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刑警队的门,高雨笙就把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拎下去,顺道将车钥匙扔给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天已经黑透了,公安局外不甚明亮的路灯照过来,映出表盘上星星点点的碎钻。
“你这手表是夜光的啊?”翟辰凑过来,“挺好看。”
“……”又不是小学生,谁还戴夜光手表。高雨笙看看自己腕上的“星空月龄”,不知道怎么跟自家保镖解释百年钟表世家不做夜光手表。没等开口,那边刑警队的小陈追了出来。
“辰哥,你的手机。”
翟辰接过手机,嫌弃地上下看看:“我说小陈,下回出外勤咱能擦点防晒吗?这大晚上的我就瞧见个衣服飘过来,吓不吓人。”
陈照辉扯了扯自己明黄色带反光条的运动短袖:“我有那么黑吗?”
“有,”翟辰斩钉截铁地说着,低头给方初阳发微信,“你们晚上还要加班吗?”
“我得加班,副队不用,队长知道他今天晚上带孩子,让他不用来了。”老实孩子小陈直接把自家副队给卖了。
“哦……”翟辰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删掉没写完的一句话,将手机装回口袋里,觉得小陈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顺眼多了,“行,你忙去吧。”
既然方初阳不加班,那他就可以在外面多呆一会儿了。等把高雨笙送回家,就去夜市吃烧烤喝啤酒。现在正是吃小龙虾的季节,再来两斤小龙虾,今天这顿号子就没白蹲。
一边盘算着吃麻辣的还是蒜香的,一边拿出手电检查车辆,确认没有问题就把钥匙扔给高雨笙:“还是蒜香……呃,不是,还是你开吧。我晚上不开车。”
“这是什么规矩?”有些技术不好的人晚上不敢开车怕出事,但翟辰显然不属于技术不好的人群。白天高雨笙特意观察过,可以看得出这家伙的技术是专为胜任保镖职业练过的,停车时用的不是倒车入库而是漂移甩尾。
“晚上更容易遇到枪击,这时候保镖需要警戒。”翟辰自顾自地坐上副驾驶,给自己扣上安全带。
高雨笙单手按住车门不让他关:“你觉得我会信?”
小朋友心眼太多就不可爱了,翟辰呲了呲牙,僵持片刻只得承认:“我夜盲。”
夜盲!高雨笙一惊,缓缓凑近了些。光线缺乏的环境下,翟辰的眼睛有点对不上焦,但他“看”的方向准确无误。若非凑得近了,根本看不出异样。难怪上次他会坐错车,原来是根本看不见。怎么会这样?
“怎么得的?治得好吗?”
“天生的,”离得这样近,翟辰能感受到高总骤然加快的呼吸,“怎么听说我是夜盲眼这么激动?你是不是后悔了,告诉你订金不退啊。”
“……不是。”这两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在向家长无力申诉。听得翟辰心尖发颤,觉得这位小高总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想着要不退他一半钱?
没等翟辰开口,高雨笙便关上了副驾的门,自己坐上驾驶室发动车辆:“先回我的住处,你自己打车回去。”冰冷的语调再不复先前的温和,跟高雨笙与其他员工说话别无二致。
夜盲眼……难道真的找错人了?高雨笙攥紧了方向盘,这实在没道理,想不出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第二个人拥有吸氧气增强力量的超能力。可是夜盲眼,看不到星星!
……
“哥哥,你家在哪里呀?”
“那里,一闪一闪的那个。”
“星星?那我叫你星星哥哥好不好?”
“好啊。”
……
高雨笙家住在“东篱玉棠湾”,一个专卖花园洋房的高档小区。从警局回去有些遥远,需要上高架。
一路沉默地开着,高雨笙没再跟翟辰说一句话。翟辰很理解他这种“买了吃亏又买了上当”的委屈,低头翻动手机查看去东篱玉棠湾的路线。昂贵的小区不仅在于房子好,地理位置也都是绝佳的。高架有一个出口专门通向玉棠湾门前的那条路,交通便利,人烟稀少。
看完路线随手翻开相册,百无聊赖的翟辰只能研究那张奇怪的外卖单。今天在医院里,王竞航那句“天收了她”很让人在意,配上这诡异的图腾,莫名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说,王竞航是不是求了什么邪神野佛,这东西会不会是个咒符?”翟辰异想天开地试图跟不高兴的小高同学说话。
“指望上天,是懦夫行径。”这个道理高雨笙很小的时候就懂。
“那有什么办法,上天是最后的希望,人活着总得有点希望。就好比你跟袁小爱,她要想跟你在一起,只能指望一道天雷把你劈成个傻子。”说着,做了个天雷降世劈到脑袋的动作。
“咔嚓!”突然传来一声响,车身剧烈晃动,猛地向前窜了一下。
“操,真的被雷劈了?”翟辰脑袋磕到椅背,咚的一下还挺疼,忍不住骂出声。打开窗户往外看,背后一辆没有开车灯的渣土车正用那狰狞的卡车头贴豪车屁股,悚然一惊,这才几点,渣土车就能进城了?“别下车,加速,快离开它!”
高雨笙一言不发地踩下油门,快速与渣土车甩开距离。然而前面的车辆因为听到巨响而减缓车速,双侧车道都被堵住,一时无法超车。
“轰——”渣土车也立时加油,拖着沉重的身体飞快追赶,一边跑一边掉沙土,漫天烟尘,后面传来一溜的刹车声。而那渣土车如同犯了狂犬病的疯狗,一步三颤路都走不稳也要张开血盆大口狂咬不止。
“呀!”前面那辆车是个年轻人开的,从后视镜看到这场面,尖叫着踩下刹车。
路口马上就要到了,保持这个速度渣土车基本追不上了,奈何前面这个急刹车,高雨笙只得轻点刹车、快速打方向将车并到右道。
那年轻人看到自己即将葬身在卡车之下,生死一瞬突然踩下油门蹿出去,避免了被压成铁饼的惨剧。而一直没有减速的渣土车直接变成与高雨笙并排而行,毫不犹豫地朝车腰撞去。
“嘭!”强大的力量将车直接撞偏了道,斜插进高架护栏里。还多亏了是底盘重的好车,要是普通小轿车大概已经飞出去了。但渣土车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快速倒车,将一车的石子沙土倾泻在路上,将原本就狭窄的高架桥堵了个严实。后面的车辆过不来也看不见。
“快下车。”翟辰在刚才已经快速吸了几口氧气,看到高雨笙动作迟缓,便动手帮他解开安全带。
“嗡——”没了渣土的卡车整装,重新加速,这次竟然嚣张地亮起了大灯,仿佛要看着车里的人碾成肉饼,直接朝驾驶室撞来。
翟辰一把将高雨笙拽过来。护栏发出了碎裂的悲鸣声,车身不受控制地向桥下栽去。水泥石墩卡住了一只后轮,用微妙的平衡挂在半空。翟辰抱着高雨笙一动不敢动,稍稍一晃就可能让车坠下去。
卡车上下来一个人,慢慢往这边靠近,“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如同丧钟。
“往两点钟方向跳,有根钢筋可以抓住。”高雨笙喘息了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
“咔哒”有硬器抵住了驾驶座那边的车窗。
翟辰手心有些粘腻,那是他自己的汗水和高雨笙的血,这家伙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伤了:“抓紧我,千万别松手。”一脚踹开车门,猛地蹿出去。黑暗中看不大清楚,凭着直觉抓向那根传说中的钢筋,在空中荡了一下,瞬间跳上了桥。
“闪开!”高雨笙一把推开他,一个金属长钉与翟辰擦肩而过,深深地钉进了柏油路面。
射钉枪!
那人大概有些急了,快步走过来,瞬间跑进了卡车大灯照射的范围里。那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蒙着脸,手里拿了一把改装过的射钉枪,再次朝高雨笙举起枪。
翟辰原地跳起,一把抓住那只握枪的手,“咔嚓”一声给掰折了。
“啊——”那人顿时惨叫出声,射钉枪掉在了地上。常人会被骨折的剧痛弄失了神,绝不会再又力气反击,这人却反常地用另一只手掏出了小刀,冲翟辰的眼睛戳去。
翟辰下意识地松开手躲避,那人立时退开,快速爬上卡车驾驶室。
“咔!”高雨笙捡起射钉枪,直接朝着那人的脑袋射去,钉子打在挡风玻璃上,玻璃瞬间碎裂。那人避开了钉子,猛踩油门。
翟辰本想去驾驶室抓人,身体突然一阵无力。糟糕!氧气用完了!
来不及爆车胎,高雨笙一把抱住翟辰滚向路边,由着那卡车扬长而去。
“你傻了吗?为什么不躲开!”
“我氧气用完了……有点蒙……”翟辰单手撑着地剧烈喘息,像是身体不好却被迫跑了三千米,整个身体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记忆中那个人,干完活之后也会这样,趴在地上半晌起不来。
高雨笙定定地看着他,扔掉手里的射钉枪,爬起来找到翟辰的包,掏出氧气瓶。缓缓伸手,轻轻扶住他,按下喷嘴将罩子扣到翟辰脸上。
翟辰没什么力气,直接靠在高雨笙身上深深吸几口,顿时缓了过来。摘下氧气罩,拿出手电四处照照。现场一片狼藉,小翅膀豪车半边身子挂在桥上可怜巴巴冒着烟。身后十米开外堆着成山的石子沙土,被堵在后面的车辆拼命按着喇叭。前面的车都跑光了,目力所及只有他们两个人。
“还真有人要杀你啊!”刚开始听高雨笙说这话,还以为他在瞎掰,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翟辰抹了把脸,拉过高总的手看他伤哪儿了,“现在的杀手都这么硬核吗?这可是一线城市的大马路!”
高雨笙不说话,把胳膊收回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报警。
翟辰就坐在原地,可怜自己碎了屏的手机:“我这兼职保镖,还真做出了中情局的效果,啧。”
高雨笙打完电话,回头看他。
那人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打定主意要给警察表演一个完美受害者现场,惬意地单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天:“警察还得好一会儿才来,这里没网,看会儿星星吧。”
“你能看见星星?”
“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