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地步，现场的来宾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都恍然大悟，不由对奥尔森的心思巧妙感到佩服。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亲自看一看。
为了推销自己的产品，哪家公司不是吹得天花乱坠，但实际效果如何，如果不试用一下，又怎能确定？
“故弄玄虚……”IBM前执行总裁艾克斯低声嘀咕了一声，却在沃森冷冷的眼光前打了一个寒颤，再也不敢多嘴贬低对方。
“说实在的，虽然我们在大家自己得出结论之前，不应该对产品做出评价。但我还是要说，DEC这次推出的这一系列服务器实在是太棒了！”费尔兰登斯手持着话筒，脸上流露出几许欣慰，“我们是会计事务所，处于业务需要，以前也用过几种小型机来处理数据庞大复杂的会计数据，编制报表等等。
其中既有DEC的PDP-11，也曾用过IBM的Seriesl，说句不好听的，都不怎么让我们满意。PDP-11是一款经典机型，可对用户使用方面考虑不够多，售后服务力量方面也不如IBM，适用于PDP-11的会计软件使用很难掌握。特别是对于新手来说，至少需要两到三个月的培训，才能放心地把工作交给他们不用担心出错。
所以我们用了一段时间的PDP-11，最后还是改用了IBM的Seriesl，非常抱歉！
但这一次，奥尔森先生雇佣我们的时间，是在九天以前。我们用了两天来谈妥合同细节，然后一面组织人来编制模拟业务票据，同时也抽调了部分人手来学习操作VAX配套销售的会计软件。
只用四天！
诸位，只用了四天，我手下的这批小伙子姑娘们，就已经能够不出差错地操作会计软件的各个模块，以处理不用的业务需求：统计进出货数量、存货种类、期限、租金、仓储费用；运输费用、生产组织、成本核算、设备折旧、工人工资、业绩考核……，等等一系列从原材料、到生产、销售的全部流程的所有业务需要！甚至报表都不需要我们自己来统计，只要业务流程执行完毕，计算机就自动生成了报表，立刻就可以打印出来！
我们所要做的，就只是整理各种原始票据，据以核对就可以了！
可以说，有了这套VAX，以后我们办公中那些重复繁琐的工作都完全可以交给计算机，而将我们的人力解放出来，从事那些更加需要依靠人类聪明才智才能解决的企业重大问题！”
下面来宾中的公司高层们都齐声惊呼起来。
这简直太了不起了！
以前的公司虽然都配备了小型机，但全公司就只有那么一台，顶多会为那些比较重要的分公司也额外单独配备一台。所有的业务仍然全靠人力手工完成，每一个层级都需要整理自己业务范围的票据，编制本部门、甚至是更低层级的业务统计报表，与原始票据一同上交。
上级部门要核对完每一个部门的票据数据以后，再来制定他们的报表，然后继续呈递上去。这样层层上递，直到最高一级，然后公司才能据以手工编制出一个完整的企业统计报表。而原始数据则由公司专门聘请的数据录入员，日以继夜地按照票据金额，一张张地输入，最后由计算机运算统计之后，打印一张计算机报表，与手工报表相核对。
这其中可能出错的地方太多了！
任一个环节出错，都将影响到下一个环节。而且查找起来非常麻烦，要从发现差错的层级，一级级又从上向下查，然后继续从下向上统计。出一次差错，就将整个公司、整个部门折腾得要死。
最关键的是数据录入与报表需求时间是不相匹配的！
报表要求的是时效性，公司高层才能根据报表反映的内容，对公司下一步业务进行调整。但所有的原始单据都集中起来，由数据录入员来输入，这是一个何等浩大的工程，特别对于一些业务繁忙的大集团来说，更是需要聘请几十上百个数据录入员。即便如此，一个报表周期也非常漫长，需要数周到数月不等的时间。
所以各种财务报表等等，许多公司都是在会计期末组织所有职员加班加点，手工编制各类报表以满足公司需要。
可以说，在这个时代，计算机只是一个辅助工具，绝大多数工作，仍然全靠人工完成。
但如果费尔兰登斯说的是真的，那DEC就太了不起了！这绝对是一个革命性的创举，是全世界的福音！
当然，对那些数据录入员来说可能感觉很糟糕，但离开了现有岗位，她们总能重新找到新的职位的，这也是新技术所带来的必然副作用！
费尔兰登斯此言一出，全场所有的来宾、以及电视机前观众中的公司管理人员、财务人员、政府部门管理人员，全都精神一振。
只有艾克斯惊呼了一声：“这不可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小型机不是只能连接一些打印机、传真机吗？如果不在会计期末统一录入各种数据，它怎么能将下面部门的业务，也是实时地统计起来？”
“这没什么不可能！”沃森平淡的语气中，却似乎潜藏着一股怒火，“以前的计算机太贵了，所以一个公司只能买得起一台或两三台小型机，所连接的，当然只有几台打印机、传真机。
可如今时代不同了！
当个人计算机出现的那一天，一个公司的主要业务部门，就能够做到人手一台计算机了！这就相当于将原本集中输入的单据，在平时就分散处理了。至于将它们与小型机……，不，现在应该叫服务器了——这是真正满足一个公司的所有业务服务的计算机——通过服务器将每台计算机连接为一个以太局域网的技术，现在已经成熟了！
艾克斯，难道你忘了，DEC正是以太局域网的创立者！
如果当初他们不是怕被控垄断，拉了许多其它的计算机公司进来，签署了一个以太网协议，这项技术应该只有他们一家公司独有！
艾克斯，刚把你换下来时，我是有些惋惜的。我觉得你只是错算了一招，另外用错了一个程序开发商，这不算什么，错误我们人人都会犯，所以我决定原谅你。当时公司里反对你的声音很大，我本想让你下来歇一歇，整理一下头脑，等到弗兰克收拾好残局，再让你上。
但现在我对你很失望！
同样是面对个人计算机开始大规模推广，奥尔森就能敏锐地将它与局域网联系起来，并迅速地将这两种技术融合起来，整理出了一套办公室局域网技术。通过办公室局域网，将所有的业务部门连接在一起，从而实现一个完整的计算机办公环境。
主机、局域网硬件、操作系统、会计程序等应用软件，看看，这么多东西，他们要全部完善，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很明显，他们至少在两年前就开始着手在做这项工作了！可以说，是在个人计算机刚推出时，他们就推演出了这一切，并有针对性地做了安排。
可你呢？
你竟然都听到别人给你说透彻了，还在吼‘这不可能！’见鬼的不可能！真是让我恶心！你出去吧，如果你还是这种态度，那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另外找一份工作比较合适！”
“沃森先生……”艾克斯吓得脸色苍白，努力试图挽回。
“弗兰克！”沃森看也没看他一眼，双眼仍然紧盯着屏幕，只是轻声叫了一声。
弗兰克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来到艾克斯身边，俯下身来在面露哀求之色的艾克斯耳边低声道：“约翰，别让我难做！”
艾克斯知道无可挽回，他失魂落魄站起身，环顾四周，办公室里所有的股东、公司高层没有一个人看他。不是在专注地看着屏幕，若有所思，就是相互之间低声交流，谈论实现办公室局域网互联的技术细节，以及这些细节IBM掌握了多少。
所有人，就当没有他存在一般！
他心如死灰，不由惨笑一声。这就是资本主宰一切的世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不管他曾为公司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只要发现他失去了价值，就会被当作一块破抹布一样扔掉。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是这里的一员，但下一分钟，他就要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呆，随时担心自己会在保安监视的目光中拿上自己的东西，凄凄惨惨地离开这里。
这一幕他曾见过很多，甚至有不少人，就是这样被他踢走的。
他一直以为，他已经爬到了金字塔的塔尖，已经跻身入沃森先生他们这个最核心的小圈子，是不折不扣地公司最高层了。可当沃森毫不留情将他踢出办公室时，他才发现，原来这都是幻梦一场。只要他没有真正成为这个金字塔的塔尖，别人要拿走他所有的成就，也只是张一张口的事情。
艾克斯在离开这间让他留恋的办公室的时候，新品发布会上，费尔兰登斯已经揭开了盖在第一个展台上的布，露出了下面的物体。
果然是一套计算机系统。
一台普通的15英寸彩色显示器，一台比普通个人计算机还厚一半左右的宽大立式计算机，以及满桌的打印机、传真机等各种办公用品。
费尔兰登斯招了招手，又来了五名文员，坐到了摆放服务器和各种办公电器的展台前。一名文员负责操作服务器，他按下了电脑开关，电源接通，显示器屏幕一亮，机器自检完毕，开始引导系统。看着熟悉的开机引导画面，靠得近的人咦了一声。
“奥尔森先生，这是图形操作系统吧？怎么和西部数据公司推出的视窗系统这么相似呢？”那人冲着台上就问道。
“呵呵，当然是图形操作系统！这款VAX系列服务器的所有操作系统、应用程序，都是由西部数据公司开发的。而且这不再是一款壳软件，而是一套完整的操作系统！当个人机刚推出时，西部公司虽然尽力想为用户推出一种友善的操作平台，但遗憾的是，由于硬件性能限制，他们只能通过壳软件的方式来加载，其核心仍然是UNIX的核心指令。
但他们并没有放弃，从最开始，就在持续开发着一款纯粹的视窗操作系统。
经过前后三年的开发，他们终于完成了这一款被称为视窗-公司服务器版本的、真真正正的图形操作系统！这套系统包括了外壳到内核，全都是完整的操作系统。这套系统与精简架构的处理器，那简直是绝配，效果之佳令我也不忍释手。在第一套样品出来的时候，我曾抱着它，玩游戏玩了整整一个通宵……”
奥尔森大笑着回答道。
会场内的人也笑了起来，不过那些在后面的人为了看得真切，心急之下便往前挤。场内的秩序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不要急，我们马上解决这个问题！”奥尔森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这次新品发布会与以往都大不相同。他忙中出错，忘了解决后面来宾观看操作效果的问题。好在DEC的工程师们非常聪明，他们立即拿出一个巨大的分频器来，将计算机的视频信号首先输入分频器，然后再分接到数十台显示器上，在新品发布台前，一溜接了二十多台显示器。
但这还远远不够！
这次来宾人数达到了6000多人，二十多台显示器也就够站位靠前的人能围观，后面的还是看不到。DEC的工程师们又通过分频器连接信号放大器，然后再连接分频器的方法，一层层摆出了两百多台显示器，才总算勉强满足了所有来宾们现场观摩的需要。
等到所有人都围到了显示器旁，费尔兰登斯才一声令下，临时工作区内，纽约斯特兰登会计事务所的职员们，一起拿出为各自准备的各种票据，紧张地工作起来。
但满怀好奇的来宾们，却在屏幕上，那款生产企业通用管理系统上，什么异常都没看到。
“服务器只是一个中枢管理设备，各种数据在后台进行繁忙的处理。各位在前台看不到变化。如果要察看，需要进入管理界面……”奥尔森在台边对费尔兰登斯说了一句什么，费尔兰登斯立即回到展台，招呼那名操作人员将程序界面转换到管理界面。
在这里，来宾们直观地看到屏幕上按照功能模块，分隔为了原材料采购、生产、库存管理、销售等全部环节的综合界面。
不同的界面中，每一个流程下又有一个简略表格，将每个流程涉及的内容大致编列到表格中。人们可以在屏幕上看到，一些业务频繁的表格内，票据的张数在飞快增加，进出金额也在迅速累积，一会儿工夫，原本清零的表格就变得数据丰满起来。
而正在众人聚精会神的时候，展台上的打印机也开始嗒嗒嗒嗒地打印起来。
经过奥尔森在台上的解释，众人才知道，原来建立了办公室以太局域网以后，每一个办公文员的打印需求，都可以传输到服务器进行排队之后，按序打印。因为这里只是由二十名文员模仿一个小型生产企业的各个部门，打印量不大，所以可以直接传输到公司总服务器排队。假若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公司，则需要为一个部门设置一个小型局域网，在通过服务器层层管理，组合为一个庞大的公司内部计算机网络。
各部门内需要打印的内容，可以由每个部门视打印需求数量，设置一级或者多级公共打印设备。
与会来宾们与电视机前的观众都不由感叹，这真是一个灵活的服务器系统啊！
展台上，打印机一动起来就不再停歇，而这个时候，来宾们也明白了为什么要放置宽窄不同的打印机，原来是为了满足不同的需要。
窄幅B4打印机负责普通的文件，而宽幅打印机，则是负责打印图纸、报表之内的大幅纸张。今天只是演示，除了数据要求尽量真实化，图纸没有现场设计的必要和时间，文员们直接用软盘录入图纸以后，就将打印请求传送到服务器，进行排队，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打印体系是如何工作的。
而展台边的那四名文员更是忙得手忙脚乱，不停地将打印出来的文件、图纸按部门进行分拣，按照上面打印的抬头、部门、编号整理以后，分门别类归置收拣。
看得出来，她们业务还不是很熟悉，连续不断地打印、整理工作，让她们四个人轮番上都忙得有些顾不过来。
但所有人也由此确定，纽约斯特兰登会计事务所的员工们的确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演练。通常来说，像这种机械式的流水作业，只要彻底熟悉之后，除了手脚动作需要麻利一点，并不会忙到顾此失彼的地步。
一个多小时以后，各个工作台上的数据录入都已完成。
毕竟这只是一次模拟作业，没有必要真的编写一整月的数据。
事务所方面只是按照一个小型生产企业的正常业务数量，编写了一个星期的业务单据。不过为了保证模拟的真实性，虽然业务周期只有一个星期，但所涉及到的所有业务，却一点不少，完全是严格按照了一个正常的企业，必然会发生的每一项业务，所编写的原始单据。即便有些很少发生的业务，为了让来宾和全球电视观众看到效果，也特意为其撰写了一份业务单据以作演示。
数据录入的结束就意味着，该企业这一个星期的所有业务都结束。
按照费尔兰登斯的说明，这套系统在业务票据录入完毕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整个公司的所有数据都已完成了业务统计，可以出企业周报表了，这便是整套系统的业务同步处理能力。所有来宾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看是否如此。
果然，随着最后一项业务录入结束，服务器操作技术人员立即就开始准备打印企业所需的各种报表。
由于这是系统第一次启用，报表打印的格式等等需要进行预设调整，如表格宽度、标题及表内文字大小等等各种格式都需要预先设置。之前已经为每一种表格做出了规范，操作员拿出一个工作记录，一边看一边照着设置。
每设置完一种，他选择了打印项目，点击一个确定就继续设置下一种。
这边刚点完确定键，展台上的报表打印就开始了工作，嗒嗒嗒地自动进纸打印，然后吐出一张又一张的业务报表。
人们看着打印的表格种类数量，都不由得为之咂舌。这个软件的管理范围太详尽了。除了正常的总公司财务报表、部门报表、还有大量各种小的杂类报表，像工资表、产品品质管理表、进出库报表、成本核算报表，林林总总不下三十多种！
奥尔森适时在台上进行解说，表示这套企业管理系统完全采用了模块化设计。现在所演示的算是通用模块，每一个模块都有一个编辑功能，用户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增加或是减少管理项目，从而灵活地为自己量身订造一个最合适的管理体系。
这真是太强大了！
看到展台文员最后整理出来的厚厚一摞各种报表，人们都惊呆了。往常需要花费大量人员、大量时间才能完成的各种工作汇总、报表贬值，此刻竟然总共只是花了一点打印设置时间，和打印机打印时那一点点时间，然后就源源不断从打印机里吐出来，可见这套系统，确实做到了实时统计、实时汇总！在各工作台录入原始单据的时候，服务器就对其进行了统计运算。
一份完整的报表早已编制完成，只待打印。
面对着这样令人震撼的超高工作效率，来宾们、电视机前的观众都不由受到了一次强烈的冲击，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叶落，可知秋。
从这一次小规模的生产企业业务流程的全方位演示，所有人看到了一种全新的企业管理模式的出现。
办公自动化，这个类似于科幻般的场景，第一次真实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而在IBM的董事长办公室内，包括沃森在内的所有股东、高层管理人员，却一起陷入了一种恐慌状态之中。
他们无需考证，就可以知道DEC推出的这套办公室局域网，将在小型机、不，是服务器市场，带来怎样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夺回失地，这恐怕只是对方最低的要求！
以奥尔森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性格，他会仅仅满足于收回DEC曾经失去的失地，就得意洋洋收兵了吗？
傻子才会相信！
奥尔森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他们IBM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自从他们在个人计算机市场一败涂地，全靠政府部门支撑才勉强维持了一个30%的份额以后，连本来已经吞下肚的服务器市场，他们也将被DEC赶出去？
在这焦虑时刻，他们早没心情、精力去考虑未来的个人计算机研发。
这不同于本来一片空白的个人机市场份额，多吃一点都是白得的，只不过是多得一点、少得一点的问题，无碍大局。服务器市场他们已经稳固占据了近十年，所得的利润早已用来向政府纳税、给股东分红、扩大企业规模、研发等等用掉了。
如果市场被DEC重新抢回去，这不是一笑置之就可以了事的！
它所产生的连锁后果，将导致IBM必须要把本来已经吞下肚的利润，重新完整地吐出来！而这些利润早就被分掉了，用光了，现在从哪里挤出这笔钱来？强行吐出利润，就意味着IBM必须要缩减其他地方的开支，以弥补市场份额下降带来的资金短缺。这也更意味着他们将无力再维持公司现在这个庞大的规模，必须要收缩战线。
裁减员工、撤并部门、关闭工厂、减少研发投入……
而如此一来，股价也必将随之大垮！
办公室里的左右人都没想到，他们本来只是打算学习一下DEC对精简架构计算机，是如何运用的，以为他们是否继续精简架构个人计算机作为一个参考。但结果他们看到的，却是可能动摇到IBM根基、全公司数百万员工生死存亡、更直接关系到他们这些股东的财富即将大幅缩水的严峻挑战。
办公室里，每一个IBM的股东、高层人员都笑不出来了，他们的脸上只剩下一片肃杀之色。
不可一世的蓝色巨人，第一次感觉到了钢刀临喉的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