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人物都有个“帮口”,也就是替他收罗情报的地方,菲利克斯的帮口是阿芳希娜的餐室,而科尔贝也有,即距离妙逸庄园西边篱笆大约五百寻的地方,是个双层木楼,老板和老板娘都是科尔贝的人,酒馆坐落在庄园和城关西门通道的岔路口,地理位置很便利,结束劳作的佃农,或附近的手艺人,都喜欢踱进来喝两杯,酒肉的味道多远都能嗅到。
管家科尔贝靠它搞些情报,也利用它在发布真真假假的消息,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标。
“拉夫托小姐在婚事上被男人给骗了。”当众人看到管家额头的伤疤后,都惊呼着来问,科尔贝很平静地回答说,“我直言进谏爵爷,却换来了顿鞭子。”
“管家说得是真的,那个拉夫托小姐在马洛姆麦收,亏空了一大笔钱,我提出抗议,也被她给驱逐出来。”一条腿依旧有点儿瘸的佃农斐洛趁机帮腔。
其他的佃户,部分是科尔贝的狗腿子,但大部分平日里被他狠狠勒索欺压,对他更多的是害怕,也不敢声张什么,科贝尔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她和侯爵都完蛋了,被骗欠了一大笔款子,居然想起歪点子来,要在庄园搞永佃制。”
“什么是永佃制啊?”几位佃农畏畏缩缩地开口问。
科尔贝有些不耐烦地瞥了眼,然后用种局势无法挽回的语气,“就是要把祖产给折卖掉,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对你们说—他家把所有的田都抵押给债主,债主先前都对我说,要我从邻省阿尔图瓦雇佣批逃荒来的流民,把敞田给废掉,集中种麦子。”
“把敞田给废掉,那我们咋办哩?”佃农们听到管家这话,各个惊得手足无措。
“我也是这么说的,本来我辛辛苦苦,每年丈量,好不容易把庄园田产分割得仔细分明,所有佃户都有一份地,就算年景不好,也能得个温饱,缺钱了我还借钱给你们救急......现在啊,都完了。拉夫托家是不用愁,他家有封建特权,每年也能分到一笔现钱,可你们,唉!”科尔贝重重叹气,然后只顾喝酒。
“租约文契上都写明了,爵爷也不该直接作废吧!”有几位年轻的,血气方刚的,还相信文契的约束力。
科尔贝冷笑着说,爵爷早就雇佣了封建法专家,把文契全都改了,藏在庄园塔楼里:那些什么专家,各个都是人精,砖头厚的法律条文,你问哪里他们就能自动翻到哪里,戴上眼镜跑得比兔子都快,你们这群连名字都不会写的,怎么和他们理论?
顿时酒馆里,狐疑、气愤、恼怒、绝望的情绪,随着劣质的酒精和烟草,化为了迷糊不清的雾气,浮动起来,盘旋在大家的头顶,人人都咬牙切齿,为明天能不能填饱肚子而心急如焚。
但谣言到这里还不算完,科尔贝又报出个更惊爆的消息:侯爵和小姐欠了笔非常急的款子,大约上万里弗尔,债主不是善茬,叫立刻归还,不然就要烧了妙逸庄园,侯爵没法子,只能从你们身上想法子,他对我说,得让佃农们临时捐纳这笔钱,让我家能还上。
“什么?”
我们哪来那么多现金。
“没现金,便要把家家户户还有的谷物和家畜,都拉去抵债。”科尔贝即刻说出这个恐怖的谣言来。
在这个时代,因为高居不下的文盲率,又因消息传播的滞后和闭塞,谣言是无处不在的,也是非常具有致命性的。
科尔贝下面的话,更是有鼻子有眼,“侯爵答应债主,雇佣了些‘手子’(法国替人收债,或替包税人收税的流氓打手),怕你们不答应,可能在明天清晨,来拉牲口抢粮食。”
说完,科尔贝喝完玻璃杯里最后一滴苦艾酒,又装作后悔的模样,说我不该胡言乱语的,这些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希望侯爵能给我份离职证明,让我清清白白地去找下份工作就好啦。
接着情绪便在木楼小酒馆里爆炸开来。
裴洛和其他几位,穿过酒店外的木材堆和草堆,跟上了科尔贝。
“跟我去那边的磨坊。”科尔贝诡秘地说,并加快脚步。
这几人大约走了快两百步,在条溪河边,看到黑魆魆的磨坊影子,原本在处狭小的窗孔,还点着一粒烛光,到科尔贝的脚步声传来后,那烛光也立刻熄灭了。
远处田野里,传来阵阵狂躁的狗吠,斐洛都不由得感到害怕:他当初爬上马洛姆谷仓的屋脊,就招到了拉夫托小姐豢养的狗,接着便是小姐射来的子弹......
“谁!”磨坊下的草堆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管家答道。
当烛火重新点起来后,跟着科尔贝走到磨坊内里的裴洛,看到不大空间里,居然坐着快二十人,有男有女,都穿着肮脏破败的衣服,缩在角落的黑影中,眼神各个骇人,应该还暗藏着武器,他们应该都不是本地人,是什么时候流窜到鲁昂城的,又是从哪来的?斐洛吓得腿肚子发抖,也无法得到答案。
“他们都是布列塔尼的私盐贩子。”科尔贝低声说。
因法国内陆各省份的税负不均衡,关卡更是重重,这便导致物价间差距出乎意料的大,就拿生活必需品食盐来说,濒海的布列塔尼省每米尔重的盐只值两个里弗尔,但到了旁边的曼恩省却要值五十多里弗尔,足足二十多倍的差价,怎能不出现铤而走险的私盐贩子?
而手眼通天的科尔贝,居然能掌握私盐通道!
他也在给这群人作掩护同时,可得到不少好处。
私盐贩子白日就藏匿在磨坊里,深夜或凌晨才赶路,武器和盐包都堆在磨坊的上层,只有个狭窄楼梯通上去,头目陪着它们睡觉,到了下一站,也有科尔贝安排好的接头藏身地点。
“佩卡,佩卡!”科尔贝故意装出焦急的语气,对着磨坊黑洞洞的老旧楼梯喊起来。
一会儿,某位头长得和纺锤般,凶神恶煞的汉子,一步步走下来,他的马甲下明显有短刀和手枪。
“怎地,科尔贝?”这头目瓮声瓮气地问。
“快点走,我主人拉夫托侯爵应该发现你们了,他报了鲁昂的骑警队。”科尔贝快速地说到,“趁着骑警和民团没来,你们得上路,别牵累了我。”
听到这话,私盐贩子们掏出各色武器,都躁动起来,吓得斐洛继续发抖。
“你不会骗我吧?这么多次,你主人也没察觉,有次我们过路,你主人还以为我们是他的佃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