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尧来大云检查,江春水是打心底里欢迎的。
指导指正那是在酒桌上说的客套话,袁建尧不会放在心上,江春水心口也不见得会有多一致。
他才刚来,工作上有不到位的,那也情有可原。要真方方面面都挑不出刺来,反而有问题了,起码就显现不出他袁建尧的水平。
江春水打的其实是另外一个算盘。
袁建尧管着党费,部里往年也有过划拨党费支持村级阵地规范化建设的先例。在得知是他带队来大云之后,江春水乐开了花,心想这正愁没地方筹钱呢,财神爷就自个上门来了。
此前,曾明泽已经给江春水交过底。今年大云有两个村级活动场所的建设指标,可以给双桥一个。有了指标,用地、报建之类的手续就要容易得多。至于资金,就得江春水自己去想办法了。
还在村里检查的时候,江春水就跟袁建尧说了这个事情。当时袁建尧没表态,只说他会找机会同时序秋部长汇报,只要部长点了头,他自然没有异议。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关键江春水还得装傻充愣,捏着鼻子领下这个人情。
不过江春水并未气馁,在吃饭的时候又当着曾明泽的面提起这茬。袁建尧这回没敢再玩套路,拍着胸脯下保证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江春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锲而不舍的追问了一句,那袁哥,部里能给多少?
袁建尧当时脸都绿色,硬着头皮回复说,多了不敢打包票,但十万块应该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江春水顿时叫起苦来,说十万块太少了,估计也就够下个基脚的。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曾明泽已经端起了酒杯,说:“本来按规定,中午是不能喝酒的。但建尧不是外人人,今儿就破个例。来,大家举杯,一起敬一下袁股长。”
袁建尧忙不迭的站起来,“我敬老板!我敬老板!”
组织股股长虽说只是个副科,袁建尧的个人履历却相当丰厚。既有在县直单位任职的经历,也在多个乡镇呆过,心思不可谓不剔透。
喝完酒,他马上就改口说,“部长其实很重视农村支部标准化建设这一块工作,今年部里也准备选一两个村出来做试点,争取打造几个叫得响、可借鉴的村级办公场所规范化建设的示范点出来。”
“那放在我们乡的双桥村最合适不过了!”坐在旁边的易炼红一拍大腿,一脸兴奋的说道:“双桥既是贫困村,又是软弱涣散村党组织,部里要是帮搞个新村部,那效果就是立竿见影的啊!建尧,你觉得怎么样?”
袁建尧笑道:“我肯定是听领导的,就按主i的指示办,我回去就弄方案。”
示范点建设有二十万的专项经费,这个江春水是知道的。此刻见袁建尧毫不犹豫的就答应将双桥列为其中的一个点,他也是激动不已。万事开头难,这起了个好头,怎么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收获远超预期,心满意足的江春水正准备鸣金收兵,冷不丁瞧见曾明泽悄悄冲自己使了个眼色。
江春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马上端起酒杯朝袁建尧走去。
“袁哥,我敬您!感谢您对我们大云的大力支持!”
袁建尧一个头两个大,要是没旁人在,江春水估计早就给他一巴掌拍到桌子底下去了。不过人家到底是出于公心,袁建尧心里再如何埋怨,也知道公私分明的道理。当下他站起来,硬挤出点笑容来,同江春水碰了一杯。
江春水也是豁了出去,回去坐了不到五分钟,又端着酒杯过去了。
袁建尧心底叫苦不迭,不得已,原本答应给的二十万也变成了三十万。
不过这之后,他就再也没松口。任凭江春水磨破了嘴皮,大碗小小%干了一杯又一杯,他头依旧摇得似拨浪鼓一般,死活就是不答应,江春水无奈,也只得悻然作罢。
吃完饭,袁建尧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易炼红同江春水两人送他上车,上车之后,还一个劲的嚷道:“这顿酒太贵了,太贵了!”
易炼红同江春水相视一笑,自然都不会认为袁建尧是真醉了。说的人心里透亮,听的人何尝又不是如此。
有些话,说的人再如何醉眼迷离,听的人却也不能把它真当成了酒醉后的胡言乱语。
腆着脸求人这种事情,江春水以前做不出来,现在却由不得他再去奢望陶渊明那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式清高。
来大云之前,他请蒋晖出来宵夜。酒过三巡,蒋晖便同他讲了一个关于唐初名相娄师德的典故。
说有一次娄师德的弟弟被朝廷派去做代州刺史,在临别之际,娄师德问:“你现在做了大官,如果有人朝你脸上吐口水,你怎么办?”
他弟弟回答:“如果今后有人朝我吐口水,我决不会反抗,把口水擦去就行了。”
但是娄师德却不以为然:“这怎么行!人家朝你吐口水是生气的表现,你把口水擦掉,会使别人更加愤怒。你应该欣然接受,让口水慢慢变干。”
这就是成语“唾面自干”的来历。
说完故事,蒋晖意味深长的看了江春水一眼,说道:“起初我以为这是一则教我们忍耐的故事,而成语词典里也是这般解释。等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的理解能力着实一般。凡事都以忍字当头,时间久了,再如何天高地阔的心境也有临界爆棚的一天。说到底,善于忍耐并不等同于心胸宽广。忍下来却不能消化,不断累积下来的负面情绪日夜发酵,一不小心,嘭的一声就炸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伤人害己的表面功夫。
所以娄师德不是让他弟弟忍耐,而是教他看开。”
最后蒋晖总结说:“吐口水怎么了?不就是一滩口水嘛!
破而后立,唯有做到看淡那些扎根于内心实则虚无的执念,才有可能壁立千仞、去留随意。真正的豁达是不在意,不在意胜负,不在意关乎内心之外的一切关乎。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便是如此。”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江春水一宿没睡。
在临近三十岁的关头,诚如蒋晖所说的那般,要开始从努力拿起转变为选择放下。无论是个人与生俱来的东西还是后天点滴累加的存在,那些不合适的东西,都应该学会放下。人生漫漫,只管自己的那个‘一’,活成最真实也最坦然的自己或许才是最重要,而不是总纠结在那些细枝末节的形式手段上面。
袁建尧的车子走后,江春水主动递了支烟给易炼红,一脸谄媚的问道:“主ii西,那个,双桥建村部这事,不知道县人大有没有......”
易炼红伸手指了指江春水,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打上我的主意啦?”
“这不确实缺钱嘛!”江春水一脸讪笑道。
“我这儿你就别想了,综治办还天天跟我打报告要钱呢!不过,你干嘛不去找发改局拉点赞助啊?”
江春水心头豁然开朗,县发改局是大单位,更是结对帮扶双桥村的后盾单位,找他们要钱是再理直气壮不过的了。
建个村部,光靠部里支持的那三十万还差得远。袁建尧虽说已经口头答应了,但三十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肯定还是要时序秋拍板才行的。不过,在江春水想来,这三十万问题应该不大。党费用于基层组织办公场所建设名正言顺,何况还是时序秋的老部下在这里当主官,不看僧面看佛面,拨款到账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听了易炼红的建议,江春水雀跃不已。他是个吃不了隔夜饭的人,当天下午就跑去县城赖在发改局陈鹏局长的办公室里汇报了半天工作。
陈鹏给烦的不轻,大手一挥,在原本给的五万块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三万。
江春水尝到了甜头,索性就一个局一个局的找了过去。
这时候,在县委办跟班学习过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别的不说,好歹各个局的一把手都认识,其中多数还在一块喝过酒。即便不给钱,也无一不是拉进办公室里客客气气的奉茶招待。临了还要故作愧疚的姿态,说上一些“帮不上忙,真是对不住啊”之类的客套话。不至于像某些打进公家门来就在乡镇窝着的副职,有事上来找县直单位对接,连局长的面都见不上就给办公室的小姑娘、小伙子们给挡了驾,出来个副局长接待都还得感恩颂德。
一个星期跑下来,不算组织部承诺的那三十万,江春水另外还拉到了近0万的赞助。这里头,后盾单位发改局就给了八万,占了将近一半。其他的单位,多的也不过给一两万,少的就是几千。其中大部分,还是相当于做给江春水的人情。
五十万,把主体建筑搞起来应该是够了,但同江春水的设想相比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他是希望将双桥的新村部打造成为全县首个标准化、规范化村级办公场所,不仅主体外观要大气,内部设计和功能布局更要科学完备。按照他的想法,要还像以前那样,村部光拿来办公开会未免太过于浪费,它应该是一个集行政办公、便民服务、教育学习、娱乐活动为一体的综合性平台。这其中,将一些互联网和信息化的手段、载体探索运用其中才是重头戏。他甚至觉得,只要后期运作得当,新村部完全是可以打造成为县里首个村级培训中心,不仅服务本村的党员群众,还可以承接外村、外乡、甚至外县的培训任务。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如今摆在江春水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别的不说,一个稍微上档次些的多媒体多功能教室搞下来就得十来万,更不用说江春水心心念念的村级党组织“云”管理平台。
建设屯—村—乡紧密衔接、全面相通的实体化管理中心、开发线上管理系统,对全乡党的建设工作进行跟踪管理,对工作成效进行立体展示,对工作重点进行调度指挥,实现“星级化管理”“党员积分”等工作的科学化、信息化和功能化。
这是江春水想象中基层党建工作在未来的一个雏形,未必有用,却值得探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