤退命令后,李宗仁开始了有序的部署,他让胡琏的第十一军担任敌后阻击掩护,其他部队天黑之前撤退到常熟江阴一线。司令部立刻转移。
指挥所里,官兵们开始忙碌收拾东西,准备转移了。
是日,中国军队有序撤出苏州,十五集团军群随即转移至以南京为中心进行防御。日军在残壁之中举行了浩大的进城仪式,并对外宣布占领中国首都南京屏障——苏州。
临撤退之前,黄柯还不忘询问一下余文轩,得知余文轩仍旧在家不愿意走的时候,黄柯又去看了看他。
“余老先生,跟不跟我们一起西撤?坐我的车吧。”
余文轩听后笑了笑道:“黄委员长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实在不想走了,也不能走。”
黄柯又劝说了几番,不过余文轩态度坚决。见他态度坚决,黄柯只好不再规劝。几日之后,日军占领铁铃关。驻扎此地的日军波原支队要征用余文轩家的房子,没想到已经一把年纪的余文轩断然拒绝,并一把火将自己家烧成灰烬,他自己也跟随这栋前清时候的老宅一同化作灰烬。
黄柯听闻后悲痛不已,并写下“傲骨”一文在《中央日报》专文刊发纪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