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楼是左江域内出了名的饕餮之地,慕名前来的宾客络绎不绝,所以江春水虽然从未去过但也早有耳闻。农文在电话里没多说,只让江春水到临江楼去。江春水不敢违拗,挂了电话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临江楼虽然名声在外,所处的位置却极为偏僻。江春水料想这饭店既然以临江为名必然坐落在江边一带,于是沿着河堤一路寻将过去。谁知从街头到街尾,再从街尾到街头,来回两趟下来,任江春水伸长了脖子也没见到临江楼的招牌。
江春水正着急呢,农文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问他怎么还没到。江春水心想要是直接跟农文说找不到地方,未免拉低了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评价。稍加犹豫,还是推说是路上遇到堵车,耽搁了一会,马上就能到。农文历来低调,说话做事都是斯斯文文一副技术性领导的风范,所以也只说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让江春水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量快点。
江春水无法,只好下车跟人打听。双峰人排外,见外地人用普通话问路大多要搭不理的。不过今天江春水开的是公务用车,虽说是台破旧的五菱宏光,但车身上印着的双峰政府几个字无形中却给江春水做了加持。摆摊的小贩一见是个政府干部来问路,自然不敢怠慢,颇为巨细的替江春水指了路。当地人都说壮话,说普通话的时候往往也带有浓厚的壮腔,好在江春水来的时间不短,勉强听了个大概。江春水按照小贩的指引,开车回到街头,果然看见大桥旁边有条只容一辆车通行的小道隐在枝繁叶茂的风景树后。沿着小道开到底,就见一栋占地颇广的红砖平房矗立江边。江春水找了个平地把车停好,下车一看,不禁摇头苦笑。这临江楼既没招牌,也谈不上什么装修,从外面看就和一般的农家小院一样,没来过的万万也想不到这么简陋的地方竟会是鼎鼎大名的临江楼所在。刚才江春水来回两趟都路过这里,但一心只顾着到处找刻有临江楼三个字的招牌,反倒把这其貌不扬的地方给遗漏了。
江春水进得店来,就见农文正在站在屋檐下四顾盼望,显然是在等什么人。江春水以为农文是在等自己,心里一阵感动,赶紧快步上前道:“农副,不好意思,来晚了。”
农文见江春水进来,微微一笑,“还好,常务也还没到。你先进去,农大哥他们都是到了的。”
江春水一听,刚开始的感动顿时化为乌有,心想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一个堂堂副镇长又怎么会专程在门口等自己这个小兵,看来还是修为不到,自视甚高的缘故。想到这里,江春水徒然警醒,自己自打进入双峰政府以来,虽说表面谦和,但骨子里实是骄傲至极,总觉得自己见过世面、赚过大钱,内心隐隐便有高人一等的想法。就说平时政府的那帮年轻人聚会自己从不参与,表面上看是自己不喜欢凑那热闹,实质上自己又未尝没有看不起他们,不想与其深交的想法。农文见江春水脸上阴晴不定,还以为是他不好意思自己进去包厢,便主动过来揽着他的肩膀一齐往里走。
包厢里早已做得满满当当,除了农大哥、其他几个片区挂村工作组的组长之外,还坐了好几个江春水不认识的人。坐在主位的是一个中年人,穿着一件碎花衬衣,手指上的金戒指在不甚明亮的包间里格外引人注目。见江春水进来,碎花衬衣赶紧站起来,一脸恭谦的走到江春水面前,主动伸出手来,笑呵呵的朝农文问道:“农镇长,这位应该就是常务了哦?”
正打算伸出手来跟对方握手的江春水一愣,马上明白人家这是把自己错当成农文一直在等的粟宁群了,他刚想开口解释一番,就见农文笑道:“粟常务要晚点才到。这是我们万宁片区的工作组长,江春水。王总,你那工程大半都在他负责的片区里,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的。”农文说完又侧过身来,向江春水介绍道:“小江,这位是大唐电业的王总。”
被农文唤作王总的男子见自己搞了个乌龙,顿时有点尴尬。王总“嘿嘿”干笑了两声掩饰了过去,握住的手却没放开,反而用力的摇晃了两下,笑呵呵的说道:“江组长我是久仰大名了的,刚才还听农镇长提起。以后还请多多帮忙啊。”
江春水见对方举止得当,错乱之下也没失了礼数,心道这人脸皮厚、嘴巴甜,果然是个老江湖。两人又站门口客套了几句,这才各自归位坐下。
粟宁群副镇长直到江春水到了半个小时之后才来,一众人当中以他职位最高,自然没敢先动碗筷。粟宁群是个粗爽汉子,没什么文化,人却相当耿直。人没到,赔罪道歉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江春水见农文、王总他们都纷纷起立迎接,也不好一个干坐着,便跟着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县里有领导下来,耽误了一会。”粟宁群一进包厢自然而然的坐到了正中的位置,见其他人都还在站着,赶紧招呼道:“怎么都还站着啊?坐坐坐!不是叫你们先吃嘛,怎么看样子饭菜都没动过啊?”
这后面一句话是对农文说的,农文笑了笑,正想回答,那边王总已经抢了先,“常务没到,我们哪里敢先吃嘛。”
王总的话十分巧妙,廖廖几语就凸显出了今天粟宁群上宾的身份。粟宁群显然也十分受用,说道:“什么敢不敢的,王总你这话就说得客气了。今天我先说一句,在座的都是兄弟,没有什么领导啊!”
领导发了话,下面的人自然没有异议,连带着江春水也跟着附和了几声。菜是今天刚从右江钓上来新鲜河鱼,酒是王总他们带过来的贵州茅台,不过江春水却无福享受。在座的属他职位最低,端茶倒水倒酒的伙计自然得他来做。起先王总带来的另外一个人还过来跟江春水客套了几句,说什么“怎么能让江组长倒酒”之类的话,要抢了酒瓶过去。结果江春水随口说了一句,这里我最年轻,晚辈给前辈倒酒理所应当。人家就不再坚持,心安理得的会座位上去同领导交杯换盏了。江春水自然知道,人家叫自己过来吃饭,除了自己兼着一个工作组组长的名头之外,更重要的是让自己过来做服务的。不然,农文就不会专门把农大哥给叫过来了。那意思聪明人都明白,江春水人年轻,工作组的事情自然还得依仗农大哥多些,但好歹他江春水是名义上的工作组组长,吃饭商量事情的时候还是要叫上一起的。
江春水跑前跑后忙了一阵汤也没得喝上一口,正想坐下吃点饭菜填填肚子,坐旁边的农大哥突然附耳过来,低声说道:“茶七酒八饭满,懂不?”
江春水摇了摇头,农大哥见状又补充解释道:“俗话说,茶满欺人,倒茶倒到七分就可以了。倒酒可以多点,但也别太满,不然端起来会洒。粟宁群是从政府办出来的,比较注意这些细节,你待会要注意点。”
听农大哥说完,江春水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要说以前在外面跑,倒也每少出去应酬。但这商务礼仪和官面上的这一套又完全不同,所以要不是农大哥好心提醒,江春水还浑然不觉自己刚才给人倒茶倒水有什么不妥之处。
茶到七分礼数是到了,不过可就苦了江春水了。一杯茶,不够人家喝两口的。江春水得农大哥提点,知道不能等人家茶杯见底了才上去续水,所以一顿饭吃下来,江春水光顾着给人倒酒倒茶了,自己饭菜没吃几口不说,反而陪着喝了不少酒。
江春水酒量不差,但是人空腹喝酒就容易醉。江春水平时喝啤酒的多,在家喝得也是自家酿的低度米酒,这猛然间喝高度酒,没两下功夫肚子里就有点翻江倒海了。好不容易挨到散场,江春水借故上厕所留在了最后。车是没法开了,只能走回去。江春水等其他人都陆续离开,这才脚步踉跄的从厕所里出来。
“怎么,这么点酒就喝醉了?”江春水刚洗罢手,一转身就看见农大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背后。
“嘿嘿,有一点。哎,农大哥,你没跟他们的车回去?”江春水有点诧异,刚明明看见他们都上车走了,竟没留意到农大哥什么时候折回来的。
“嘿!人家老板在车上自然还有话要和领导说,我跟着上车不是笨蛋?我见你走路都东倒西歪的了,还是留下来陪你好过。”
江春水沉默半响,想起吃饭的时候农文说要各个工作组配合王总征地的事情,于是问道:“农大哥,这个征地,怕不大好征吧?”
农大哥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好征就不会请我们吃饭了!你道人家这么好心,单纯就请你吃个饭啊。一顿饭,就想我们帮他们把什么事情都搞定,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征地的事情,江春水是知道的。早在两个星期前,镇里开会就说了这事情。不过这么久过去了,既没见着上头有通知文件下来,也没听哪个领导找自己过去安排工作,江春水还想着这事情八成是黄了,没想到,这冷不丁,粟宁群和农文把自己叫过来吃顿饭,这征地的事情突然就变得迫在眉睫起来。
江春水道:“上次镇长开会之后,这么久都没动静,我还以为,不用搞了呢。”
农大哥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背后的猫腻。江春水跟他时常一块下村,两人相处日久,彼此自然也是相当信任的。见江春水还没弄明白这里边情况,便解释道:“国家工程,怎么可能不搞嘛!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久,八成是镇里和施工方没谈拢,镇里拖着人家的工期好谈条件呢!”
“那现在怎么又?”
“嘿!你没见镇长没出面,是粟宁群这个笨小子出来谈的么?他何斌还是乖啊,谈的下固然好,谈不下也没什么,反正他还没出马,出面的是个副镇长,后头自然也有缓和的余地。”
“不是说国家工程么?怎么还可以这样搞?镇长就不怕县里问责什么的。”江春水还是没弄明白,只好继续问道。
“国家工程也不可能给政府做完啊!都是承包给别人做的多。你以为今天跟我吃饭的是什么人?都是私人老板来的!再说了,虽说是国家工程,但这电网工程,我们左江半毛钱好处都没有,不过是上头压下来的任务罢了。不是自己县里的重大项目,县领导也不会那么较真的。不然,人家何斌早急了。”
江春水喝得人五人六的,头脑早就迷糊了,听农大哥这么一说,越加搞不清楚前因后果了。但再继续问下去,估计除了让人家觉得自己没用之外,怕也理不出个什么头绪来。想通这一点,江春水也就不做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