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周日两天,我全部泡在单位里,集中全部精力修改完善那篇建设农村文化俱乐部的典型材料,下周省文化厅的钱厅长要来C市调研听汇报。在这之前,这个稿子已经改到第五稿了,还是老套路,先是大家一起做无用功,最后由魏局亲自定提纲,只要魏局定了框架,所有的劳动才基本上可以称为有效劳动。
但魏局也有摇摆不定的时候,这次他就否定了之前的提纲,但我已经按照那个提纲把稿子写出来了。当然是没有用的,魏局的最后想法才是大家的最后想法,我只能将写好的稿子推倒重来。一句话,之前所有的辛劳和心血都是白费了。
现在我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写稿子我一点都不在乎了,任务来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尽快把它保质保量完成,其他都是没有用的如果说还有什么想法的话,那就是希望领导们能少将主意改变来改变去,我就能尽量能少做无用功。
这次钱厅长来C市,市文化局是异乎寻常地重视,魏局专题开了好几个部署会,刘局则亲自压阵各类文稿和接待安排,中午和晚上都和大家一起吃盒饭,唐主任和朱主任也未能逃脱,还有接待方案要商量,也是反复修改了很多回,跟下面县区沟通了无数次,终于把钱厅长的行程一一都落实了。
星期一一大早,汇报稿在各个领导手中最后一次传阅,最后魏局又做了几处修改。这正如朱主任所说,稿子的修改是无止境的。我就盼望着那个钱大厅长早点来,他一来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我宁愿去写一篇散文,或者去写几首诗,也不愿写这样枯燥乏味的灌水文章。但这竟然是我赖以谋生的手段,多数时候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应付这类八股文。我觉得早晚得会离开这样沉闷乏味的机关,去做一个自由撰稿人,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市里有一位作家就是从机关里脱身而去的,现在已成为全国有点名气的专业作家了。
我将来也会踏上这样一条被官场中人看作是另类的路呢?这个我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空下来的时间去考虑,自从研究生毕业入了机关,有关学术和创作的梦想就越飘越远了,远到好像我从来没有读过研究生,也没有在那个名校的图书馆里没日没夜地泡过,那些日子似乎从记忆中被一下子抹去了。进入C市文化局办公室这么长时间了,我很少再回过N城,到N大就更少了。总之,我感觉正在慢慢失去自我,变成另外一个什么人。
有人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一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并能够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好。但我觉得离这样的标准还远得很,我现在还在为混口饭吃而玩命呢。
上午修改好稿子,我立马将稿子拿到文印室去印刷。这个活一直是我在做的,因为有几次稿子印好之后,都发现了错误之处,重印了好几回。吃一堑长一智,现在我在文稿成批量印制之前,总会反反复复地看稿子,像工兵探雷一样,做到细心细心再细心,把错误消灭到零为止。
等到我抱着厚厚一摞材料跑上楼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食堂里饭菜肯定没了,我就去楼下小店里买了一袋方便面泡了吃了,心想任务总算完成了。
我吃完后原本打算睡一会儿的,但没想到唐主任叫我陪刘局去国道口迎接省厅的钱厅长。我只得揉揉困意沉沉的眼睛,到刘局办公室打了声招呼,将他那只沉重的黑包提在了手上,下楼去找到了刘局停在行政中心大厅后门的车子,小陈在里面向我点头示意。我先拉开车门,将刘局的包在后座放好,然后拉开驾驶室的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不一会儿,刘局和唐主任也下了楼,两人走过来,一低身都坐进了车子。
小陈启动了车子,黑色小轿车就像一条鱼似的滑出了行政中心弧线优美的车道,不一会儿就驶上了C城的外环线。刘局跟唐主任两人一上车就开始嘻嘻哈哈地说起话来。我和小陈相视一笑,我们都知道其实刘局对唐主任很感冒的,两人在日常工作中经常会发生摩擦,一个是第一副局长,一个是办公室主任,关键都是局党组成员,两人似乎谁也不买谁的账,局里经常能听到两个人高声的争吵,据说有一次两人竟然到了要动粗的地步。局里普遍舆论是认为唐主任有点过分了,毕竟刘局在级别上还是要高一些的,年龄也比唐主任大了不少,唐主任这样肆意挑战刘局的权威,不把他放在眼里,刘局心里当然不痛快。有一次刘局酒喝多了,说要收拾收拾唐主任这个小子,但唐主任也不是吃素的,他不但把魏局糊弄得云里雾里,还跟冯局结成了联盟。冯局早就对刘局看不顺眼了,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在党组成员会议上,经常给刘局使绊子,加上一把手魏局一贯对刘局某些做派很反感,刘局吃的哑巴亏就可想而知了。刘局想收拾唐主任,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两人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关系,既相互厌恶,但遇到一起表面上又显得十分亲热,我让我感到十分奇怪,脊梁沟里会泛起阵阵寒意。
车子到了C城国道入城口处停了下来,刘局跟唐主任都下车抽起烟来。唐主任又打了个电话其实时间还相当的早,钱厅长刚从省城出发,到这里大约还要一个小时。但来得越早,等候的时间越长,越能显示对上级领导的重视,这已经成了官场上一个潜规则。我看到国道口边还停了几辆黑色的轿车,车边也站了类似我们这样的人,大约也是来接上面领导的,这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啊。
这样过了一个小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刘局和唐主任都兴奋起来,还没等车子停稳,就都围了上去。黑色轿车摇下车窗,里面露出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对我们挥了挥手,点了一下头,车窗又摇上去了。
刘局和唐主任赶紧上车,小陈也极其机敏地发动了车子,车子转了个弯,箭一般地冲到黑色轿车的前面,充当引路人的角色去了。
钱厅长一行果然是风尘仆仆,吃完中饭一口气走了好几个村子,每到一村他都要看看村里的文化俱乐部,然后就地开个座谈会,听村、乡镇搞文化的基层干部介绍介绍情况,问问参加座谈会的村民几个问题。他的语速很慢,但透着一股省里领导的威严,随行的几个人总是微笑着一言不发,其中有个类似我的年轻人一刻不停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我很有意味地看了他两眼,好像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转了好几个村子之后,一行人驱车回到了镇上。在镇政府大会议室里,有一个相对正规的汇报会。这次钱厅长来调研,C市也是十分重视,分管文化的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分管文化的副部长,文化局的魏局、刘局等都来了,可谓阵容强大。
我也获得了跟随这次调研的机会,虽然坐在一个角落里,但我还是感到这样的场面有点不同寻常,屋子的空气似乎令我有点窒息,我甚至担心手机会突然响起来,虽然在这之前我已把手机给调到静音了。在这种场合下,那种破空而来的铃声是很让人心慌的。记得有一次我参加会议的时候手机突然像中了魔法似的响了起来,等我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按掉,刺耳的铃声已在会议室里回荡了一番,幸好那次会议的规格没有这么高,但事后刘局还是找了个机会说了我一下。自此,我逢到参加比较重要的会议之前都要拿出手机调到静音,即使这样,如果会场上有手机响起的时候,我的心脏还会咕咚一下,总是以为是我的手机响了。
乡镇、县及市分管文化的领导陆续汇报农村文化俱乐部建设情况,魏局的汇报无疑是其中分量最重的,这之前汇报稿已经分发到与会人员手中,我注意到钱厅长一直在翻看这篇汇报稿,魏局长汇报的时候,我听得也特别仔细,随时准备把魏局长发挥的部分记录下来,我知道会议之后一定要对这个汇报稿补充完善的。这个汇报稿耗费了我很多心血,俗话说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我在看这篇汇报稿的时候确实有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魏局长的汇报赢得了阵阵掌声,钱厅长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上头来的菩萨满意了,才证明你的工作有了成效,这些天来的辛苦没有白费,否则,你写得再好也白搭。
最后由钱厅长做总结发言,他的语速很缓慢,声音也很轻,但我觉得在场的人全都在极力捕捉他的每一个发音。这就是权威,我这才明白,权威是根本不需要大叫大嚷的,有时甚至不要动嘴皮,只是一个眼色就足够了。做领导做到钱厅长这个份上,已有足够的理由来享受下面的人对他的敬畏了。这个钱厅长也不是酒囊饭袋那种角色,至少他在农村文化建设这块还是谈出了一点东西,站的层面也比较高,有些东西是我没有听说过的,所以听起来还是比较新鲜。
晚上一行人在县城的蓬莱大酒店坐了满满三桌,钱厅长跟市县的有关领导坐在里面的大包厢里,外面是随行人员和C市的陪同人员,当然也包括我,还有朱主任、唐主任及叶玲等人。朱主任一直跟着魏局长,唐主任下午没过来,是晚上才赶过来的,但还是没有忘了把叶玲带上,叶玲的酒量不错,人也很活络,已经是文化局接待来宾的一个秘密武器。但我一看到她心里就起鸡皮疙瘩,实在看不惯她喝酒时那个风骚。叶玲看到我也没个好脸色,那意思是说,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桌子边呢?好在唐主任没有多久就带着叶玲到里面包厢里敬酒去了,眼不见为净,我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钱厅长在市委冯副书记、魏局等人的陪同下过来敬大家的酒,他的一张白胖脸已喝得红彤彤的了。大家都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端起酒杯听钱厅长说完客套话,一起陪他把杯中的酒喝干了。我觉得这时候的钱厅长没那么严肃了,也许不管什么级别的领导一到酒桌上都变得和蔼可亲了吧。但大家又都公认一条,跟领导在一桌吃饭那滋味绝对不是享受,而是受罪。
这一晚我后来听说喝了整整十瓶五粮液,还有数十瓶啤酒。这样的阵势下,就算钱厅长酒量再好,也难以吃得消了,最后他终于醉了,被送到宾馆房间里休息了。
钱厅长一行第二天到一个风景区游玩早就安排好了,没我什么事了,我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