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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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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刀具,切削速度是国产刀具的十倍,进口刀具的两倍;耐久是国产刀具的十二倍,进口刀具的三倍;切削精度是国产刀具的八倍,进口刀具的一倍半……”

这个最后的实际测试结果一出来,整个上海方面都被惊动了。他们再次找到奥斯汀斯公司,拿到了两套完整的刀具,迅速送到北京进行更加权威的鉴定。

“这两套刀具,表面涂层用的是立方氮化硼。根据晶相分析,涂层方式采用的是气象沉积的方式制备的。我们最后讨论的结果,认为很可能用的是物理气象沉积,当然,化学气象沉积的可能性也存在,但可能性不大。”

刀具被送到了材料应用研究所金属材料分所,经过科学仪器的检测,得出了以上数据,以及一套系统的测试数据。

“我们可以做类似的涂层吗?”

听取报告的人没有接测试结果报告,对于他来说,只需要知道这种涂层我们能否做到,至于其具体的参数,这是科学家们的工作。

“事实上对于立方氮化硼的研究,我们也一直在进行。但我们的做法和国际上差不多,都是采用烧结的方式制作整体刀胚。因为烧结对晶体结构的破坏,加上黏合合金对整体性能的负面影响,烧结而成的刀具虽然相比特种合金刀好一些,但好得不是太多。而且这东西制备量少,整体烧结太浪费,成本高昂,我们只能少量制备应用于某些特殊加工领域。

这次提供的这两套采用气象沉积方式制作的刀具,还是我们首次见到,此前从未在国际上听到过类似的消息。所以要么是国外在立方氮化硼应用领域取得了新的进展,要么就是这家公司在这方面掌握了制备的关键技术。

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从对方的涂层刀具,这也给我们提供了一条如何有效利用立方氮化硼的新思路。

现在我们无法肯定,我们能否在刀具上制备出同样的气象沉积涂层。但经过科学地分析,我们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如果给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就可以给出一个结果。”

前来汇报工作的是材料所傅林,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金属分所的所长,以及材料分析室的技术专家。

“可以!”

听取汇报的人没有要求对方立军令状。科学的事情,不是立军令状就能解决的。能不能成,可以抱希望,但决不能奢望。

汇报结束,老人抬了抬手,一个工作人员便出来,将傅林他们引了出去。

傅林他们一出来,立即就赶回了材料所金属分所,召集了一批技术骨干先进行技术攻关会议,就采用气象沉积方式在刀具表面涂层的可行性进行技术论证。根据论证结果,对相关技术难点进行攻关。

“立方氮化硼与其他金属很难发生反应,因此采用普通的沉积法,表面涂层容易脱落。我认为在沉积作业前,需要在刀具表面涂抹一层融合剂……”

“设备要进行重新改进,以使得轰击标靶以后,立方氮化硼离子正好沉积在刀具表面……”

“气化将破坏立方氮化硼晶体结构完整性,这样制备出来的氮化硼晶体颗粒不足以达到完美状态,这以前我们就做过多次尝试。我认为我们可以尝试化学沉积的方法,在刀具表面生成立方氮化硼薄膜……”

会议开了一下午,到晚上大家也没有散去,匆匆用过晚饭,又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后还是傅林拍板:所有的办法统统都用上!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达成目标就是好办法。还是那句老话,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来说好不好的问题!

于是课题组一下分解为八个小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制备的时间并不需要多长,关键是解决各种技术难点,所有的小组都绞尽脑汁,详尽各种办法来克服制备中遇到的问题。

一个星期以后,傅林一行人又再次前来汇报工作。

“我们制备出来了!几种方法都取得了成功。但经过晶相分析,我们制备的晶体颗粒还是太小,而且结构不完整。”他明白对方不太懂这些具体技术名次,所以解释很详细,“晶体结构决定了一种元素的基本特性。

就如同钻石和石墨,虽然都是碳原子构成,但由于组织结构不同,使得它们的物理特性迥异,一个质地坚硬,一个非常软。”

听取汇报的人点点头,明白他的比喻。

“这么说我们制备的产品,性能上不如对方?”

“是这样的……”傅林感到额头出了层汗,却又不敢去擦,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对方肯定有更为完善的制备工艺。如果我们不知道具体的工艺流程,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摸索,一些简单的关卡可能就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有些关卡的突破,完全靠的是运气,所以我们可以根据这个思路走下去,但完全复原对方的工艺,不见得是正确地决定……”

“那么我们现在制备的,差,差在哪里?”

对方并不是强求最好结果的人,能够理解科学工作者的难处,他理智地绕开这个话题,询问具体的使用性能。

“晶体结构过小,证明成晶不完善。表现出来,就是偏软。硬质合金的切削不同于普通金属是切削作业,硬质合金靠的是硬敲,就如同开山打石一样,不是一层层削下去,而是硬把它凿开。

如果刀具偏软,那就会在加工件表面打滑。

要是强行加工,刀具与加工件硬碰硬,发生崩刀的可能性会很大。不过经过我们测试,短时间内使用还是没问题的。”

“辛苦你们了!感谢同志们的努力,这方面你们是专家,就照你们的思路来,我们不干涉。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拿出能够满足需要的特种刀具来!”

老人摆手让身边欲图搀扶的人让开,起身与傅林等一行人,一一认真地握了手。

“既然作出来了,那就去接受实际的检验吧。把你们制造的刀具,与对方提供的道具都交到需要它们的地方和人手里去,让他们实际用用,看看究竟我们的刀具能不能用,与对方提供的刀具相比差距到底有多大。”

“是!我们会派最出色的技术人员,现场采集数据!”傅林立即接受命令。

当天晚上,一架军用运输机就从京郊军用机场起飞,机上载着材料所派出的四名技术骨干,携带着完备的测量仪器,随机飞往东北。

经过数小时飞行,军机于夜色中在沈阳降落。机场外早有一辆吉普车和一辆拉着帆布的军用卡车在待命。

在战士们的协助下,所有的设备都被运上了卡车,然后悄然地驶离了机场。

为了避免颠簸损坏仪器,司机力求保持行车平稳,车队行进速度很慢,沿途还有公安在各个路口调度交通。不过好在这时已是深夜时分,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夜生活,除了昏黄的路灯,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在夜幕深沉中,军车开进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单位,随处可见的“严防烟火”“工作态度决定工作成绩”标语,可见这是一座工厂。

在这里,整个测试用了两个星期,而它们加工的对象是一种特种合金。

这种合金是材料所呕心沥血十多年才制造出来的,耐超高温,韧度和强度都达到了国际水平。可这种合金制造出来以后,居然出现了一个大家事前都没预料的情况:它太硬了,硬到现有的刀具居然都无法加工的地步!

厂里曾专门组织了技术力量来攻关,采用各种刀具进行试加工。可每次刀头与加工件一接触,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直冒白烟。停车以后,在加工件表面只看到一道白印——这还是刀头磨损留下的印迹,合金材料纹丝不动。

之后厂里又买来了进口刀具,刚开始还看到金属屑刺啦啦往外飞,所有的人都欢声雷动。但好景不长,才加工了大约一分钟,进口刀具也开始在工件表面打滑起来,伴随着刺耳的玻璃摩擦声,最后干脆直接崩刀,当时差点没伤了人。

厂里先后试了所有的刀具,把进口刀具也都买来试了,但都无一例外。最好的结果,也只支持加工到第五分钟就无力再工作下去。对于体形巨大的加工件来说,这也才加工了一点点。而且加工坏了以后,事后补救都困难。

当然,他们所谓的将进口刀具都买来试了,也只是市面上能买到的。

一些更高级的刀具,想买都找不到地方卖!

国产的合金材料比之欧美,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这种合金在国内算是顶级材料,但在国际上,这也是普通水平。特别是材料科技发达的欧美,他们最顶级的材料比我们还要先进许多。既然国外更硬的合金材料都能加工,没道理他们的刀头就加工不了国产合金。

问题很明确,最好的刀具人家不卖给咱们。

这个结果是郁闷的,可也清醒了不少认为只要我们开放了,世界就会接纳我们的人的头脑。这个世界永远是现实的,暂时的结盟是为了对付更强大的敌人,但彼此之间,仍然相互抱有戒心,并为以后可能的对抗做好了准备。

没办法,厂里就只能找来几位八级技工老师傅,用手工的方式,一点一点打磨,硬是制造出两台合用的部件。

但很可惜,这种方法在机械化大生产的时代可以说是一种倒退。

经过长期的实践和经验积累,并且有一定天赋的情况下,人的肉眼与手感,是可以觉察出一个微米程度的细小变化,从而依靠手工打磨,做到航天级别的精度。就如同世界名车劳斯莱斯,就号称从汽车轮箍到发动机,全都用手工打制。

但这样的后果,就是产量极低,而且如果品质管理上再把关不严的话,同样一种零件,可能最后的加工尺寸会出现很大偏差。

这家工厂就是最后一种情况。

因此当厂方听到说现在有一种特种涂层刀具,有可能对厂里的合金部件进行加工,他们立即就做了安排,组织了最好的师傅前来主刀。

首先测试的就是奥斯汀斯的特种涂层刀具。技术人员安装了精密的测量仪器,老师傅将刀具安装完成并经过细心检查以后,强压着心头的忐忑,在厂里几位主要领导及派来的技术人员旁观下,毅然启动了机床。

刀架缓慢推动,接近加工件。

嗞!

与之前其他国产刀具一接触加工件就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不同,也比进口刀具发出的刺耳声音低许多,这次的声音已经基本接近正常的加工切削所发出的声音。一溜溜加工金属屑飞出来,加工件开始坦露出表面剥离以后光洁闪亮的银光。

声音很悦耳!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所有旁观的人,心头都开始怦怦跳动,但大家还是强压着激动的心情,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肯定这次的加工能够成功。

不过他们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喜色。

老师傅气势很沉稳,手丝毫不颤,控制着巨大的加工机床如臂使指,轻盈地在体形硕大的加工件上忽前忽后,操作手法行云流水。旁观者就如同在观看着一出优美的艺术表演,看得人心神沉醉。

加工件一点点剥离掉需要清除的部分,已加工完成的部分越来越多。

旁观的厂领导脸上,已经浮现出如醉酒般的酡红,一群大男人又不敢出声干扰操作,相互之间挤眉弄眼,喜不自胜。

堪堪加工到差一点就三分之一的位置,一阵刺耳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来。

“不好!赶快停车!”

所有厂方的人神经都一下子紧绷起来,赶快让老师傅停车。但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嘣”地一声脆响,老师傅身子忽然一震,然后他一把按下停车键,半侧转身,口里喷出一口血:“崩刀!”

崩刀!

不用他说,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前胸一片迅速扩大的血渍。人们惊慌地奔过去,大声喊着早已就位的厂医:“快给他止血!看看伤口在哪里,有没有穿透!”

厂医迅速飞冲过来,一把推开这些人,立即撕开老师傅的上衣,露出胸膛部分。右胸一个细小的孔洞,正在汩汩向外冒血。

他熟练地背到后面,见同样有一个孔洞,顿时松了口气:“穿出去了,没有留在体内!”他立即进行止血处理,通过纱布强行摁在前后两个孔洞上,将血止住。同时为了预防气胸,他还准备了呼吸导管,一旦老师傅出现气胸,就立即切开气管,通过呼吸导管向肺部供氧。

“汽车!快把汽车开过来!”

他大声喊叫,一辆吉普车飞快地驶来,停在厂房外面。一群人抬脚的抬脚,抱手的抱手,医生紧紧抱住老师傅上半身,不让他躺倒造成血液回流。众人一路小跑护送着他们上了车,然后医生就这样将老师傅半搂在胸前,吩咐司机最快、但最稳的开到医院。

吉普车开走了,在场的所有人看着地上殷红的一摊血迹,脸色都变得异常阴沉。

这次实际测试前面还好好的,但忽然就发生了崩刀。幸好是命中了老师傅的右胸,要是偏左一点,或是偏上一点,那就不是重伤,而是要死人了!

材料所和厂里的技术人员都围在工件旁边,根据崩刀的位置和加工件的情况,分析为什么会崩刀。

“切入太深!这不是整体刀头,而是涂层刀头,吃不住这股冲击力!”一个技术人员冷静地分析。

“你说什么话!这东西这么硬,我们用最硬的刀,也只能进行大致的修形加工。如果吃刀不深,怎么一次到位加工完成!”旁边厂里的技术人员眼睛还红红的,听到他这种类似于将过错怪到刚才受伤老师傅身上的言论,激烈地说道。

“这工件难加工,我比你清楚,这就是我们研发的配方!”技术员依然很冷静,“我也不是要责怪什么。我也同样为刚才那位老师傅感到难过,他是我见过,加工手法最纯熟、手艺最高超的老师傅。但科学就是科学,来不得一点蛮干!说了要用多深的进刀深度,就要用多深的进刀深度,违背科学必然要受到科学的惩罚!”

“妈的你还说风凉话!你信不信我揍你!”厂里的技术员愤怒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情绪激动之下,将他的扣子都扯掉了两颗。

“我只是陈述事实!”材料所技术员一点也不回避他的眼神,瞳孔中一片清明,“从前期加工来看,这种刀具是可以对这种合金材料进行加工的。但再好的刀具,也有它的极限。这种刀具所使用的涂层,就决定了它不应该有太多的进刀深度。所以我们要么采用多次加工的方式,一点点切削掉工件外表层,多次加工成型。要么加工到四分之一左右,就必须停车换刀!”

“小方!放开他!”

厂里的几位领导脸色阴沉,喝止住厂里的那名技术员:“先停止测试,找出问题再说!现在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测试被迫中止。

经过五天不眠不休的紧张计算,当初加工时的所有数据都已计算出来,也证明了材料所的说法。

要进一步论证这种刀具的可靠性,就要进行第二次、或是更多次的实际试用。

同样的刀具还只剩下一把,这就表示这次测试必须成功。

但首先要找到一位敢于操作机床的优秀机加工。

“就我上吧!我跟老林搭档了几十年,我的手艺不比他差,他都敢上,我有什么不敢的。这机床,终归是有人要去操作的,年轻人不顶事,遇到事就会手忙脚乱。我老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关系。了不起就把这一百六十来斤撂在机床边了!遗嘱我已经写好,交给我家娘们儿了,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前天受伤老师傅的搭档冯师傅找到厂领导,语气平淡地说道。

“老冯!”

厂领导万分不愿意让他上,可就像老冯说的一样,终归要有人去操作机床。他不上,也要有其他人上。

经过痛苦的抉择,厂里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但为了保证不再酿成悲剧,厂里紧急为机床操作位安装了防护钢板。上次厂里就准备安装防护钢板,但这是手动机床而并非数控机床,装了钢板以后,会对操作人员的动作造成很大干扰。因此上次在林师傅的强烈要求下,厂里就没装。可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这种惨剧再次发生,厂里没有征求冯师傅的意见,就提前在操作位上装上了防护板,并再三叮嘱冯师傅:“老冯,你警醒点,发觉不对立即躲到钢板后面,别硬撑!”

“我知道,你当我傻啊,这么想死?”老冯嗤之以鼻,轻轻松松就站到了机床边,动作自然舒缓,一如平常,还抱怨了一句钢板挡住了他的视线,操作起来感觉很不顺畅。他的爱人不敢承受现场紧张的气氛,等在家里,他的两个儿子再三要求,被安排在安全的地方远远看着他们的父亲。大冷的天,两个大小伙子紧张得额头全是汗,老父亲还没开启动机床,他们就已经湿透了衣裳。

这次试刀虽然过程很紧张,但却异常顺利。

整个试刀过程一次完成,在技术人员反复计算的论证下,冯师傅没有逞能,采用的是浅进刀方式,一次完成整个走刀过程。证明了这种刀具的确可以对这种合金材料进行加工。虽然只能一层层剥离的方法,工序要麻烦很多,但却解决此前完全无法对这种材料进行加工的重大技术难题。

停车的那一刻,一声高亢激昂的音乐在厂区响起来。

这就如同一个信号,转瞬之间,整个厂里忽然传来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场内场外的数千名干部职工全都沸腾起来,跳着脚大声欢呼。

欢呼声从厂区一直传到家属宿舍区,又从家属宿舍区传回来,交相叠加,让这欢庆胜利的喜悦直冲云霄!

从今天起,他们终于结束了几年来困扰他们的大问题,从手工作坊,重新又迈入了机械作业的技术层面!从今天起,他们终于可以源源不断,向用户优质、高效地提供性能可靠的核心部件,从而实现国防领域的重大飞跃。

看到静静躺在工台上,银光铮亮的加工件,想起此刻正在医院病床上还不能动弹的老伙计,冯师傅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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