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江春水陪曾若兮去曾明泽家里吃饭。
饭后,李咏秋照旧拉着曾若兮去客厅看综艺节目,江春水则陪着曾明泽去往茶室喝茶。
“到乡镇快一年了,有什么想法?”曾明泽便给江春水斟茶,边问道。
江春水说:“还行吧,好在之前也有在乡镇干过……”
曾明泽打断他,“我没问你这个。”
江春水啊了一声,一脸疑惑的神情。
曾明泽瞥了他一眼,把茶壶放下,“有没有想法回县里来?”
“这个……”江春水有些吃不准自己老师话里的意思,嗫嗫嚅嚅的说道:“我这才下去一年不到的时间,怕还不够年限。”
曾明泽笑道,“我又没说马上能回县里,只是先问问你个人的想法而已。”
“只要有机会,那我肯定愿意啊!”江春水脱口而出道。
“行了,那我知道了。”曾明泽侧身打开电磁炉的开关,开始热第二壶水。
江春水本还想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下去,熟料,曾明泽却不愿多谈,转而问道:“之前我让你给时部长送两只土鸡土鸭,你送了没?”
江春水答道:“送了,昨天我给顺哥放他车上带出去了。”
李成顺是时序秋的司机,每周五都要送时部长回市里。托李成顺转交而非直接联系时序秋也是曾明泽早早交代了的。、
“以后逢年过节,也记得送些土特产给时部长、孙局长他们。”时序秋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江春水,接着道:“这些事情就不用每次都要我来提醒了吧?”
江春水赶紧道:“晓得了!”
“那涛主任、黄副县长?”江春水突然想起这两位县领导,又顺嘴问了一句。
刘文涛和黄薇薇都是江河乡人,与江春水、曾明泽同乡不同村。在县领导里边,这两人江春水相对要熟稔一些,故有此问。
不料曾明泽却摇了摇头,说道:“涛主任和黄县长就算了,都是自己人,不用讲究这么多。”
江春水听完点了点头,心里却直犯嘀咕,心想这自己人不是更应该维持好关系?不过既然曾明泽这么说了,江春水纵有不解也不好再细问下去,不然就显得自己愚钝了。
再接下来,曾明泽就没有再说工作上的事情,只是同江春水聊些家常而已。
等到曾明泽换上新茶叶,江春水才含糊其词的把代道奎的事情说了出来。
“同事关系要处好!代道奎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肯做事,能做事,很多东西你要跟他多学学。”曾明泽是何等老练的人物,虽然江春水云里雾里的绕了半天,他却还是轻而易举的听出了自己学生话里的意思。
江春水苦着脸,说道:“我对他没什么意见,只是他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曾明泽问道:“怎么说?”
“可能是不大认同我在工作上的某些做法吧。”江春水认真想了想,老师答道。
曾明泽重新给江春水续上茶水,正色道:“工作上有分歧是难免的事情,这些你不必放在心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曾明泽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道:“我刚进组织部的时候,也遇到过跟你差不多的情况。总觉得这个看我不顺眼,那个对我也有意见。后来还是一位老领导点醒了我,说这人呐,最重要的就是要表面一套心里一套。不说硬话,不做软事。面子上怎么和气怎么来,心里却一定要定,不要因为表面上的东西影响到了内在的秉持。后来我当上领导了,又给总结了一下。你记住,别人不会在乎你做过什么,只会关心你做成了什么。这句话,你回去好好体会一下。”
江春水若有所悟,沉默片刻,才缓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
从曾明泽家里出来,曾若兮又问起买房的事情,江春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得说,还没找到合适的房源。
曾若兮直眉怒目道:“最近这么多新开的楼盘,说没合适的房源,江春水你忽悠谁呢?!”
江春水咽了口唾沫,惴惴不安的解释道:“我都去看了,真的都不怎么样,要么就是位置太偏了,要么就是户型不合理,要么就是价格贵的离谱……”
话没说完,曾若兮就忿然作色道:“就你有理由,都多久了?!快一年了,都没买成。我爸妈老早就跟亲戚朋友说了我们要结婚的事情,现在倒好,成了我求着你娶我了对吧?!”
望着曾若兮那泫然若泣的模样,江春水越发手足无措起来。他伸手过去,想将对方搂进怀里。曾若兮却怒气冲冲推开他,红着眼扭头就跑。
江春水呆立原地半响,最后还是没有追上去。
他理解曾若兮的心情,但男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他愿意为了所爱的努力奋斗,哪怕再艰难困苦也以为苦。因为这是男人的责任。但主动去做和为人所逼到底是不同的,假若爱情也需要同物质挂钩才能继续,在江春水看来,那原本最纯粹的情愫也就变味了。
江春水在慢慢走回租房的途中,第一次产生了曾若兮是否真是自己良配佳偶的怀疑。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同曾若兮不欢而散的第二天。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又同她吵架了。而且这一次,两人吵得尤为激烈,在重复以往摔碗砸锅的戏码之后,父亲竟然往母亲睡的床上泼了一盆水,以至于母亲昨晚都只得去往隔壁邻舍家借住。
气愤填膺的江春水当天就驱车赶回了老家,将父亲一顿臭骂之后,把母亲接来了县城。
回到租房,抽抽搭搭了一路的母亲依旧哭天抹泪,一口一句天杀的,搅得江春水越发的心烦意乱起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家庭不睦更令人竭嘶底里的了。
在江春水看来,父母给予孩子最好的礼物从来不是物质方面的东西,而是精神层面的稳定。相较于给后代留下一份偌大的家业,更重要的应该是醇正的家风传承。比如为人处事的态度,如何对人对己以及面对生活的言传身教。而他的最大不幸在于,出生于一个打他记事起就从未有过一天安宁的家庭。
物质的贫瘠尚且可以忍受,精神的折磨却无处可逃。江春水至今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最怕的就是吃饭时父母吵架,动辄就将饭桌掀翻,锅碗瓢盆碎了一地,自己只能蜷缩着蹲在角落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哭也不敢哭,遍体生寒,胆颤心惊。那样的场面在江春水的心底留下了浓重的阴影,时至今日,只要碰到有人打架斗殴,江春水都会不自觉的心悸害怕。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事,见过了那么多人,看过了那么多书之后,江春水还是无比的清楚,骨子里的自己依旧是十多年前那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胆小鬼,从未改变,也改变不了。
江春水工作之后,未尝没有为家庭的和睦做出过努力。只不过,在父母之间那累积了几十年的怨念面前,任何言语和道理都显得无比苍白。任凭江春水磨破了嘴皮子,最多也就是维持三两天的和平,很快就故态复萌。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就是如此,好的或坏的,都极易陷入一个外力无法矫正的循环当中。
于是在徒劳无功数次之后,江春水就彻底放弃了让父母重归于好的奢望。尤其是在调回龙潭之后,江春水越发的肯定,这已经是一个死结。过错从不在单独某一方,而是他们彼此都困在了自己的逻辑里,自己出不去,别人也走不进来。
江春水耐着性子听母亲喋喋不休,结果听了半天,她来来去去说的尽是父亲的不是。
任何无知的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无知。
江春水突然觉得这句话就很适合现在坐在自己旁边的母亲。他最反感自己母亲的一点就是,一旦与人交恶,便全然看不到人家一丝半点的好处。一说道理就要把道理占尽,全然听不得更听不进别人的道理。
只不过这些话,旁人谁都说得,唯独他作儿子的,是万万说不得的。不然,估计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带着他也成为母亲口诛笔伐的对象了。
又陪着母亲坐了一会儿,江春水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钱来递给她,想了想,又取了自己的钥匙下来放在茶几上。
“妈,你就住这儿吧。我周末回来也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母亲抹了把眼泪,讶然问道:“你要出去?”
江春水点了点头,说:“要去大云,今晚我值班。”
母亲赶紧站起身来,手在裤腿两侧蹭了蹭,说道:“那我现在煮饭。”
江春水拦住她:“乡里有食堂的,等下我去食堂吃点得了。”
母亲说:“那不在家吃了再去!”
“还有别的事,我赶着下去处理。行了,妈,你休息一下,晚上自己弄点吃的,我先走了。”说完,江春水拿了放在鞋架上的公文包,走了出去。
今晚江春水其实不用值班,只是他觉得同母亲待在一块听她不停的发牢骚,整个人都堵的慌,还不如提前回乡里去一个人呆着自由。
近则憎,远则亲,亲则乱。
自古都是如此。
当初在鹅城,离家万里,觉得家里什么都好,亲情最是可贵,难得回去一趟,甚至于父亲在饭桌上抠脚、母亲的喋喋不休、爷爷的古板都觉得格外可亲。现在调回龙潭了,时常与家人呆在一块,一些往时所忽略的问题似乎就猛然间井喷出来,让江春水觉得格外碍眼,浑身都不舒坦。
江春水坐在车里抽了支烟,想了想,拿起手机打给曾若兮,想着说不然就去她那里凑合一晚先。结果,刚嘟嘟想了两声,通话就给对方掐断了。
江春水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愣了半天,嚷了句,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