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祁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他只身上路,带着黄家十二万分的诚意进京,希望能够求得永定侯府的饶恕。前路还未明,他惶恐着自己给家里带来的灾祸,也痛恨着自己的软弱无能,越是离京近了,他越是不能入睡,他甚至萌生出自裁以谢罪的心思。
清晨的上京城也是热闹的,城门口多得是挑担提篮的百姓等着进城填充坊市的空位,黄子祁顶着黑眼圈挑开车帘,正想告诫车夫小心避让别伤着人,看见一位身姿挺立的青年迎候在城门口。
那人只站在那儿,已经叫人神往,黄子祁冥冥中猜到此人必定不凡,却没想到对方看见自己的马车,也快步前来。他这一来,让黄子祁乱了手脚,黄家的根基早移出上京,京里,还会有谁在等他呢?
青年越走越近,待他走进,黄子祁越发看清他的面容,即便多年未见,可黄子祁还是认出了来人正是自己刚升作吏部侍郎的小舅子。
“敢问阁下可是桂州都典办事黄子祁?”乔珩拱手问道
黄子祁复礼,答:“小人正是黄子祁,见过世子爷。”他以为乔珩是急着为姐姐出气,特意等着收拾自己,可没想到面前年轻却不失稳重的青年居然对他一笑,模样看上去十分可亲,也不曾为难他半分,有礼地将他引进城,似乎真只是个来接姐夫的妻弟。
黄子祁直到坐在茶楼的厢房内,还有些不相信乔珩会对自己这么和善,以至于当乔珩请他入座时,黄子祁紧张得差点跌倒。
“姐夫勿须惊慌,昨日听说你到了京郊,因天色已晚才暂住城外,我估算着你今日该进京了,正好我又沐休,所以才去城外迎你,没想到却吓着了姐夫,是我的不是。”
乔珩十分客气,猜测黄子祁匆匆进京,应该早食都没怎么用过,还特意点了茶楼的早食,和黄子祁边吃边聊。在他的刻意引导之下,黄子祁渐渐也不再紧张。
一碗热腾腾的高汤馄饨下肚,又塞了一碟金丝玉楠糕,黄子祁才放下筷子,有些不安地说:“多谢世子爷款待,等我将家中留在京城的宅子收拾完毕,一定亲自上岳家拜访,当时候再请世子爷过府一坐。”
黄子祁看了乔珩一眼,又说:“至于内子,我明了她必定是生我气,又多年未归思家心切,不如让她暂住在岳家,等我上门告罪,让她气消了之后,再接她回来。”
乔珩抿嘴,道:“姐夫不需如此,桂州刺史与我侯府交好,爹爹去信一封请他详诉长姐在桂州时的行径,刺史大人的书信已经送到了家中,爹爹也知道了长姐多番作为,事情闹成这样,我乔家未管束好长姐,也有过错。我爹爹的意思是,少年夫妻总有磕磕绊绊,如果姐夫还愿意做侯府的女婿,不如让侯府居中调停,别再伤了你与长姐的情分。”
永定侯府能体谅黄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黄子祁立即点头,马上带着礼跟乔珩回了永定侯府,恳请岳父、岳母原谅自己糊涂行事伤了乔玉斓,希望乔玉斓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跟他回桂州去。
黄家的姿态摆得底,永定侯府又自知事情闹出来大部分要怪自家女儿作妖,当然也不会为难黄子祁,得知黄家家宅清扫尚需时间,便盛情邀请黄子祁暂住侯府,又派了下人去黄家帮忙清扫,黄子祁来前所幻想的被刁难的场景,一个都没出现。
因着黄子祁的进京,被变相禁足一月有余的乔玉斓自然也被解禁,不过陈熙芸对这个庶女失望透顶,即便允许乔玉斓在府里走动,也严令禁止她出府,这惹得乔玉斓十分不满。
“姗姐儿当心,叫你哥哥牵着你,不许乱跑。”今日侯府家宴,乔玉姝自然也要归家,她和顾源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并黄家兄妹,早早到了侯府。
黄子祁看见黄煜和黄姗,激动得眼泪差点都下来,天知道当初乔玉斓带走两个孩子时,黄子祁心里有多痛。
黄煜和黄姗有好几个月没看见过父亲,乍一看见,两个孩子都很亲热,连原本胆小的黄煜也高兴地跑过去扑到黄子祁怀里,更不用说天真可的黄姗,早已经又蹦又跳地要黄子祁抱她了。
“当年你替斓儿找的夫婿,也是用心了。”乔嵘扶着身体好转不少的陈熙芸,两个人站在廊下看着花园里黄子祁陪两个孩子玩。
陈熙芸抬头瞪了一眼乔嵘:“原来侯爷疑心我包藏祸心多年,到现在才确定我对几个孩子没有坏心吗?”
乔嵘讪讪一笑,连忙哄着陈熙芸进屋去别吹风,陈熙芸在小辈面前给乔嵘留面子,由着乔嵘扶他进屋,可惜两人还没走进门,见远处乔玉斓姗姗而来。
乔玉斓一看见黄子祁气得不行,这个无能的废物又想来绑住自己,她横过眼再一看,旁边顾源算穿着一身便服都气质不凡。两厢一对比,黄子祁抱着黄姗乔玉斓觉得他窝囊,而顾源抱着才半岁多的儿子,乔玉斓却觉得他铁汉柔情,身居高位对妻子孩儿能如此温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乔珩瞥见乔玉斓打量顾源的眼神,忍不住神情一冷。
家宴是分开设下的,乔珩自然陪着父亲在外堂陪着两个姐夫,而女眷则在内堂设宴。外堂这边厢,乔家父子三人对黄子祁多有笑颜,顾源这个连襟也屡屡向黄子祁敬酒,因此黄子祁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
一顿饭下来,乔珩发现不怪黄子祁屡试不中,这人天性里温厚浪漫,根本不像是出身武将世家,叫他写诗咏景他能写出洋洋洒洒的锦绣文章,但叫他去考科举,光是算学足够把他刷下来,能考中个举人,都要感谢本朝举子秋试当中算学和明法占的比重最小。
乔瑄看着自己两个姐夫,心里大呼有趣,大姐夫黄子祁,明明出身军户,偏偏喜好文墨;二姐夫顾源,出身勋贵,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恶习,最善兵法,走的是武人的路数。
“大哥,我...”乔瑄刚想悄悄跟乔珩说他对黄子祈很有好感,被内厢一阵惊呼打断,随后里面又传来小女孩惨烈的哭声,在做的几个男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黄子祈和顾源都急得不行,乔嵘立刻派丫鬟进去询问,这边丫鬟才刚要动身进去,那边梁嬷嬷已经从里面疾步出来,说是传夫人的话,请侯爷速速请大夫前来,还有御药房的孙御医那儿也赶紧递名帖去请。
内堂里,陈熙芸一个巴掌扇在乔玉斓脸上,恨不得打死这个庶长女:“逆女!”
乔玉斓也慌了神,眼看众人都愤怒地看着她,连连摆手说道:“我不是有意的,姗姐儿是我亲生,我怎么忍心伤她,只是一时错手,我也没想到会伤着她,我不是有意的。”
方才在席上,乔玉斓见到黄煜和黄姗兄妹不过跟着乔玉姝住了一个多月,对乔玉姝亲近有加,明明自己才是他们的亲娘,可他们却更愿意围着乔玉姝打转。乔玉斓气不过,语气十分不好地叫黄煜、黄姗回到她身边坐下。两个孩子不愿意,黄煜倒是懂事,给乔玉姝作个揖,腼腆地回到乔玉斓身边,可黄姗好动,怎么也不愿意回来坐下,乔玉斓气急竟然站起身来去拉黄姗。
乔玉斓起得急,没人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一旁传菜的丫鬟躲闪不及,在乔玉斓去拉黄姗的时候,将手上端着的热汤打翻。乔玉斓自己见汤打翻,倒是很及时的避开去,可被她松开手的黄姗却来不及躲让,被热汤撒到了半边脸,小姑娘皮肤嫩,热汤一撒上去,脸上的皮肤瞬间被烫红。
黄姗此刻几乎要哭晕在乔玉姝怀里,乔玉姝紧防着她用手去碰被烫伤的半边脸,一个劲儿地给黄姗抚背,嘴里安慰着小小的人儿:“姗姐儿别怕,御医很快来了,到时候你不疼了,等咱们养好伤,姨姨还要带姗姐儿去采菱角呢,姐儿再忍一忍,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姨姨在这儿陪着你呢。”
黄姗边哭边说话,声音凄惨的叫陈熙芸听了想落泪:“姨姨~姨姨,姗儿好疼,好疼啊,快救救姗儿,姨姨我~”
乔玉姝噙着泪,小心地将黄姗散落的头发拨开,不让头发沾到伤口,一边安慰黄姗道:“姨姨在这儿呢,姨姨知道你疼,姨姨陪你一起疼,咱们姗儿最懂事了,再忍一会儿,你外祖母已经请人来救你了,再过一会儿好了。”
黄煜见妹妹受苦,也开始抹泪,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握着妹妹的小手不肯放。比黄煜小一岁的顾若婍也是慌得大哭,被乔玉姝的贴身丫鬟碧湘抱在怀里。
顾若绮满脸的泪痕,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碧湘,带着哭腔不安地问:“碧湘,姗妹妹,妹妹怎么了,她说她很疼啊,妹妹疼,若婍也觉得疼,是不是御医来了妹妹不疼了?”
碧湘把顾若绮紧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没事的没事的,姗小姐会没事的。”
可碧湘望着黄姗在乔玉姝怀里痛苦的样子,她自己心里都在问:真的会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