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龙潭考察的是一家叫景澄的旅游公司。
新成立不到三年，注册资本一千万，经营范围包括旅游开发、餐饮经营、停车收费。这家公司在业内没什么名气，经手过的项目不多，集中在西南地区，且又以像龙潭这样的偏远落后县区为主，采取的几乎都是同当地政府合作开发的模式。
这次来龙潭，景澄公司方面是一名姓王的副总带队，可谓诚意十足。
王副总是退休后才返聘到企业任职的，在体制内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自然格外熟悉同地方政府打交道的门路。几杯白酒下肚之后，王副总从谏如流，采纳了孙朝安的建议，考察的第一站就放在了双桥村。
第二天，孙朝安亲自陪着景澄方面的人前往大云乡。
政府公务车打头，王副总带来的路虎揽胜随后，两台刚驶入双桥村村部，周遭立时响起了欢快的音乐。
在潘保义的指挥下，道路两旁身着传统民族服饰的村民锣鼓唢呐齐鸣，虽说略显嘈杂，却也把场面烘托得越发喜庆热闹起来。
刚下车的王副总被这场面给搞懵了，赶紧把孙朝安扯过一旁，问道：“孙局，这是什么情况？”
孙朝安笑了笑，说：“王总，这双桥村啊，是我们龙潭最大的一处瑶族传统村寨，瑶人好客，吹唢呐是在表示对您的欢迎呢！”
王副总举目四望，感叹道：“那这里的民俗文化保留传承得很好啊！不容易，真不容易！”
王副总的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两名年方二八的姑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哎......今日贵客登门来也，阿妹敬您一碗酒也......”
面若桃花的瑶族姑娘走到王副总面前，清唱一声，转身从托盘上拿起酒碗。王副总正待伸手去接，那姑娘却直接把碗递到了他的嘴边。
“干啦！干啦！干啦！”
周边有人开始起哄，孙朝安也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劝道：“王总，这瑶族阿妹敬您的迎宾酒，您可得喝啊！”
孙朝安哈哈一笑，故作豪爽道：“这么漂亮的小妹妹来敬酒，必须得喝！”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虽说心里明白这所谓的迎宾酒八成是政府这帮人整出来的玩意，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下微微低头，一口气喝光了那姑娘手里捧着的那碗酒。
王副总喝完之后，一把抓过酒碗高高举起，“干了啊！”
结果人群那边马上又有两名身着红色民族服饰的小姑娘捧着酒碗走了出来。
王副总大惊失色，“还来？！”
“王总，瑶家人敬酒得三碗，喝了才给进门，所以又叫栏门酒。”站在一旁的江春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哎哟，那不行！等下喝了这两碗，你要再端三碗出来，我这可就醉了。”
孙朝安笑道：“王总您放心，就三碗。喝完了这三碗，您就是再想喝，我也不会拿酒出来给您了，不然等下还怎么看点。”
王副总伸手指了指孙朝安，摇头苦笑道：“老弟你可太不厚道了！”
话是这么说，但等人家小姑娘把酒端在面前，王副总却没半点含糊，一口一碗，喝得那个叫豪气干云。
简短的欢迎之后，一行人并未在村部过久停留，而是将车停在篮球场，步行前往江春水此前推荐的几个景点考察。
途中江春水主动担当起了导游的职责，一路上口角生风、妙语连珠，幽默风趣的讲解方式令见多识广的王副总也不禁为之侧目。
江春水上大学时的专业就是旅游管理，还考过导游证。不曾想，一直没有从事过旅游行业，今天倒是临时客串了一把。
“小江啊，这个双桥的景色美是固然美，但真要细究起来，怎么说呢，特色不明显，优势不突出，不说跟张家界、九寨沟这些大景区比，就是跟临近市县的景点来比较，也是这样。”
看完所有的景点之后，王副总趁着中途休息，同江春水闲聊的机会，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王总说的对，如果单论自然景观，我们双桥确实没有多少优势可言。”江春水坦然的说道。
听江春水这么一说，坐在旁边的潘保义急了，这哪有一开口就自曝家丑的？人家王副总说我们双桥不好，那是套路，明摆着是为了以后谈判好压价的，你倒好，一头就栽进人家的陷阱里去了。这档口，不应该就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才行么？
潘保义猛朝江春水使眼色，江春水却故意装作视而未见，继续说道：“旅游业现在的情况是，单纯做观光旅游根本走不长远。再好的风景，看过一次也就够了，拿什么争取回头客？但是我们双桥不同，我们的少数民族风情是相当浓郁的，至今村寨里边都还保留着相对原始的文化传承。这一块，不说在龙潭，就是放眼整个中国，也是不多见的。我们自然风光相对差一些，但要是能够把民俗文化这一块融合起来，我觉得未必就打不响。王总您是业界的专家，这一点肯定比我看得通透。我们的核心优势不在观光，也不在民俗，而是两者相结合，浑然天成的体验性。”
王副总哈哈大笑道：“有见地！事实上看过之后，我的想法也跟你差不多。但是具体怎么样，现在还不好说。”
江春水没有强求对方当场表态。双桥村的基建欠账多，真要想把旅游搞起来，铺路架桥等硬件投入就是个天文数字，保守估计也得是九位数以上的投资。
好事不怕晚，坏事不怕早。
要是王副总今天真当场就拍板了，他江春水反而会怀疑对方的专业性和诚意。
越大的事情，越要稳。越好的机会，越要沉得住气。这是江春水从曾明泽身上学来的。
——
目送孙朝安的车子离开之后，潘保义纠结了半天还是把江春水拉过一旁，“小江，那个误工费.....”
今天为了给景澄公司方面的来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江春水刻意交代潘保义，让他组织搞了一个欢迎仪式。村里姿色稍微出众一些姑娘，潘保义都给拉了出来。好几个在县城打工的，还是潘保义昨晚连夜开车出去给接回来的。还有就是吹唢呐、敲锣打鼓的，算下来也有近二十号人。这年头，有钱才能使鬼推磨.叫这些人回村里帮忙之前，潘保义就跟他们说好了的，每人给两百块钱做误工费，这还是看在他是寨老的面子上，不然这点钱，估计还真没人愿意回来。
“多少？”江春水问道。
潘保义板着指头算了算，“18个人吹乐，一个两百，就是三千六百元。跳舞敬酒的1个，就是两千四百块。还有打杂的，村干就算了，也有…….”
江春水皱眉道：“你跟我说个总数就行了。”
潘保义还是在心底默算了一遍，才说道：“八千！”
江春水叹了口气，这点钱，要搁在两年前，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自己掏腰包都不带眨眼的。不过今非昔比，当年的土豪现如今也成了就靠死工资吃饭的人，结婚要买房都已经令他焦头烂额了，加上平时聚会活动什么的，他又老爱抢着买单，所以现在江春水还真拿不出几千块来。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江春水稍加思衬，将潘保义拉过一旁，“支书，这钱，村里先想办法解决，后面我再来想办法。”
潘保义一脸为难道：“小江，村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账上可是一分钱没有了。”
江春水说：“那行吧，这钱我来出。”
潘保义一愣，旋即道：“那怎么行？”
江春水苦笑道：“村里没钱，镇里难道就有钱了？支书，不瞒你说，昨晚请王副总他们吃饭都还是我自个掏的腰包。嗨，只要项目能成，这点钱花了也就花了，谁叫我是联系双桥的呢！”
潘保义激动道：“那不行！为了村里的事情，你跑前跑后的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够让你出钱？！”
江春水冲尚未散去，正聚在村部楼前等着领误工补贴的村民瞟了一眼，问道：“不给钱，他们怎么办？”
潘保义一咬牙，狠狠道：“这我想办法去解决。”
江春水不放心，问道：“怎么解决？”
潘保义答道：“我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都是为了村里好，难不成为了公家的事，耽误一天工还不行了？以前我们那一辈人，村里要修路架桥，哪个问要过一分工钱？不都是义务出工！”
江春水拍了拍潘保义的肩膀，赞许道：“是这个理。而且我觉得吧，要是这项目能成，以后类似这样的麻烦肯定少不了，倒不如打现在开始就把群众的思想统一起来，该奉献的还是要奉献，短期内看起来或许会损害一些人的既得利益，但从长远来看，只要旅游搞起来了，搞出名堂了，还怕挣不着钱？”
等潘保义去处理误工费的事情，江春水没等看到结果，就先领着阮笃宜等人回了乡政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