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逸铭虽然曾在报告中,知道耿杰等人在顺义县城内进行了一次移动电话实地测试,也知道他们为了获得允许,曾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并获得批准。但报告总是简略的,主题是当天的实际测试数据,以及未来相关改进方向,对于那个“相关部门”与军方无线电监测部门也亲临现场监察整个测试过程,却不会有详尽描写:这是技术报告而不是小说。所以对于这次实地测试以后,军方急于得到数字移动通讯系统技术的渴望,他却是一无所知。
因此面对后来,国内方面几次三番地连续催促,他也是毫不在意,一拖再拖。
他的注意力一直关注着计算机个人标准会议上,计算机光盘格式是否能按他要求如愿确定,每天都听取霍克对于游说进展的汇报。脑子里时刻思考着的,也都是各个厂商提出的利益交换条件,并以此来不断修改己方条件,以争取对方的支持。
在他看来,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CD光盘他已经落后了一步,被飞利浦和索尼抢先拿走了音乐光盘的专利和标准。专利也就罢了,索尼的解码芯片、飞利浦的光头制造技术都算不得什么,项目组在他引导下研发的技术更加先进,也绕过了对方设置的专利陷阱。
因此对于双方的专利,他并不在乎!
原本飞利浦和索尼两家公司凑到一起,搞的什么红皮书,在他看来就是笑话。他相信等他的技术一出来,这两家公司只有黯然谢幕。
然而当他发现,这两家公司的CD标准居然得到了华纳、百代等国际四大唱片公司支持,并很快推出800种基于这种格式的激光唱片时,这个笑话就再也不是笑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技术标准。
有了四大唱片公司的鼎力支持,其他公司如果要生产激光CD机,就只能基于他们这个标准生产,这样一来,飞利浦的光头专利、索尼的解码芯片专利等才具有了真实的杀伤力。郭逸铭自己搞的一套技术标准,顷刻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能绕开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的光盘技术,也得到四大唱片公司的支持,从而可以与飞利浦、索尼分庭抗礼。然而这个想法明显是不现实,四大唱片公司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可能自打耳光,再转过头来支持他。
他在香港组建生产链时,就想到了一个侧面迂回的解决办法。
标准已经确立的情况下,要想扭转不利局面,就要获得专利权。而专利权并不是只有自己研发一条,还可以通过利益交换得来。
他的优势不在家用电器市场份额,而在个人计算机市场,既然如此,他完全可以首先确立个人计算机光盘标准,然后再用这个标准、自己基于这个标准开发的技术去和飞利浦、索尼作交易。
哪怕数据光碟的推出将损及他在软驱上的部分利益,也迫不得已。
软驱终究是一种小数据的存储设备,它的应用范围太窄了,生命力非常短暂。不像光碟,横跨计算机、家用电器、游戏机三大市场,涉及音乐、多媒体、视频、商务等诸多应用领域,其利益空间远超软驱。
而且飞利浦、索尼公司的胃口远不是音乐光碟就能够满足的。根据历史,他们不久就会又来一次会商,制定计算机数据光碟的标准,将多媒体光碟的标准也收入囊中。时间不等人,郭逸铭就算再不想如此早推出计算机光碟,可面对险峻的形势,也必须快刀斩乱麻,立即拉拢绝大部分计算机生产商,用一招釜底抽薪之计,提前把这个标准抢到自己名下。
等他有了和对方谈判的本钱,他才能用数百万、未来甚至上千万台个人计算机庞大市场为诱饵,与对方实现专利交换,从而顺利踏入家用电器CD机的市场。
虽说这次与会的厂商,大多是DW联盟及中立厂商,并没有IBM旗下参与,这个标准也不会得到他们的认可。但这次与会厂商在个人计算机市场所占的份额已经达到了70%以上,就如同四大唱片公司一样,完全具备了成为行业标准的资格。不管IBM认不认可,哪怕对方也推出一种CD光碟机,也只能在小范围内运用,而无法对市场造成双雄并立的影响力。
同时他也做好了思想准备,一旦谈判破裂,他就全面推开计算机CD-ROM,哪怕为此影响到软驱的销售,失去一部分软驱利益也在所不惜!
他是这样想,别人也不是傻子。
软驱的暴利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对其垂涎三尺者不在少数。现在西部计算机公司又想把计算机光盘的格式标准握在手里,虽然各大厂商对于光盘未来广阔的应用空间还不太了解,不能提前设想出VCD、DVD、游戏光碟等等用途,但仅是未来大容量数据存储器这一个优点,就足够其他公司对其虎视眈眈。他们既便没有能力独立研发激光数据存储器,但面对霍克的游说,不少公司也趁火打劫,趁机提出了种种要求。
郭逸铭也每天真到以为对方会信守承诺。
这些公司的答应根本不能作数,等他们未来拿到了好处、或是被诸如飞利浦等这些其他公司收买,翻脸不认账都大有可能。
他只求现在有一个计算机光盘标准名义上的拥有者,以此作为筹码,然后立即拿去对飞利浦公司威逼利诱,争取尽快实现专利交换。
他所作的一切,就只为打一个时间差。
为此,这些日子郭逸铭尽管没有与会,却每天殚精竭虑,想出各种方法来与各个厂商周旋:给对方扩大市场份额创造条件的允诺、技术交换、给与资金上的支持,等等。哪些条款可以答应,哪些必须严正拒绝,都需要他耗费心力。
最终通过反复的讨价还价,郭逸铭总算如愿以偿,拿到了计算机光盘、光碟机的技术标准。而其他厂商也各有所得,不但有资金、技术上的支持,也包括更加紧密的联盟、市场份额的协调,还得到了西部计算机集团的承诺,将在未来推广计算机光碟机时,将部分采用他们拥有专利的技术,从而让他们也能在这上面分一杯羹。
这个皆大欢喜的协议一签订,郭逸铭立即就指令霍克派出谈判人员,和飞利浦进行试探性接触。
目前在飞利浦和索尼两家公司里,最可能和他达成专利交换的,就只有飞利浦!
索尼已经推出了自己的产品,CD机卖得正火,没有可能树立一个新对手。更何况索尼只拿到了一个解码器的专利,光盘专利是在飞利浦手里,就算索尼允许他进入市场,也没有资格同意。
而飞利浦目前并没有自己动手生产CD机的动向。
表面上看,似乎对方懒得自己生产,乐于靠发放专利授权以轻松获利。但熟知后来技术发展的郭逸铭却非常清楚,飞利浦后来可是非常著名的顶级光碟生产商之一。它此时置身事外的样子,实际上只是迷惑索尼等日系厂商的假象。它从未放弃自己动手,切走最大块蛋糕的想法,始终在密切地观望着市场动向,眼看着索尼等日系厂商冲杀在前,做本该它来做的工作,大肆撒钱到处打广告、做宣传,充当把这个市场做大、做成熟的苦力角色。飞利浦一直在做着准备,眼瞅着时机到来,就会利用自己在音乐光碟机上的技术和专利优势,一举杀入市场获得最大回报。
这是欧美惯用的伎俩了!
所以这个时候,去和对方谈判,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飞利浦并不会在意又多一个专利拥有者,反而会乐于拉上一个美国企业来壮大己方声势,共同来对抗索尼、日立等日系厂商。它本就不喜欢索尼抢走本该它独享的美餐,但考虑录像机标准之争,索尼和松下公司斗得两败俱伤的严重后果,它才强行按捺了心中的不快,与对方平分专利。
但既然市场已无法独享,以欧美系厂商的习惯做法,能够在拉到一个盟友,而且对方还能带给它更大利益,他们也会乐于接受,这是和索尼等日系厂商最大的不同。
郭逸铭把一切都安排好,等待与飞利浦的接触也需要时间,不用一直在美国傻等。他仔细盘算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了,这才悠悠返回了国内。
回国以后,他有空具体了解一下,这次国内方面急迫催促他回来的意图。
而他得到的答案,也令他有些愕然。国内方面催他回来,好像并不是为了程控交换系统。对于程控电话系统,国内方面固然是充满渴求,但双方的合作已在顺利开展中,第一批千门程控交换系统正在西城分局进行安装,接下来就是试运行。国内这次之所以急着找他,竟然是为了公司研发的移动电话系统。
“为了移动电话?”他很是吃惊。
在他看来,移动电话这样昂贵的系统,国内现在是根本无力承担的,这点从上次邮电通讯部的初次会谈中,他就已经确定了。事后双方在程控交换系统的合作中,他对国内邮电系统现在窘迫家底有了更加深入地了解。
国内的邮电部门现在不是一般的穷,而是穷到兜里掏不出一个铜板!
他们就是连换装急迫需求的程控交换系统,都是抠抠索索,舍不得多花钱。这次西城分局的试安装,总共才只装了千门,就可知其到底有多穷。
要知道在这次合作中,中美电子研究所可是已经给了他们最大的优惠!
国际上,万门程控系统价格是1000万美元左右,福州的万门程控系统600万买回来,已经觉得是赚了大便宜,笑得合不拢嘴。郭逸铭看到他们处境如此艰难,考虑到产品都在国内生产,成本低廉,再想想和国内的良好关系,因此只按照比成本价高出5%的价格,程控模块每门只收了300块钱的超低价。
面对如此拮据的邮电部门,他真心不好意思赚他们钱,也就是意思意思,收回点成本价,能养活生产线,积累技术就可以了。
可就这,对方都是一幅囊中羞涩的样子,试验性地安装了千门。
可这次国内心急火燎催他回来,居然是为了移动电话系统,他就有些想不通了。
一个移动电话基站的建设成本,可比程控交换系统贵太多了!一个千门用户基站就要24、5万,他哪怕少收一点,也要27、8万。但诺大一个城市不可能只安装一个移动基站,具体需要多少,是要按照信号覆盖率来计算的,几十上百座、乃至几千上万座都不嫌多。
按照后世计算标准,为了尽可能降低信号辐射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大多采用了10几毫瓦的微型基站,辐射比一台显示器还小,信号覆盖范围仅有百米左右。一座城市设置十几万个超微型基站与几千座小型基站,才能组成一个繁密的信号网,覆盖每个死角。
再向前推,在2011年的时候,上海的基站覆盖率达到了每平方公里0.7座,总计4400座左右。香港的基站密度更是远超上海,每平方公里的密度高达14座,基站总数更是达到了几万座!
放到现在,即便考虑到这个时代信号干扰少,通讯距离可以适当延长。哪怕基站密度大大降低,不用300米就设置一个基站,就按照区制标准每1.5公里的距离来设置一个好了——反正现在国人首先考虑的是有没有,还没有到好不好的程度,信号略差一点、通话质量略低一点、掉线率略高一点,都不是问题。
可即便是大区制,以北京东西城区百平方公里的面积来算,也要四五十个基站。
这就是1400万上下,然后还有程控交换中心,如果东西城区各设一个万门程控交换中心,然后市局再设一个总控中心,那么四五千万也打不住。要是扩容为十万门程控交换中心,这钱再翻个五六倍也是寻常。
这么大的建设投入,国内能够承受吗?
他就是了解了这一点,才打消了向国内推销无线移动系统的念头,转而考虑其他突破口。
郭逸铭带着这个疑问,当天也作了不少功课之后,在第二天就应邀去了邮电通讯部。
通讯是一个国家的战略部门,事关国家安全,因此邮电部也受到了国家重点扶持,属于旱涝保收的部门。在这个改革初期风云震荡的年代,邮电通讯部比起日渐没落的机械行业、轻纺行业等国内其他的部委,日子要好过了许多,人心也比较稳定。
就算他是第二次来,看门大爷已经认识他了,也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可还是坚持要他拿出单位介绍信来,而且舒雨菲帮他登记都不行,一定要他亲自填写来客登记表以后,才允许他进入。进入这栋苏式高大办公楼大院之内,他们所见到的邮电通讯部的工作人员态度也很是沉稳,做事不紧不慢,看起来甚是悠闲。
郭逸铭等人才踏上大楼台阶,就有人过来拦住了他们,询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舒雨菲说明了是应施部长之邀,来部里谈公事,对方还是很警惕地询问他们具体是来谈什么公事,反复盘问,简直把他们当作了来搞破坏的敌特分子。更可气的是,那人问了半天,确认他们的确是应施部长之邀而来,也没有带他们过去的意思,直接挥了挥手,轻飘飘说了一句:“那你们去吧。”就把他们打发了。
接着他们才上楼,经过办公室走廊,第一间打开的办公室里,就又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干部,询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又把他们盘问了半天,才放他们走。
临离开的时候,郭逸铭还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双警惕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后背在看,让他颇有如芒在背的感觉。而且这里的人很奇怪,拦着他询问来意很积极,可是当他询问施部长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这些人却没有一个给他解答的,不是说“你自己去找吧”,就是模糊不清地来一句“不就北头楼上吗”“你照直走就到了”,照直走,让他直接去撞墙么?这些回答让他又可气又可乐,很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