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知如何是好,小男孩看到衣橱里那件叠得极其平整的麻灰色短褂,那是母亲前几日为他生辰缝制的新衣,虽然生辰已经过了他仍旧没舍得穿。
回过头看着坐在床头的男子双眼通红,按着弟弟胸口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男孩仅仅犹豫了一刹,他便一把抓过衣裳回到床边。
“没有干净的布子了,用这个凑合一下罢。”说着,男孩将衣服递给他。
而莫衍也没有多想,拿着衣服扯成一块块散布。
“嘶……咔……”
衣裳被撕裂的声音在男孩的听来十分刺耳,可他仍旧没有停下手,默默地在一旁帮忙。
血一直在流,浸湿了数不清的布子,莫衍一块一块的换,直到出血的状况渐渐再次停滞,莫衍在伤口涂上了男孩拿来的药粉,用布条缠绕住。
而此时,一旁的水盆里已经堆满了被血染透的布子,男孩母亲为他做的衣裳早已看不出样子。
“他没事了吗?”
莫衍摇了摇头,男孩家中的药膏不过是止血化瘀之用,对于寻常的猎伤刀伤尚可,可对于莫衍这戳心窝子的毒刃,便无用了。
“那……我去隔壁村子上寻大夫?那里有个刘老大夫,我们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里但凡有重病都会请他……”
“不必。”莫衍打断了男孩,东陵翊的脉搏已经十分微弱,不论是请就近的大夫还是去宫中寻求帮助,都已来不及。
男孩看着莫衍,见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慌乱,神情反倒变得决然而坚定,仿佛已经暗暗做下什么决定。
接着,男孩便看到莫衍从胸口摸出那串璎珞,他长这么大,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精致美丽的东西,从前他见过的最宝贵的东西大概便是母亲妆匣里那枚素银簪子,是当年爹与娘成亲时的聘礼,娘从来不舍得带出来,小时候弟弟偷偷拿出来玩,还被娘狠狠地揍了一顿。
但是男孩不解,莫衍在这时候拿出这璎珞是何用,毕竟这物件再如何美丽也不是灵丹妙药呀!
“去门外帮我守着,好吗?”
男孩将目光从璎珞上收回来,愣愣地回答:“好,我这就去。”说着便跑出出将门关住,一动不动地守在外面。
过了约么大半个时辰,已近黄昏,门才被推开,莫衍走了出来。
男孩够着脖子看了看屋里,男子的弟弟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再看着眼前满头汗珠,唇色苍白的男子,不知方才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明明男孩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他无事了。”
“真的吗?”男孩双眼一亮,仿佛里面获救的是自己的亲人。
莫衍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水,坐在院里的木桩上,问道:“我叫莫衍,你呢,叫什么名字?”
“彭乐,我弟弟叫彭安。”男孩说了自己名字之后,刻意提起了自己亡故弟弟的名字。
“安平喜乐,是你爹娘对你们的期望。”
“是啊,只是这名儿似乎起反了,弟弟从小欢欢乐乐的,却在五岁时遇了难,被野狼咬死了,哪来的‘平’又哪来的什么‘安’。”说着,男孩的目光暗淡下来,“而我,弟弟没了之后,我便再无半点喜乐了。”
“所以你听到这是我弟弟时,便心软了。”
彭乐点了点头,“失去弟弟,会很痛苦。”
夕阳下,莫衍看着彭乐的身形,那样落寞、那样悲伤,“很痛吧。”
“是,如果可以,我宁愿当初被野狼咬死的是我,我只想要弟弟活着。”
莫衍回过头,透过门框看着屋里昏睡着的东陵翊喃喃道:“是啊,想要他活着。”
“彭乐,你爹娘呢?”
“爹娘进山打猎去了,每年这时候,他们都会进山猎些狐兔,回来剥了皮毛去镇子上换卖。”
莫衍了然,怪不得这么晚了都不见孩子的父母回来。
“彭乐,再帮我一个忙可好?”
“你尽管说吧,莫衍。”经过一同救治了莫衍的弟弟后,彭乐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人已经成了朋友,所以下意识便唤了他全名。
而莫衍对于彭乐直呼自己的名字没有觉得丝毫不妥,反倒十分欣然,“我弟弟已经没有大碍,大约两三个时辰便可醒来,你帮我照看他,可好?待他醒来,喂他喝下一大碗水便可。”
“那你呢?”彭乐听出了些许不对劲。
“我有事,要先离开了。”
彭乐站起身紧张关切地盯着莫衍,“你要去哪里?是要去找你们的仇家吗?”
“仇家?”
“是啊,难道你们不是被仇家追杀,你弟弟才受了伤?”彭乐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兄弟,这般狼狈,弟弟还身受重伤差点就不回来,肯定是被仇家害得。
莫衍忍俊不禁,更是煞有介事地说道:“是,我的仇家。”
彭乐闻言更觉得碰到了不得的人物了,毕竟自小活在山野乡村的他,哪里真的见过什么真的刀光剑影,什么血海深仇、什么不共戴天,都是村里说书人口中的传说,于是他神秘兮兮地接着问道:“是什么仇家啊这么厉害!”彭乐想了想莫衍弟弟那胸口的伤,不禁浑身一哆嗦,平日里见到被豺狼蛇兽咬得伤口也不在少数,却都没有方才所见的伤口那样惨烈可怕。
莫衍点了点彭乐的头道:“年纪不大,好奇心倒是不小。”
彭乐看得出莫衍显然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了话题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接你弟弟呢?”
“至多一夜,自会有人来接他。”
“那你弟弟醒来,我要同他怎么说呢?”
“替我跟他讲,各自安好,勿忧,勿念。”莫衍方才本想在屋里找寻笔留个字条给东陵翊,奈何翻遍了也没有纸笔,只得让彭乐传话了。
“就这八个字?”
“嗯,就这些,至于旁的人到来,待我弟弟醒来后自会有说辞对他们讲。”说着,莫衍站起身,拍了拍彭乐的肩膀郑重而诚恳地说道:“彭乐,谢谢你,收留了我们。”
“莫衍,以后我们还会见到吗?”
不想莫衍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你想要再见到我吗?”
“嗯!”彭乐用力地点着头,自从弟弟死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谁说过这么久的话了,包括对他的爹娘。
“那就一定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