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尼亚克公爵夫人准许菲利克斯骑士,和自己同乘,她准备今晚前去巴黎的戏院观看伏尔泰喜剧,“要说戏剧,王家剧团的观众席可不如巴黎城里的热闹,还会遇到各种不想看到的人。”
“那抱歉我不能侍从您同往,马上后我在巴黎有个沙龙需要参与,讨论美利坚的制宪会议。”
“你们这群布尔乔亚怎么对政治那么感兴趣呢?”公爵夫人摇着扇子,不解地询问,她的想法是—国家根本不会授予你们参政权力,你们便在沙龙里模拟排遣,有意思吗?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会躁动。”
结果菲利克斯刚回答完,马车就颠簸了下,车夫喊到“前面好像出事了!”
周围闷热的空气,不详的氛围郁结起来。
惊讶的波利尼亚克公爵夫人微微抬身,隔着马车前窗,她看到凡尔赛东北处,通往巴黎城的大道边,一望无际的森林、原野和村落里,拥堵了许许多多衣衫破烂的农民,草叉、连枷、镰刀林立,叫骂声此起彼伏:公爵夫人哪里见到过这么多身份卑微、面目可憎的“蝼蚁”,不由得低声叫了下。
大道的岔路口,大约二三十辆运粮食的车,被数百名农民围堵截住。
四面的村镇,掩映于山丘与森林间,可怕的钟声到处敲响,更多的农民或沿着田垄,或顺着小路,像是得到讯号般,都在往这里赶来,他们的目标就是这批运粮食的车辆。
“夫人请快快下车,去路边水渠边站立,这事情和我们无关。但不能再往前,不然农民们会下意识攻击我们的。”菲利克斯敏捷地打开车门,将公爵夫人玲珑的小腰抱住,将她送下来,接着车夫、仆役都围住了公爵夫人的香车,而波利尼亚克公爵夫人还要保持风度威仪,便将醒目的阳伞撑在手肘下,但暗自紧张害怕,居然不知道该吩咐什么。
可菲利克斯望见,运粮食的大车,为首站在其上的,正是之前他入巴黎时遇到过的粮食商人华楞.赛先生,这位的马甲敞开,绸缎做的衬衫散在裤带外,满头是汗,气急败坏,对着愤怒聚集的农民挥手大呼:“快点滚快点滚,再不走骑警队马上就来砸烂你们的脑袋。”
“不准将粮食送走呃!”几名领头的农民扬起草叉愤怒地吼起来。
其他农民也都附和,声浪震耳欲聋。
在波利尼亚克公爵夫人后,又有数辆来自凡尔赛宫的马车停下,贵族男女们都张望着,议论纷纷,有人上前给公爵夫人请安,并询问缘由。
“现在青黄不接,但这位商人先生从王室农场和凡尔赛农庄,买通了大佃农和仓管司务,把磨坊和粮仓里的谷子都运载走,似乎是要卖去别的省赚钱。”已了解态势的公爵夫人解释说。
“那是这位先生不对,总得给当地农民留点啊,不然马上凡尔赛和巴黎的粮食和面包价钱就得飞涨啦!”一位年老的男爵喟叹说。
“这群投机商可不问,到时他们会故技重施,再从外省搞到粮食,到这里来高价销售,没钱没粮的农民可就得活活饿死了。”一位巴黎高等法院的推事气愤不已,“哪里有利可图,他们就在哪里操控价格,牟取暴利。可卡隆和现在的布律埃尔,我们法兰西的两位好大臣,却鼓吹什么‘粮食贸易自由’?”
“国王马上要颁布法令,以后各省各区的粮食完全自由,谁敢反抗,谁就得吃苦头!”赛先生还在那里挥动拳头。
“什么法令,根本没有的事情,叫咱们的本堂神甫来哩,法令都会在教堂墙上张贴。”
喧哗声里,又有群无套裤汉打扮的,他们都是圣迹区和圣安东区来王家农场做雇工的,这时很自然地和农民们合流,他们下手可狠,夹着几个被殴打得口鼻流血沾满衣襟的人,硬是拖了过来。
旁边的贵族都惊骇不已,他们对这种底层暴力由衷畏惧。
“这是磨坊和仓库的司务,还有农场巡视员,叫他们说说,到底有没有法令,说啊!”
“对,叫他们说说哩!”
“把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给拖走,卖个高价,然后就给我们每天十五个苏的工钱,等到面包再涨价,我们咋地买得起哩?”
“这些粮食,是整个冬天和春天,我们辛辛苦苦一个穗儿一个穗儿,用连枷打下来,婆娘孩子弯着腰在地上拾起来的,眼见就吃不到哩。去年和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但要是来年遭了荒,粮仓见了底可咋地办?”
“对对对,去他妈的猫易柿油,必须得给每个省每个区的市集留下足够的谷子。”
见到血的农民和无套裤汉雇工们,更加凶狠,情绪也更高涨激动起来。
又有人喊叫:“这位投机倒把的家伙真的去喊了骑警。”
“骑警要是敢来,就先宰了他。”
“贡比涅和索城那边的路,都已被我们的人给封住,什么车子今天都别想出巴黎城!”
“去喊特鲁朵、马库斯他们来。”
这下菲利克斯见到,赛先生害怕了,手足无措了,但他还要装出有恃无恐的蛮狠模样,还在喊着等到骑警来了,就把你们的小孩一个个踩死,然后他又指着领头的几位威胁说,我记清楚你们长相,我来到这里拉粮食,是有巴黎市长贝尔捷的许可状的。
“市长也得让我们有填饱肚子的粮食啊!”
“市长说了,你们和你们的儿女没粮食吃的话,最好去啃草!”赛先生一时心魔发作,喊出了这句致命的话。
“天啦天啦。”公爵夫人花容失色。
大道那边,已出现了成群衣装鲜丽威武的骑警队,他们得到报案,并且得到了凡尔赛卫戍司令的指示:“不允许王宫附近发生农民骚乱,全力弹压!”
当农民见到骑警疾驰来的身影,又听到赛先生刚才那句“你们的儿女最好去啃草”的话,也完全丧失理智。
其实巴黎市长贝尔捷,并没有说过这句话。
可现在,及此后巴黎和凡尔赛的农民都认为他明白无误地说过这话,贝尔捷的岳父则“说过”类似的:“贫民没面包吃,为什么不吃奶油呢?”
两年后,市长和他的岳父因这两句自己明明没说过,但百姓们都认为他俩说过的“名言”,丧失了性命。
几名鲁莽凶悍农民一拥而上,把自己锻造的刀,狠狠捅入了赛先生的肚子。
赛先生肚子裂开,流出了肠子,跌落到大车下,他挣扎着想要抓住车轮站起来,但没成功,最终躺下来,毙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