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春水照旧陪着唐建斌下村做村民的思想工作。头晚颇为尴尬的对话似乎并没有给两人的关系带来不好的影响,一路上唐建斌谈笑如故,反而弄得江春水愈加的诚惶诚恐起来。
伴君如伴虎,跟在领导身边的心情也相差不多。作为身处最底层,无职无权的乡镇公务员,江春水不得不加倍小心,尽管他知道像唐建斌这样的副职领导对自己前途并没有多大的发言权,但真要给人家留下一个坏印象了,难保人家不会在背后给自己使绊子。所以,江春水从来都是信奉逢庙就进、遇佛就拜的准则,轻易不会、也不敢得罪人。
从村民小组长的家里出来,一行人又去那几个坚决反对土地流转的顽固分子家里走了一趟。跟江春水之前料想的一样,尽管他们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但人家根本不为所动,横竖就是两句话:政府跟我签回购合同,我第一个开始种蔬菜,不然就免谈。
群众都是死心眼,只会看眼前实实在在的利益,跟他们谈愿景、谈长远的东西人家甩都不甩你。唐建斌说得口干舌燥,一点效果也没有,只好悻悻然的离开。
事情谈不成,饭还是要吃的。唐建斌分管双峰的征兵和民兵训练工作,组长的小儿子前年去部队当兵的时候没少跟唐建斌打交道,体检、开证明啥的,唐建斌也都颇为照顾,所以组长很陈唐建斌的情。每回唐建斌下来,总要拉着他吃了饭才肯放人走。这回也不例外,江春水他们刚准备上车走人,组长就一溜小跑的追了上来,连拉带劝的把人给留了下来。
村里的伙食比较简单,平日里村民们自个在家也就是炒个青菜就着玉米粥对付一顿。有客人的时候就要丰盛一点,白切鸡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再弄上几个农家小炒也就齐活了。组长跟唐建斌交情不一般,这次还专门跑镇上去买了两斤狗肉回来。唐建斌不像粟宁群那么好酒,不过见人家这么热情也就不好推诿了,一行人除了江春水要开车之外,一入座就开始喝上了。
六塘是壮族聚居的地区,十个人里面就有九个是说壮话的。江春水他们这个组的人大部分都是本地人,交流起来自然没有问题。刚开始他们为了照顾江春水还刻意用普通话交流,但几杯酒下肚之后也就自然而然的回归方言模式了。
江春水不喝酒,也听不懂壮话,草草扒了几口饭便离席了。石山地区没什么景致,江春水围着村子转悠了两圈徒然无味,只好绕回来坐到门前的板凳上玩手机。
壮族人好客,一顿饭足足吃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等唐建斌他们醉醺醺的从里屋出来,江春水的手机玩得都快没电了。
“小江,去把车开过来。”唐建斌的酒量一般,估计也喝到点了,一出门就朝江春水嚷道。
江春水答应了一声,忙不迭快步小跑去把车给开了过来。等唐建斌上了车,江春水颇有眼力劲的递了一瓶矿泉水过去给他,唐建斌满意的点点头,江春水跟送出门来的组长打了声招呼就发动汽车回政府去了。
回到政府,唐建斌领着江春水跟镇长做了个简短的口头汇报,何斌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答了句我知道了就让江春水他们出来了。
工作开展到这一步,该做的也都做了,剩下就不是普通干部可以处理的问题了。按照江春水的设想,要想如期完成县里交代下来的任务,接下来,镇里很有可能会采取承包的方式,暗地里跟那几个坚决不肯搞大棚蔬菜种植的农户协商,多给他们点钱争取先把地给拿下来。
不过接下来何斌的做法倒是大出江春水的意料,他压根就没继续做那几户农户的工作,直接改了产业调整的规划,把那几户不肯签字的农户的田地都排除在外,另外就近找了几户比较好做工作的农户,把他们的田地纳入调整的范畴。
这样一来,之前一直嚷着吵着不肯签字的农户不干了,天天跑政府来,非闹着要政府把他们的田地也给承包了。何斌倒也不含糊,稍微敷衍了几天之后就让工作组上门测绘去了。结果钱没多花一分,江春水他们搞了个把月的事情转眼间就给何斌给摆平了。
何斌壮士断腕的霸道作派令江春水大为心折,这县里早就定好的规划说改就改,没点水平和人脉还真不行。不过很久之后,江春水才知道,县里负责分管产业调整工作的是唐城副县长,这位唐副县长不仅跟何斌是同乡,当年更是一个办公室出来的老同事,有了这层关系做担保,一些明面上看起来颇为棘手和复杂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世间有很多的事情,人们并不能通过它寂静的表象看到深埋其背后的暗涌。官场就是这样,一件事情成与不成,与其说与做这件事情的人有关,不如说是与这个人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关。
胡经理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时常会打电话过来拐弯抹角的追问征地的事情。起初江春水还能好言相对,毕竟刚收了人家一条烟,现在翻脸就不认人的事情江春水也不做不出来。但后来忙于产业调整的事情,没日没夜的下村做工作,江春水也就懒得再跟他们假以辞色了,直接把问题往农文哪里一推了事。
林浩在5月份的时候被抽去了县委组织部跟班学习,着实让江春水眼红了好一阵子。
随着到乡镇的日子久了,江春水原本心底的那股子优越感也逐渐被消磨得差不多了。虽说江春水这半年来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但轮到领导青睐,他就远远不及林浩了。
人家林浩有选调生的身份加持自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像江春水这样半路出家的公务员的潜力,从长远来看也是不如林浩那样大学一毕业就考录上公务员的人有优势的。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工作经验、为人处世肯定占有优势,但不可避免的也会沾染上一些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刚从学校毕业的新兵蛋子就不同了,虽说稚嫩了一点,但可塑性强,稍加点拨,指不定比那些混了好几年的老油子还成长得快一些。江春水虽然暗恼但也无济于事,上次政府办挑人跟班的事情已经让他明白,在现有的体制情况下,要想凭借能力和机缘脱颖而出无异于痴人说梦。在县处级这一层面的官场,关系、人情才是左右升迁的关键要素。要谈能力也不是不可以,但首先一点就是你能保证自己在年富力强之时站在更高更好的平台。没有平台,能力也不过是鸡肋。
不过另外一方面,江春水又暗自庆幸林浩能够去县里跟班。从目前的情况看,整个双峰政府也就只有林浩算得上是江春水的竞争对手了。无论是工作能力、写作水平、交际能力还有思维眼界,江春水和林浩倒也堪称双峰的一时瑜亮。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林浩便隐隐的占据了优势。原因无他,只因为镇长何斌对他尤为看重,不仅手把手的教着写材料,平日里下村应酬啥的,也都喜欢把他给带上。
江春水就没有这般幸运了,虽说谢君、粟宁群和黄新几个副职都对他颇为倚重,但三个臭皮匠显然还是不如一个诸葛亮,不说才几个副职领导对江春水评价不错,就是全体副职都站在他江春水这一边,到头来其实还不如人家镇党委书记或者镇长一个人的分量重。
江春水也一直想和书记镇长搞好关系,但苦于没有门路。贸然送礼或者请客吃饭更是大忌。这下好了,人家林浩一声不响的跑县里跟班去了,按照惯例,县里常委部门从乡镇借调人手往往都是老虎借猪有借无还的,要是不出意外,估计要不了多久,林浩的调令就会下来了。乡镇除了副职领导,实际上还有妇联zhu席、团委书记两个职务是享受副科级领导待遇的。虽说不是实职,但一来每个月多几百块钱工资,二来团i干部提拔快是公认的事实,历来都是基层公务员谋求进步的快捷通道。
双峰的团委书记是张珍,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江春水听说张珍同何斌的关系弄得挺僵。上个月党政办负责人突然换成了黄英,张珍则被调去了档案室上班。看这情形,团委书记的职务空缺出来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这回林浩一走,团委书记的职务江春水不说十拿九稳,也该有七八分把握了。
前途有盼头,干活就有动力。自打心底瞄准了团委书记的目标之后,江春水的工作积极性就被完全的激发了出来。不仅民政办的工作处理得有条不紊,挂村的工作也比往时干得更加热火朝天。
征地的事情是农文主管的项目,虽说农文在镇里没多大的话语权,但江春水想着能争取一个是一个,所以也开始主动带着胡经理他们下村做工作了。剩下的几户用常规办法并不奏效,江春水连着去了人家家里好几趟,赔偿的标准一改再改,但离人家的要求还是存在不小的差距。江春水无奈,跟农文汇报了两次之后,农文也一改往日怯弱的作风,直接跟黄丹提出了强行征用的建议。
征地的事情本来就不是镇里的重点,但一直拖着搞不下来,不说不好跟县里交代,也着实牵涉了镇里不少的人力和精力,弄得其他工作也受影响。陈勇和何斌两人商量了好几次,还是决定听从农文的建议,快刀斩乱麻,今早解决掉这个麻烦。
镇里主要领导同意了强征的意见,农文雀跃不已。第一时间就跟江春水联系,让他做一个工作方案给书记镇长。
江春水没搞过强征,不过近年来类似的新闻报道着实不少,他上网按着关键词搜索了几篇样稿出来参考,没花多少功夫,强征方案就出来了。
农文去县里开会了,江春水打电话给他汇报说方案做完了,农文稍作犹豫便让江春水把方案打印出来直接送上去给何斌。江春水心底一阵狂喜,平日里想跟何斌汇报工作都找不到机会,这回算是走了狗屎运了。
江春水把方案打印出来,小心翼翼的用订书机订好之后就捧着上楼去找何斌。何斌的办公室在二楼,江春水也从来没有进去过。第一次跟政府主官汇报工作,江春水难免有点紧张。在上楼梯的时候把要说的话前前后后默念了好几遍,江春水才稍微镇定了一点。
何斌的办公室的门开着,江春水一长两短的敲了敲门,没见有人应声,踌躇了几秒钟还是走了进去。
“哈哈……老赵,你这话说得!我跟你说………”
何斌的办公室是里外两开间的布局,外面一间是会客室和卫生间,里面才是他的办公室。江春水刚走进会客室,就听见何斌爽朗的笑声在里边响了起来。江春水一愣,站在门口往里瞄了一眼,才知道原来是何斌在打电话。
何斌也看到了站在门口江春水,他啥也没说,继续旁若无人的打他的电话。江春水有点尴尬,心想怎么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让我等一会啊。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嘟噜两句,就默默地从里间退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