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儿抱着张厚的长衫,回敬了英俊粗犷书生一个不善的眼神:“哼,要你多事?还有你,你胆小如鼠,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真没有用。”
后一句话是冲俊美书生所说。
俊美书生哈哈一笑,并不理会时儿,扇子扇了几下,回身冲张厚一抱拳:“兄台真要登高题字?”
张厚此时已经提笔在手,他冲俊美书生微一点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么不说,说了就要做到,岂能言而无信?”话一说完,他将毛笔咬在口中,一个箭步跨上了窗台,人在窗台之上,回身冲时儿招手,“时儿,若我万一有什么不测,你回家之后告诉父母,只说我尽其道而死!”
“二哥!”时儿情急之下,也顾不上掩饰身份,上前一步,虽有不舍,却目光坚定,“小心!”
俊美的书生微微摇头,叹息说道:“沈兄,张兄真是洒脱,让人仰慕。”
粗犷的书生目光坚毅,哈哈一笑:“换了我,我也去得,并非什么天大的难事。”
窗台外面有半尺宽的窗沿,张厚翻过窗户之后,落脚在窗沿之下,沿窗沿行进了三丈有余,便来到了牌匾之下。
窗沿距离牌匾还有一丈多高,除非借助绳索或梯子,只凭人力无法攀登上去。张厚站立不动,抬头仰望牌匾,似乎是望而却步了。
“换了是你,你怎么上去?”俊美书生碰了碰英俊粗犷书生的肩膀,“沈兄,这好景常在的东家有故意刁难之嫌,定了这么一个强人所难的规矩,又不预留上去的梯子,没有道理。”
英俊粗犷书生微眯眼睛,目光紧盯张厚不放,半晌才说:“东家不留梯子自然有不留梯子的道理。若有梯子,拼的只是胆大心细。若没有梯子,比的就是勇敢机谋了。夏兄,若是你,你怎么上去?”
俊美书生神秘一笑:“若是我,自然是坐吊篮上去了。”
“吊篮?哪里有吊篮?我怎么没有看到?”
“张姓书生若是聪明,此时应该已经发现吊篮所在了。”
时儿紧咬嘴唇,双手绞在身前,脸上的表情,关切、担忧、兴奋交织在一起。忽然,她眼前一亮,踮起脚尖挥动右手高喊:“二哥,吊篮,吊篮!”
张厚并未听到时儿的呼唤,他离窗户有数丈之遥,外面吵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压根儿听不到窗户之内的声音,或许是心有灵犀,在时儿开口之时,呆立半晌的他发现了什么,双手一伸一拉,竟将突出在阁楼外面一根横梁拉了下来。
原来窗沿上面三尺之处有一处突出的横梁,乍一看并无用处,以为是装饰之用,竟是暗藏玄机。横梁被拉出之后,却是一条两头系有绳索的长木。绳索直通楼上的牌匾。
张厚哈哈一笑,翻身坐在了长木之上——说是吊篮并不准确,却也和吊篮的用处一样——伸手抓住了垂下来的绳子,用力一拉,长木缓缓升起了半尺多高。
张厚心中大喜,回身朝站在窗前观望的众人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各位兄台,好戏登场了。成了,请各位为我鼓掌叫好,以我为榜样。败了,也请各位鼓掌叫好,以我为戒。”
俊美书生微微皱眉,低声对粗犷书生说道:“此人有枭雄之气,若他掌权,必能号令天下。”
“此话怎讲?”
“成败对他而言,不过笑谈。如此心性,失势时或许淡然或许愤然,得势时却是一意孤行,飞扬跋扈。”俊美书生目不转睛盯着张厚的后背,神色微有几分凝重,“他若是一心为国为民,必是国之栋梁。若是只为了一己之私,定是大奸大恶之人。”
“过于武断了。”粗犷书生哈哈一笑,“夏兄切不可意气用事,我倒是看好张厚此人,他日必成大器。”
张厚双手交互用力,转眼工夫便接近了牌匾。他哈哈一笑,伸手取笔,正要补上最后一笔时,不料就在他手松开绳子之际,忽然长木如离弦之箭,迅速下坠。
“啊!”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二哥小心!”时儿惊吓得花容失色,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了身边一人的胳膊,十指用力,深深陷入肉中。
“啊!”俊美书生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不,是痛呼,他的胳膊被时儿死死抓住,痛不可言,夏天衣衫单薄不说,怎么也想不到时儿一个看似瘦弱的小娘子力气如此之大,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时儿,你家二哥没事,可否放我一马?”
时儿才注意到原来自己紧紧抓住了俊美书生的胳膊,且离得过近,好像靠在了他身上一样,不由得脸色一凛,忙松开了双手:“哼,放就放,不抓你我可以抓窗户。”
长木下坠太过突然,张厚也是吓得不轻,双手空中乱抓,像是溺水之人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在半空之中,身子左右摇晃,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
此时张厚离地足有三丈多高,若是摔落,必死无疑。不只窗户之内众人大惊失色,楼下不知何时聚焦了数十上百的围观百姓,也是惊呼阵阵。
小二吓得脸色惨白如纸,若真的出了人命,且不说官府会治罪,只是东家责怪下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原本东家定下补上最后一笔的规矩,只是为好景常在扬名的噱头,并非真要让人以身试险,他只因看不惯张厚的做派,才有意将军。不想张厚一介书生居然也有悍不惧死之心,真要动手,他也是抱着姑且听之任之的想法,想看看张厚会坚持到哪一步才认输。
三年来,少说也有不下百十个客官想要尝试一二,大多数人都只是说说而已,推开窗户之后退却者十有八九,剩下的十之一二在迈出窗户之后便又后悔了。是以小二也一厢情愿地认定,张厚再是胆大过人,也不过是十之一二之中的其一。
不想张厚迈出窗户之后不但没有退却,反倒发现了长木,发现长木也就算了,他毫无畏惧之意,竟攀了上去,不得不让他震惊之余,无比敬佩。大夏初年,有文人辛放驰只身夜入敌营,杀敌无数,一时传为美谈。现今四海升平,文人渐渐没有了尚武之气,文弱了不少,难得一见如张厚一般大有胆识之人。
谁知张厚眼见就要成功之时,突发意外,小二心中惊恐无比,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帮张厚一把。
张厚只挣扎了片刻就迅速恢复了平静,他努力保持了平衡,不再慌张,将笔咬在口中,双手抓住了绳子,低头一看,双脚一并,稳稳地落在了窗沿之上。
“好!”人群传来一阵欢呼。
俊美书生心神激荡,大声叫好:“张兄,不要放开绳子,上去后,一手抓绳一手执笔,大事可成。”
张厚朝俊美书生点头回应,他惊魂初定之余,还能笑得出来:“多谢兄台提醒,兄台所言极是,方才我一时得意,太过大意了。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俊美书生哈哈一笑:“张兄,不想你我二人隔窗相识,你在窗外,我在窗内,倒是很有趣的会面。在下姓夏名祥,河北西路真定府灵寿县人氏。这位仁兄姓沈名包,钱塘人氏。我二人同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因同住在全有客栈得以相识。”
“在下姓张名厚,建宁人氏,也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张厚人在半空之中,不忘冲夏祥和沈包拱手施礼,“今日得识二位
兄台,三生有幸,当痛饮三杯。”
拱手之时,双手松开绳子,张厚身子一晃,险些掉落,再次引发人群连声惊呼。就连夏祥也是脸色大变,忙伸手阻止:“张兄不必多礼,小心。”
张厚哈哈一笑,双手用力,双脚借力,如猿猴一般灵活,腾空而起,三下两下便又来到了牌匾之下,他依夏祥所言,左手抓绳右手执笔,在“好景常在”的“在”字之上,重重地补上了最后一笔!
“好!”众人大声叫好,掌声响彻云霄。
不只三楼的贵客,楼下围观的百姓足有上百人之多,都目睹了张厚凌空写字的壮举,一时争相奔走相告。只短短半日时间,张厚在好景常在之事便传遍了大半个上京城。并且越传越神乎其神,从最初张厚和好景常在打赌悬空题字,到后来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张厚和夏祥因为一个小娘子争风吃醋,二人比试谁敢悬空题字谁就可以赢得小娘子,最后还是张厚艺高人胆大,成为最终的获胜者。
更有甚者,在传闻中,将夏祥和张厚争风吃醋的主角换成了好景常在的神秘东家,尽管大多数人对好景常在的神秘东家一无所知,只知她是一个美貌过人聪明过人却又来历不明神秘莫测的小娘子,却在描述夏祥和张厚因好景常在小娘子而争风吃醋时,绘声绘色,犹如亲眼所见一般。就连当事人夏祥和张厚听罢传闻,也是哭笑不得,大为叹服百姓的想象力之丰富。
张厚题字完毕,从窗户跳了进来,穿上时儿递来的长衫,在众人的欢呼和围观中,重新和夏祥、沈包见礼,三人算是正式认识了。
夏祥邀请张厚入座,和他们同桌,张厚欣然应允。小二兴奋异常,忙不迭取来黄金卡——一张长约三寸宽约二寸的长方形卡片,薄如纸,却是真正的纯金打造,重约一两有余。一两黄金相当于十两白银,也就是说,十贯铜钱,也算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意外之财了。
张厚谢过小二,将黄金卡收起,和夏祥、沈包相对而坐。夏祥又重新叫了菜,点了著名的叫化鸡、咸水鸭以及五香花生米,又要了一坛老酒,三人开怀畅饮。
时儿和萧五不敢入座,时儿还好,本想坐下,却被萧五拉住,说是不能乱了规矩。她想反驳几句,却被张厚制止,只好忍气吞声,和萧五一起站在一边。夏祥也不忍让二人一直站立在身后,就让小二在楼下找了一个座位让二人吃饭。
几杯酒过后,三人各报年龄,张厚大夏祥两岁大沈包一岁,不过以读书人之礼,还是各称对方为仁兄。
“张兄,若你日后为官,可惠及万民,也可让千百人头落地。”夏祥举杯和张厚碰杯,“方才题字之举,自家性命都不放在心上,何况他人性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却偏要以身试险,并非你不是君子,而是你是君子中的另类。”
“哈哈,夏兄此话,我当是好话来听。君子之道,并非循规蹈矩,想做的事情,只要自己认为正确,便放心大胆去做,何须顾虑太多?”张厚一口饮尽杯中酒,“我进京赶考,只为状元而来。二位兄台,酒桌之上,我可以承让。但在考场之上,各凭真才实学,不会谦让半分。”
夏祥对张厚直爽的性格很是欣赏,当即大笑:“可惜状元只有一人,若有三人,必定是我三人同时高中。”
“我特意做了一件状元袍,就等状元高中,好衣锦还乡。”张厚举杯敬沈包,“沈兄和夏兄,是如何相识?”
夏祥和沈包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夏祥自饮了一杯,说道:“我和沈兄是不打不相识。”
张厚顿时一脸好奇:“快快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