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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孔县怪现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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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关允对于他不被李逸风所喜又不为冷枫信任重用,更被李永昌打压的处境,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知道背后深层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如果说李永昌对他的打压是基于不想让他崛起,并让他为王车军让路的出发点,那么李逸风和冷枫作为外来者,本应对他一视同仁,却同时对他漠然而冷落,多半还和他所谓的未来岳父有关。

县长的秘密

在当上县长冷枫的通讯员半年之后,关允终于发现了关于冷枫背景的一个秘密。

在发现冷枫的秘密之后,关允就决定铤而走险,在冷枫和李逸风的对抗之中,毅然而坚定地站在冷枫这边。

李逸风是县委书记。

在关允看来,知道冷枫的秘密是一把双刃剑——好,则有可能成为冷枫的心腹并最终为冷枫所重用;坏,则有可能被冷枫敌视,还会被不遗余力地打压。

冷枫的秘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如果关允猜测得正确的话,冷枫的秘密对他来说,就是可以决定命运前途的大事!而且就关允所知,至少目前在县委除了他之外,再无一人知道冷枫的背景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这让他决定以此为契机,为了改变自己在县委之中的困境,赌上一把。

其实从个人的感情上讲,关允并不喜欢县长冷枫。冷枫人如其名,为人十分冷淡,不管对谁都是冷脸面对,很少有笑脸,即使对县委书记李逸风也是如此。

如果冷枫仅仅是对李逸风没有笑脸也就算了,关键是他对李逸风还大有意见!

在孔县,几乎人人都知道二把手冷枫和一把手李逸风面和心不和,在一些重大的决策上面,经常会有原则性分歧。表面上,每次争执,冷枫都会尊重一把手的权威而做出让步;实际上,冷枫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在决策具体执行的过程中,还会明目张胆地坚持自己的立场。

冷枫的做法让李逸风很恼火。

人人都清楚,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矛盾积怨已久,肯定会有一次东风压倒西风或者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决胜局的较量。

不过,从政治立场上讲,关允又十分赞同冷枫为人处世的原则,基本上每次在冷枫和李逸风有分歧的决策上,他的看法总是和冷枫的决策惊人的一致。

在县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冷枫不管是来历还是后台背景,远远比不上李逸风,早晚,冷枫会被李逸风挤走。一开始关允也是这么认为,冷枫根本就没有和李逸风一战的实力,但在察觉了冷枫背景中的一个秘密之后,他迅速改变了原先的看法,决定将赌注全部押在冷枫身上。

除了发现冷枫不为人所知的背景中隐藏着一个十分惊人的秘密之外,关允还坚定地认为,冷枫的时运来了,而且冷枫的官运肯定要比李逸风的官运更长久。

当然,这并不是关允头脑一热想当然的产物,而是他深思熟虑并且经过认真分析得出的结论。

但眼下的现实却是,冷枫在县委的处境很不妙,县委之中上至各个常委,下至中层,绝大多数人都站在李逸风的一边。

冷枫在县委近乎孤家寡人!

而且近来冷枫又因为一件事情,把他和李逸风的分歧摆到桌面上,不但矛盾十分尖锐,且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现在选择向冷枫靠拢绝对不是好时机……但关允思来想去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他甚至认为,越是紧要关头,才越是机遇。

站在县长的办公室门口,关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让狂跳不止的心平静几分,脑中又将事情可能出现的各种严重后果全部理顺一遍,微微一眯眼睛,蓦然下定决心——不管了,成败在此一举!

与其在县委总是被人排挤和打压,不如放手一搏,反正已经没有退路,就当试试运气。人在官场,虽说凡事不能都依靠运气,但有时候必须承认,要想成事,还真需要三分运气开路。

关允用手理了理微有些散乱的头发,轻轻敲响房门。

“请进!”县长冷枫的普通话微带南方口音,但实际上他是地道的北方人,当然,这个不算是秘密,县委人人皆知。

和县委绝大部分领导只是淡淡地应上一声“进来”不一样的是,不管是谁敲响办公室的门,冷枫都会客气地说一声“请进”,就因为冷枫的一个“请”字,还一度有不少县委的人议论他没有官威。

没有官威的说法当然不是褒义,而是嘲讽,是嘲笑冷枫不会当官。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架子,有时候架子必须端一端,不端,不但没有人认可你的平易近人,相反还会觉得你没有官威,就是不会当官,很容易被下级挑战权威。

关允曾经也是嘲笑冷枫的众人中的一员,但在发现冷枫的秘密之后,他对冷枫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不但不再嘲笑冷枫,反而对冷枫的敬畏超过了他对县委书记李逸风的敬畏。

推门进去,关允将手中厚厚的一摞资料放到冷枫的案头,轻声说道:“县长,材料齐了。”

冷枫头也未抬,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继续埋头看文件,看也未看关允一眼。

关允心中微有失望,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他大学毕业分配到孔县县委才一年,作为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的个人涵养和隐忍水平,确实还差了不少。

“县长,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见冷枫还没有表示,关允就征询地说了一句。

“嗯。”冷枫依然没有抬头。

关允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刚要开门出去,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冷枫的问话:“小关,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关允一下站住,回过头来,恭敬而谦卑地朝冷枫望了一眼:“县长请说。”

冷枫三十五岁年纪,鼻直口方,是典型的北方汉子形象,只不过奇怪的是,他说话时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南方口音。别人是否深思其中的原因关允不得而知,反正他一听在耳中,就一直留意在心里。

“别人都叫我冷县长,只有你叫我县长,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冷枫的目光就如旷野的清风,淡淡而辽远地落在关允的脸上。

关允愣了,他以为冷枫会问什么正经严肃的问题,没想到只是一个称呼的问题。

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习俗,就拿孔县来说,就喜欢在职称面前加上姓氏,不管是书记还是县长,或是称呼教师、长辈,都会不厌其烦地将姓氏放在最前,以示尊重。关允身为孔县人,虽然在京城上过几年大学,但在称呼别人时,还是改不了先加姓后加职务的习惯。

在整个县委,关允只称呼一人的职务时不加姓氏,就是冷枫。

其实一开始关允也称呼冷枫为冷县长,但后来有几次他微妙地注意到冷枫称呼李逸风时只说“书记”而不是“李书记”,他就留了心。再经过一段时间的细致观察,关允发现,冷枫似乎不太习惯别人称呼他冷县长,他就悄然改变了称呼。

以关允在京城上大学的经历,京城的习惯也是要在职务前面加姓氏,更进一步说,省城的习惯也是如此。而冷枫偏偏就是从省城空降到孔县担任了县长,再加上冷枫土生土长的省城人的身份,在称呼上的在意和微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这两件事情,是关允对冷枫的背景大感兴趣并暗中发现冷枫秘密的原因之一。

“没……没什么讲究。”关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冷枫的问题,不免有些紧张。

冷枫摆了摆手,不等关允继续说下去,就说到别的方面:“你是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给我当通讯员,屈才了。”

冷枫这话是什么意思?关允的心不由自主猛烈地跳动几下,正要开口谦虚几句,冷枫却挥了挥手:“你先去吧。”

等关允的身影经过窗外的月季向东面的秘书科走去,冷枫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关允提交的材料,并未放在心上。

冷枫随意地翻了一翻,没有细看,又扬手扔到桌子上。忽然,冷枫脸上的神情一变,想起什么,又迅速地拿起材料,认真而细致地通读了一遍。

冷枫的表情由冷峻变成惊愕,惊愕过后,又是微微的惊喜。过了许久,他轻轻合上材料,脸上流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虽然笑容很浅很短暂,但对于人称冷面冷心的冷枫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一见了。

对关允,冷枫的感觉很复杂,既觉得关允是一个可造之材,又可惜自己一时还不敢重用他。而且冷枫始终觉得关允言谈举止比同龄人成熟,他的许多想法很让人吃惊,似乎是一个饱经官场的老人迸发出的官场智慧,他才多大,怎么会?

过了片刻,冷枫拿起笔,翻开关允的材料,一丝不苟地批阅起来。

孔县现状

关允闷闷地离开冷枫宽大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心情复杂。

领导说话都不会无的放矢,肯定大有深意,也不知冷枫特意点明他京城大学毕业生的身份是什么用意。关允越想越不是滋味,脚步就沉重了许多,他对今天的举动所带来的不可预知的后果又多了几分担忧。

今年二十三岁的关允毕业于京城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放弃留在京城工作的宝贵机会,回到家乡孔县,被分配在县委办公室秘书科担任通讯员。

关允回来的原因有很多版本,最正面的说法是关允吃水不忘挖井人,虽然考上了全国最高学府之一的京城大学,但还是难舍故乡情怀,回到家乡发展。

另有一种说法是,关允回到孔县其实是曲线升迁,他在京城有一个身居高官的未来岳父,岳父早就为他设计好了从政之路,回到县里是为了打实基础,增加资历,不用多久,就会调回京城平步青云了。

一九九五年,纵然普通的大学生也是天之骄子,更何况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在哪里没有用武之地?何必非要回到名不见经传的平原小县孔县?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关允从不回应也不解释,他从京城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路狂降跌落到县城,个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是怎样回到孔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县的现状很令人担忧。

走了几步,关允回头看了一眼县长办公室暗红色的大门,想起冷枫办公室的宽大和奢华,再想起孔县的局势,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几分。

冷枫的办公室是一○一,本是李逸风的办公室,在冷枫到任之前,李逸风一直就在一○一办公室办公。一○一办公室也是县委最明亮最宽敞的办公室,而且位置也最好。

但冷枫到任之后,李逸风主动让出一○一办公室,搬到一○二办公室办公。李逸风这么做可不是谦让,官场之上,书记对县长没有谦让一说,而是李逸风听从王车军的建议,从西院搬到了东院。

孔县县委坐落在县城的中部,坐南朝北,面积不小,整个大院围成一个方正的长方形,一条主道由南向北从中间穿过,将大院分成东院和西院。

县委和政府在一处办公,原本县委在西院,政府在东院,但在王车军说了一句话之后,李逸风不但立即从西院一○一办公室搬到东院一○二办公室,他还委婉地转告冷枫,希望政府班子的办公地点和县委对换一下。

王车军的原话是什么已经无从考证,但大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最先照到东院。”表面上是指以东方为尊,更深一层的含义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说,东方红,太阳升,太阳最先照耀的地方,官运最强。官场中人最在意细节,李逸风又是一个事事讲究的人,他才不会让西方压倒东风的事情发生。

县委的建筑全是平房,没有一栋楼房,东院的办公室从双数排起,西院从单数排。县委搬到东院办公之后,一把手的办公室是一○二,就让李逸风浑身不自在,李逸风就想把办公室的排号也全部对换过来,后来又是王车军说了一句话,他才熄了心思。

王车军的原话只有八个字:“好事成双,好运成对。”

一想到王车军,关允心中就一阵无奈,他头上京城大学的光环再耀眼,也抵不过王车军有一个县委副书记舅舅的背景。

能让县委书记李逸风言听计从的县委第一红人王车军,既不是县委哪位重量级领导,也不是前任的县委领导,而只是一个二十四岁出头的年轻人,而且他还和关允是同事,同是县委的通讯员。

县委领导不够资格配秘书,但县委书记和县长不能事事自己动手,身边需要一个跑腿跟班的人物,通讯员就是秘书的角色。一些大县或县级市,书记的通讯员都半遮半掩地直接称为秘书,但孔县是小县,一直沿用通讯员的称呼。

县委一共三名通讯员,关允是一个,王车军是一个,还有一人是温琳。三人都是去年毕业的大学生,毕业之时,起点相同,但一年之后,人生际遇大不相同。

才想到王车军,关允的脚步刚迈出政府的西院,一抬头就看见王车军迎面走来。王车军迈着副科级以上领导才有的四方步,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上面的摩丝油光可鉴,一只苍蝇试图落在上面,努力了几次都滑到一边。

关允还没有开口,王车军就抢先露出惯常的讥笑表情,抬了抬金光闪闪的金丝眼镜,细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关允好几眼,说道:“高才生,又向冷县长汇报工作去了?”

“高才生”三个字咬得很重,加深了嘲弄的意味。

关允知道,王车军看不起他。其实何止是看不起,简直就是*裸的蔑视!

谁让他是整个孔县唯一的京城大学的高才生,谁让他这名当年轰动了全县的高才生从京城大学毕业之后,不但没有留在京城,反而灰溜溜地回到孔县,并且在毕业一年之后,混得还不如毕业于职业技术学院的王车军!

王车军完全有理由有资格经常拿“高才生”的光环朝关允的脸上抹黑。

关允没有示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只有领导才能称得上是汇报工作,我们这些通讯员,顶多就是为领导端茶倒水,是服务员。”

关允特意强调通讯员是服务员的身份,也是有意点醒王车军,希望王车军收敛几分,别以为他现在深得李逸风信任,又有一个副书记的舅舅,就真当自己是一棵葱。其实在县委里面,不提副科就是不入流的等外人。

“果然是京城大学的高才生,有见识,口才也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同样是服务,服务的对象不同,最后的结果也不同。”王车军神秘地笑了一笑,他压低了声音,“小道消息,市委已经考虑要将冷县长调离孔县了。”

关允可是吃惊不小,他才鼓足勇气下定决心要将全部赌注押在冷枫身上,怎么冷枫就要调离?消息真属实的话,他岂不是一脚踩空,要摔一个大跟头?

难道他对冷枫背景之中隐藏的惊人的事实所做出的分析是错误的?怎么会!根据他的综合对比,冷枫的官运应该比李逸风更亨通才对!

“真的?”关允紧张地问道,“你的消息可靠?”

“你说呢?”王车军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又用手拢了拢头发,他站在一棵高大挺直的杨树下面,愈加衬托得他高大的身材自信挺拔。只不过和高大身材不相符的是,他的眼光跳跃不定,而且左脚轻微地颤动,显得整个人就不是那么沉稳,有轻浮之态。

王车军是县委之中为数不多的高人之一,高人一说,不仅因为他是县委书记跟前的红人和县委副书记的外甥,还在于他确实长得人高马大,身高超过一米八,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

县委就有一个顺口溜说道:“孔县两大怪,京大的高材不成材,技院的高人成大材。”京城的高材指的是关允,而技院的高人当然是说王车军。

真要算起来,虽然关允和王车军都是去年毕业的大学生,但实际上关允一毕业就分配到县委办秘书科,比王车军早到县委半年。王车军毕业后先分配到乡镇,在乡镇上了半年班才来到县委办秘书科,而且还是以借调的名义,现在他的人事关系还在下面的乡镇。

应该说,不管从学历还是论资排辈上,王车军都比关允差了一大截,但偏偏在官场上有一句话是说:年龄是个宝,能力很重要,学历不可少,背景最可靠。

关允和王车军年纪相仿,能力超他一等,学历耀眼很多,唯独没有后台关系。所以孔县的怪现象还可以加上一条——红人是借调——连人事关系都还没有正式调入县委的王车军,只凭一个借调的身份,就成了孔县县委第一红人,而且有望在下一步抢在关允之前提升副科,正式迈入官场的第一道大门。

副科是个门槛,提了副科,在官场就相当于入流了,不再是等外。

关允并不忌妒王车军的耀眼,却心中不服,他不信以他孔县唯一一名京城大学毕业生的身份,不能在县委站稳脚跟并且打开局面。

王车军很满意关允的吃惊,他对自己始终能压关允一头十分开心,不是谁都能有机会骑在京城大学高才生的头上耀武扬威。打败一个比自己更有实力的人,比打败一个弱小的对手要有快感多了。

“我还有两个消息要宣布……”王车军上前一步,故作亲密地拍了拍关允的肩膀,“别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关允,听说冷县长一走,县里新提的两个副科人选,就会正式公布。”

别得意得太早了

从王车军扬扬得意的神态中不难得出结论,他的县委副书记舅舅没少在背后给他出力,两个副科人选,他肯定是铁板钉钉要拿到一个名额了。

关允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是几乎可以预见的结果,但亲耳听到王车军说出口,还是难受。难道他学历比王车军硬,能力比王车军强,就因为没有一个副书记舅舅,就永远被王车军压上一头,永远走在王车军的阴影之下?

王车军好像还很照顾关允的情绪,叹气说道:“我向舅舅提了你,说是多少也要照顾一下京大的高才生,再说,同年的三个通讯员,我们的关系又最好,舅舅说他会向李书记提一提……关允,我只能帮你这么多,成不成,反正我也尽心了。”

关允假装很感激地和王车军握了握手:“谢谢车军。”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王车军亲热地抱了抱关允的肩膀,小声说道,“还有一个消息,李书记的千金从省城过来,要到孔县过暑假,李书记特意交代让我去接一下。先不和你说了,车快到了,我可不能误了正事,回见。”

王车军一转身就急匆匆跑了。刚才和关允说话时他气定神闲,似乎并无急事,现在一说有事就飞奔而去,前后反差之大,让人暗暗佩服他在县委才半年时间,就已经练就了一身收放自如的本事。

背后有高人指点就是不一样,关允盯着王车军的背影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虽然他背后也有高人指点,但和王车军的县委副书记舅舅这个高人相比,他的高人就上不了台面。

关允很清楚王车军在他面前一番表演的深意,既是炫耀又是拉拢,总之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胜利者姿态。而王车军刻意强调要去接李书记的宝贝女儿,更是为了显示他和李书记之间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

领导让谁去办个人私事,谁就是领导的亲信。这么说,王车军已经百分之百获得了李逸风的信任?

比起对李逸风女儿的关注,关允的心思更在意冷枫是否真会调离孔县的传闻……冷枫比李逸风晚来孔县两年,到孔县任上才一年,如果现在调走,不是好事。而且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是被排挤走的,对他的形象和今后的升迁极其不利。

关允一边想,一边回到了秘书科。

县委办秘书科位于东院,紧邻县委办,距离县委书记李逸风的办公室只隔了一个房间,距离县长冷枫位于西院的办公室却有上百米的距离。关允紧邻书记办公而服务县长,从位置上来讲就非常尴尬,相比之下,王车军和温琳就方便了许多,显然,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让他难堪。

本来在县委从西院搬到东院时,冷枫就有意将秘书科一分为二——服务于县委领导的通讯员还留在秘书科办公,而服务政府班子领导的通讯员搬到政府办名下办公。

一开始,李逸风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后来不知听了谁的建议,说是通讯员服务的都是县委常委,不应该划分为服务县委还是政府班子,再者,县长不也是县委副书记?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通讯员服务各个县委领导时,是按常委划分,不是按县委和县政府领导划分。比如王车军服务的是以县委书记李逸风为首的三名常委,关允服务的是以为县长冷枫为首的四名常委,温琳服务的是以副书记李永昌为首的六名常委。

有人这么一提议,李逸风就没有在通讯员分家的事情上点头,冷枫见一把手没同意放人,也就没再提及此事。

其实据说最早内定的是关允服务李逸风等三名常委,但在书记办公会上讨论的时候,有人说了关允的坏话,结果让李逸风对关允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就让排序第二的王车军借机上位。谁都知道服务以李逸风为首的三名常委,实际上就是服务李逸风一人。只要李逸风满意了,就算顾不上服务另外两名常委也没什么。

而且能跟在书记身边天天和书记走动,是每一个通讯员梦寐以求的机会。

东院西院的事情虽然不大,在李逸风和冷枫的几次较量之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一次,但对关允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因为县委三个通讯员中,就他一人服务的是县政府班子的领导!

而且也正是因为如此安排,冷枫才误以为关允是李逸风的人,从而对他心生防范。但关允却又被李逸风所不喜,结果就导致了他左右不落好,夹在中间几乎天天吃夹生饭,成了李逸风和冷枫斗争的牺牲品。

关允也想过,怕是向李逸风提议通讯员不分家的人,也有故意整他的意思。也是,谁让他头上京城大学高才生的光环太耀眼了,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出头,肯定会处处被人压制。

关允天生就是不服输的性格,他高中时本来学习成绩只在中上游,后来被年级第一名嘲笑了一次,就憋了一股气奋发图强,结果高考成绩一出来吓坏了所有人——他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被京城大学录取了。

关允当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孔县传说中的人物。

现在在县委处处受制,关允自然也不肯就此认输,时运有高低,官运有浮沉,他就当现在自己时运不济。不过一个人不可能总走背运,相信总有时来运转的一天。人人都认为他既无背景又无后台,却无人知道他也有不为人所知的手段!现在,他已经初步看到了曙光……当然前提是冷枫不被调走。

等着瞧好了,关允握了握拳头,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他对面的办公桌空着,温琳不在,只有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证明温琳刚离开不久。

尽管从王车军口中听到冷枫有可能调走的不利消息,关允却不会放弃最后的一线希望,他不相信冷枫会任由李逸风摆布,在和李逸风较量的一年多来,冷枫何曾有过一次退缩和妥协?以冷枫的性格,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认输。而且冷枫背景之中的惊人秘密也让关允心中笃定,想动冷枫,就凭李逸风,怕是没那么容易!

王车军你别得意得太早了。

一边想,一边拿起今天的报纸翻看,看了几眼,关允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了窗外。

县委办秘书科的门前正对着一棵柳树,据说柳树有上百年的树龄,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合围怕是三个人都抱不过来。记得去年初来县委报到的时候,关允还兴奋地抱了抱柳树,当时还被温琳笑他傻瓜。

蝉声阵阵,在午后的阳光下犹如催眠曲,秘书科只有关允一人。平常,他总是喜欢睡个午觉,但今天却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相反,不但不困,反而格外兴奋。回想起冷枫和他之间的对话,关允愈加认为在自己向冷枫提交材料的一瞬间,冷枫对他的印象加深了不少。

竹帘一响,一个面容姣好、身材微显丰满的女子走了进来。

“关允,想女朋友想得这么入神?”她一进来就打趣关允,顺手拿起关允的茶杯就喝了一口水。

关允一把夺过杯子:“温琳,你多少注意一下,你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用男人的水杯?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温琳的丰满不是胖,而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女孩儿特有的健美,小腿结实而匀称,身材丰腴而不肥,正常发育的胸部鼓鼓的,十分丰满,有呼之欲出的美感。不用挤不用压,包裹在白色衬衣之内的山峰和山沟,充满了鲜艳欲滴的成熟气息,直逼人眼。

偏偏温琳又长了一张娃娃脸,圆圆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杏眼,笑的时候,左边脸颊有一个浅浅一印的酒窝,一头马尾辫束在背后,走动的时候,伴随着臀部的摆动而左右摇晃,就如门前的柳树随风摇动的树枝。

风摆杨柳用在温琳身上,最是形象和贴切。

温琳是和关允、王车军同年毕业的大学生,关允毕业于京城大学,王车军毕业于省职业技术学院,温琳则是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可以说三人之中,关允的学历最硬,其次当属温琳。

温琳本来有留校的机会,却还是回到家乡孔县,究竟是因为传言温琳在市里有一个当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姨,还是因为她眷恋故乡,就不得而知了。

关允比较喜欢温琳的性格,直爽之中透露出让人无法拒绝的热情,但他又不得不和温琳谨慎地保持一定的距离,官场之上的美女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很容易让男人失去判断力并且坠落深渊。

况且温琳也并不如她外表所呈现的那样简单,她有头脑有想法,而且一年来,她在县委的表现,各项评价不但优于关允,甚至还优于王车军。

要不是王车军有一个当县委副书记的舅舅,现在三人之中最耀眼的一人应该是温琳而不是他。

东院进西院出

温琳爽朗地哈哈一笑,又一把从关允手中抢过水杯,故意使坏,让水杯在她的娇艳红唇之中迅速转了一圈,然后才笑嘻嘻地还给关允:“就你讲究,我是女孩子都不嫌你脏,你还敢说我?一件喝水的小事你都能上升到嫁人的高度,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现在,杯子上全是我的口水,你喝一口水让我看看?”

关允本来有些郁闷的心情,被温琳一闹,又明朗了许多,他拿着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为难地说道:“这不太好吧?一喝水,就等于吃了你的口水。”

“我刚才喝水的时候,感觉上面湿湿的,应该正是你喝水的地方,等于已经吃了你的口水。你现在再吃我的口水才算公平,快喝。”温琳不但嘴上说得欢,手上的动作也快,一伸手就抓住关允的手,将杯子送到关允的口中,“就让你吃我口水,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关允猝不及防中了招,杯子被推到嘴边,感觉到杯子微湿的温热,心中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起。想到温琳娇嫩红艳的双唇轻轻滑过杯壁的情形,他不由心中一阵慌乱。

温琳最爱和他闹,有时候没轻没重闹个没完,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不过闹归闹,关允知道自己和温琳都没有别的想法。孔县民风纯朴而开放,男女之间也经常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尤其是结婚之后生了孩子的已婚妇女,有时说一些荤话会让大老爷们儿吃不消。

关允倒不怕温琳和他闹,但现在是上班时间,又是在办公室,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就想伸手推开温琳。不料他手一伸出,触手之处,柔软宜人、弹性可人,低头一看,右手正中温琳的左胸。

右手不但正好按在温琳的左胸上,而且手掌的弧度和姿势,就如有意袭胸一样。

夏天,穿衣都薄,温琳只穿了一件白衬衣,里面的肉色胸罩因为离得近的缘故,隐约可见。她被关允直接触摸了女性最隐秘的部位,不但没有害羞后退,反而一挺胸,又向前一步,身子紧紧贴住关允,半是挑衅半是玩笑地说道:“想占我便宜,好呀,有本事娶了我,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关允溃败了,他怕温琳再豪气冲天说出什么不雅的话,忙向后退了一步,算是避开了温琳的锋芒。

温琳满不在乎地整理了一下上衣,冲关允撇了撇嘴:“就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话一出口,她又禁不住咯咯地笑了:“我刚才就是闹闹你,你可别多想,我有男朋友,你也有女朋友,打个情骂个俏还行,动真格就不行了。”

一句话让旖旎而尴尬的气氛消失殆尽,关允也笑:“谁不知道你是县委出名的小辣椒,冷不防就会呛人一口。”

以关允目前的处境,别说动心思对温琳有非分之想,就算他真想,也不会和温琳发展恋情。办公室恋情在党政机关是大忌,更何况还有一点,关允并不认为自己能看透温琳。别看温琳表面上直爽开朗,其实她也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温琳有没有男朋友关允不敢肯定,但温琳说他有女朋友,却是触动了他的内心。是呀,大学期间他确实有一个女朋友,但大学一毕业就出了变故,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曾经的恋情。而且平心而论,他在县委的处境,也和她有关,确切地讲,和她的父亲有关。

县委中有关他在京城有一个高官岳父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不闹了,说正事。”温琳说不闹就不闹,还有意无意朝门外望了一眼,八月的阳光铺满花草繁茂的院落,或许中午时分都在休息,院中空无一人,让平常繁忙的县委大院显得格外安静。

款款坐在关允的对面,温琳拿起一把扇子扇了几下,小声说道:“听说副科名单定了?”

关允摇摇头:“不知道,我消息没那么灵通。”

“我说你怎么总是半死不活的,总要争取一下吧?”温琳埋怨关允一句,又八卦地问道,“听说你未来的岳父在京城是大官,就凭刚才的亲热举动,咱俩肯定比别人关系近多了,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调回京城?”

关允的脸色一下阴了几分:“温琳,不提这事行不行?”

温琳挥了挥扇子:“行,依你,不提。瞧你,一提你未来的岳父和神秘的女朋友,就好像吃错药一样,真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你要是在京城没有一个高官岳父,就别摆乌龙,现在倒好,人人都以为你在京城有一个岳父,既不会重用你,又都对你敬而远之。你现在走也走不了,在县委也吊在半空,多难受?你也不急,还天天爱看报纸,看报纸就能把自己看成副科?真是服了你。倒是王车军天天挺滋润,笑得贼兮兮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了就让人心烦。”

“对了,你听说没有,冷县长可能要调走?”

“听说了……”对于温琳再提冷枫可能调走一事,让关允心情微有低落,他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句,“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你别不高兴,关允,冷县长要是调走,对你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温琳直接忽略了关允问她消息来源的话,说道,“你现在夹在中间,太难受了,东风和西风一天不分出胜负,县委就天天刮旋风,总是转来转去,谁受得了?尤其是你人在县委办公,却又是县长的通讯员,东院进西院出,多别扭?”

关允无奈地笑了笑:“发牢骚有什么用?不说了,说说县长是不是真要调走?我倒觉得县长是一个实干家。”

“实干有什么用?”温琳拿起关允的水杯喝水,她的办公桌就在关允的对面,自己有水杯不用非要故意用他的,除了开玩笑的成分之外,或许她内心真有那么一点点的女孩儿心思也未可知。

“孔县穷呀,需要一个实干、肯干、敢干的县长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关允感慨了一句,“最近几年,孔县几乎两三年就换一个县长,过于频繁地换政府一把手,不利于孔县的长远发展。”

“呀,没看出来,你还忧国忧民,小女子佩服。”温琳取笑关允,“我呀,没什么远大理想,下一步提个副科,再过三年上正科,然后争取三十岁的时候升到副县,也就满足了。当然,中间再解决个人问题,嫁一个知冷知热、有上进心的好男人。”

关允笑了笑:“你的理想是不远大,但也是面面俱到了,称之为事事如意是文雅的说法,通俗一点说就是想得美……”顿了一顿,他本想开口问问温琳为什么不去外企或是当教师,为什么非要进入官场,微一迟疑,还是没有开口。

关系再熟,有些话还是不问为好。

“其实呀,我最想嫁的人不是我现在的男朋友,而是想嫁一个沉稳、有思想的好男人,比如你……”温琳有时心直嘴快得让人无语,让人不知道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就发现,你身上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让人很沉迷。”

关允心中一惊,温琳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好,温琳紧接着又说:“你可别多心,我就是觉得你身上有吸引我的地方,并不表明我真的爱上你了。”

“哈哈。”关允自嘲地一笑,“不敢,不敢,我可消受不起温美女的美人恩。”

温琳一拢秀发,小麦色一般的右手充满浑然天成的美感,远非从小在城里长大的柔若无骨的美女所能相比。她莞尔一笑,从小在乡下长大又经历过几年城市大学生活的洗礼,明眸皓齿,就如一株矗立在田野之中的向日葵,明媚而靓丽。

温琳说话看似随意,张口就来,其实话里话外的分寸把握得很好,而且她也就是在关允面前说话随意一些,在领导或外人面前,谨慎得很。但就算如此,关允始终认为温琳并不适合官场,原因只有一个,她太漂亮了。

漂亮的女人在官场,要么是祸水,要么是祸害,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尽管关允并不认为自己初出茅庐的见解就一定正确,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温琳从政,走的是一条险路。

但温琳究竟是基于什么考虑才进入了官场,关允不得而知,再说他也不会去问个明白。温琳和他闹归闹,在表面上的嬉笑背后,在孔县县委的许多问题上,他和温琳不但有竞争,政见还不同。

高官岳父的问题,关允不想提。他爱看报的事情,温琳算是说对了,他确实每天不管多忙都要将从中央到省市的日报从头到尾看上一遍,而且不是随便翻翻,是逐字逐句地将每篇文章都精读一遍。

有时一遍还不行,还要再回头多看一遍。其用心和认真的态度,整个县委再无第二人。

事情突然复杂了

有人笑话关允看报比看文件还认真,难道能从报纸中看出升迁之道?关允只是笑笑,并不解释,更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在京城上大学时就养成看报的习惯,到了县里,习惯还是改不了。再者他也不想改,了解国家大事、听风辨雨,党报是最便捷的途径。

不为人所知的是,关允不但喜欢精读报纸,还每天书不离手。书都是史书,《二十四史》、《史记》等等,每天不读上一个小时的历史,他就无法入睡。

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如果说国家大事和政策动向全在报纸之中,那么为人处世和世事兴衰,就全在史书之中了。

夏风习习,吹动竹帘叮叮作响,房间内一时静谧,气氛微妙而充满浮想联翩的美妙。关允和温琳都没有说话,二人各自低头不语。

关允想的并非旖旎风情,而是对下一步的担忧。尽管他相信以李逸风的实力未必动得了冷枫,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冷枫真在眼下的节骨眼儿上调走,他刚刚迈出的一步不但会一脚踩空,而且后果相当严重,极有可能让他目前夹在中间的处境雪上加霜。

怎么办?关允尽管比一般人多一些见识,但毕竟只是初出茅庐刚刚一年的大学生。初入官场,面对复杂、多变的官场局势,他还是缺乏足够的审时度势的政治智慧。

与关允时刻将注意力投注到县委局势和自身前途不同的是,温琳的表情沉迷而向往,目光时而落在窗外的柳树之上,时而飞快地在关允的脸上一闪而过。微抿的嘴唇透露出她内心中犹豫不定的挣扎,也不知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内幕,却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关允……

突然,门帘一响,一个清脆动人的童声响起:“请问,这里是县委办秘书科吗?”是十分标准的普通话。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她梳了两个羊角辫,穿一身素净、鹅黄的连衣裙,背一个背包,标准的瓜子脸、大大的凤眼,裸露在外的洁白细致的小腿以及白玉一般的双臂,让她显得素净而纯真。

她当前一站,就如丽日晴空之上的一朵白云,高洁而令人向往。

一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门口,关允和温琳面面相觑,一下愣住了。温琳是什么感觉关允不太清楚,反正他是突然就有一种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意外。

“小妹妹,这里就是县委办秘书科,请问你找谁?”关允离门口近,起身向前一步,关切地问道。

“我找……”小女孩歪着头好像还想了一想,又偷看了温琳一眼,然后冲关允招了招手,以低低的声音说道,“大哥哥,你离近一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关允疑惑地回头看了温琳一眼,温琳一脸不解的表情,眼神中流露出好奇和好笑。

没怎么犹豫,关允就俯过身子,将耳朵离小女孩近了一些,以为小女孩会对他说悄悄话,不料小女孩狡黠地一笑,以极小的声音说道:“就不告诉你!”

“哈哈!”温琳被逗得前仰后合,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指着关允嘲笑道,“被一个小女孩耍了,关允,你也有今天?真是笑死我了。”

关允没空理会温琳的嘲弄,他上下打量小女孩几眼,冷着脸说道:“小妹妹,捉弄别人可不好玩,再说,这里可不是你来胡闹的地方,这里是县委。”

“我可不是胡闹,我是有正事,是真要找一个人。听你说话的口气,你一定是温琳了?”小女孩不但狡黠,还够聪明,她眨了眨眼睛,一把拉住关允的手,“温哥哥,我就是找你来了。”

关允哭笑不得,看出来了小女孩成心捉弄他,温琳明明是女性人名,以她的聪明会不明白?她却故意将他错认为温琳,分明是想继续耍他,天下掉下的林妹妹可不是温柔善良的林妹妹,而是一个狡黠多变的林妹妹。

温琳本来已经笑得不行,听小女孩叫关允温哥哥,更是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干脆伏在桌子上抬不起头。只从她耸动的肩膀之上可以看出,她笑疯了。

关允无奈地笑道:“温琳哥哥?小妹妹,应该是温琳姐姐才对。”然后他用手一指温琳,意思是,她才是温琳,他不是。

原以为小女孩会明白他的话,不料小女孩继续装傻:“温哥哥,你虽然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女生,但你确实是男生,难道你喜欢别人叫你姐姐?”

“我受不了了,我得赶紧离开,再待下来,我怕我会疯掉。”温琳笑得让关允都不认识了,她弯着腰捂着肚子,狼狈不堪地逃出办公室。

真不够朋友,关允心中恨恨地想,温琳居然也配合小女孩演戏摆他一道,回头要和她好好算账。

关允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小他将近十岁的小女孩摆布得没有还手之力,只好装模作样地将手背在背后,咳嗽一声:“好吧,就算我是温琳,那么你又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叫李瓦儿,从省城来,我找你是因为没人管我。”李瓦儿上前一步挽住关允的胳膊,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温哥哥,你不会不理我,让我成为一个没吃没喝没人疼爱的可怜虫吧?”

李瓦儿?从省城来?本来关允打算就此打发小女孩,让她捉弄一下也就够了,他可没时间陪她闹个没完,况且又是在县委办秘书科,万一让李逸风或冷枫发现,又得记他一个大过。但听到小女孩自报姓名和来历之后,他蓦然明白了什么。

目光又落在李瓦儿的脸上,眉眼之间依稀可见李逸风的模样。再见她修长的手指上的印痕和裙子之上因为久坐而产生的褶皱,关允心中一下豁然开朗,眼前的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王车军所说要去迎接的李逸风的宝贝女儿。

怪事,怎么王车军没有接到她,反倒让她自己跑到秘书科?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关允就问:“瓦儿,车军去了哪里?”

李瓦儿为什么要从省城来孔县玩,关允不去多想,或许只是小女孩一时的心血来潮。说实话,孔县没有什么旅游资源,除了有一个平丘山之外,就再无风景可言。作为位于中部平原的小县,孔县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县。

“他陪爸爸去市里开会了,顾不上照顾我,就让我来秘书科找温琳。”李瓦儿用手当扇子扇了几下,“真是热,怎么没有空调?”

关允打开吊扇,心思转个不停。李逸风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去市里开会,怕是情况有变。而王车军也随行一同前往,等于是王车军和李逸风的关系又近了一层。以前李逸风虽然器重王车军,但去市里开会从来不带王车军。

至于王车军让李瓦儿找温琳而不是找他,也完全在意料之中,王车军最防范的人是他,才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在他身上。李瓦儿是谁?她可是李逸风的掌上明珠,是县委书记的千金!

对于温琳,王车军虽然也有提防之心,但温琳毕竟是女人,相对来说,在官场之上受到重用提拔的机会不是很多,而且整个县委几乎人人皆知王车军对温琳的小小心思。

关允正思前想后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秘书科有两部电话,一部是领导专线,专线一响,必定是领导有要事召唤,必须第一时间接听。另一部是对外公布的公线,公线电话铃响,都会矜持一下,等铃响三声之后再接听。

响起的电话是领导专线。

关允立马接听了电话:“我是关允。”

“关允,我是车军。”电话里传来王车军急切的声音,“温琳在不?”

王车军也打领导专线,派头越来越足了,关允知道王车军找温琳何事,说道:“不在,出去了,有什么事?”

王车军停顿一下,似乎不情愿告诉关允,但事情紧急,又不得不说:“我临时有事和李书记、冷县长一起到市委开会,接到瓦儿后,来不及送她到秘书科,就让她自己到秘书科找温琳,让温琳先照顾一下瓦儿。对了,瓦儿到了秘书科没有?”

关允还未开口,一旁的李瓦儿用力冲他摆手,又吐舌头又做鬼脸,显然是暗示他不要说实话。

关允为难了。

主要是王车军透露的消息很令人震惊,原来不止李逸风紧急前往市里开会,连冷枫也去了,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而且变化之快,让关允目不暇接,甚至有透不过气来的紧张。

难道冷枫真的调离在即?果真如此的话,他刚刚递交材料的举动不但等于白费,而且如果冷枫临走之时,将他的材料转手交给李逸风以便落一个人情,那么他在县委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一瞬间,关允的感觉就如一步掉下万丈悬崖,不但呼吸停止,大脑也一片空白。

矛盾焦点

“关允!”没等来关允的回答,王车军等不及了,声音很焦急,“等下你转告一下温琳,让她务必照顾好瓦儿。如果瓦儿到了秘书科,温琳不在,你就先照看她一下,然后你务必将瓦儿托付给温琳……”

随后,王车军又交代几句,就匆忙挂断了电话。等电话断了之后,关允才意识到一点,王车军刚才打来的电话,肯定是用李逸风的手机打来的。

刚放下电话,李瓦儿就喜笑颜开地凑过来:“关哥哥,我承认刚才是我错了,不该把你错认成温琳,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只要你原谅我,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好嘛,小姑娘现在承认他不是温琳而是关允了,而且开口叫出了关哥哥,不简单,可见她对秘书科的几个人员清楚得很。她主动妥协讲条件,肯定又想打别的鬼主意。

什么天大的秘密,关允才不会上当,呵呵一笑:“温琳马上就会回来,李瓦儿,等下你和温姐姐走,关哥哥就不陪你玩了。”

“不,我不喜欢温姐姐,我就喜欢关哥哥。”李瓦儿笑得很天真,天真之中,另有狡黠的意味,她眼睛转了几转,“如果关哥哥陪我玩,我就告诉你爸爸为什么要去市里开会。”

不得不说,李瓦儿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是一个十分聪明并且善于发现别人弱点的女孩,只不过她的聪明总有狡黠的成分在内,让人很容易心生提防。

女人太傻了不行,太聪明了也不好,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个度。如何在男人面前既能展现冰雪聪明的一面,又不过于锋芒毕露而让人敬而远之,就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许多女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平衡的高度。

李瓦儿不是女人,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但她的聪明和狡黠本是天生,又生得俏皮可爱,宛如玉人。尤其是两条大辫子梳得十分漂亮,既有乡村的田园风情,又有都市的清纯俏影,让人无论如何也对她生不起反感之心。

关允不会让李瓦儿牵着鼻子走,虽然他也很想知道李逸风为什么要到市里开会,开的是什么会,对李逸风和冷枫的个人前途有什么影响。

李逸风和冷枫的一举一动事关他的个人前程,不得不察。

“瓦儿,别闹了,听话,等下你和温琳一起走。”李逸风将李瓦儿交由王车军接待,王车军又委托温琳照应,自始至终没他什么事情。他要是横加一手,不但会让王车军对他大有意见,也会让李逸风不满,认为他居心不良。甚至说不定连温琳也会埋怨他抢了她的机会,怀疑他另有所图。

最主要的是,本来冷枫对他已经不热不冷,如果再因为他不知轻重接手照顾李瓦儿,怕是冷枫更会对他大有意见,认为他有意借照顾李瓦儿而示好李逸风,甚至会一怒之下毫不犹豫地将他打入冷宫。

李瓦儿就是烫手山芋,人不大年纪也小,但杀伤力不小。而且她一人牵动了无数人,在李逸风和冷枫离开县委之后,她的突然出现,俨然就成了县委的焦点和新的契机。

见关允不为所动,李瓦儿咬了咬嘴唇,斜着眼睛想了一想,想通了什么,又得意地笑了:“只要你让我跟着你,我再告诉你一个关于冷叔叔的秘密,而且还是爸爸亲口告诉我的秘密。”

关允一下屏住了呼吸!

跟了冷枫半年多时间,他和冷枫走得始终不远不近。虽然经过一番努力,关允暗中发现了冷枫的一个秘密,但在对冷枫的了解上,他显然不如和冷枫搭了一年班子的李逸风透彻。李逸风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李瓦儿面前透露出来的关于冷枫的秘密,绝对是高级别的秘密,对他真正认清冷枫的为人和背景并且赢得冷枫的信任,肯定大有帮助。

片刻之间,关允的心思就转了几转。

不行,微一思忖,关允又否定了冒险一试的想法,李瓦儿的身份太敏感,还是远离为好。人在官场,有些规矩必须遵守,否则一不小心越了雷池,恐怕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要开口回绝李瓦儿时,一抬头,温琳回来了。

外面天气太热,温琳穿的又是长裙,再加上她从小长在乡村,体格好,就出了不少汗,额头、鼻尖上全是汗珠,一缕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平添了俏皮和妩媚之意。

也不知她做什么去了,再一看,胸前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片,更显得山峰高耸,傲然挺拔。站在她旁边的李瓦儿与之相比,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完全就是青藏高原和华北平原的区别。

李瓦儿也注意到了她和温琳之间的差距,下意识地向右挪了挪脚步,离温琳远了一米,离关允近了半米。

到底是小女孩,关允暗暗一笑,他算是多少猜到李瓦儿不愿意跟着温琳的原因所在。

“关允,出事了。”温琳的性格在直爽之中有大大咧咧的一面,她显然没有注意到李瓦儿的异样,只顾一边拿起报纸当扇子扇风,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的人又打起来了,李书记和达县长要到现场去处理纠纷,我得随李书记下去一趟。”

李书记是县委副书记李永昌,正是王车军的舅舅,是温琳对口服务的县委领导。

而达县长是常务副县长达汉国,是关允对口服务的除了冷枫之外的第二号县政府领导。实际上关允和王车军一样,名义上负责几个县委领导,其实只需要让最高领导一人满意即可。

所以对于李永昌下去处理纠纷带上温琳,而达汉国却不点名带他,他并未多想,也完全可以理解。现在县委办秘书科王车军不在,温琳再一走,就只剩他一人了,总要留一个人值班才行。

飞马镇和古营城乡之间的纠纷源于流沙河。

流沙河是孔县境内唯一的一条内陆河,水量并不丰富,但水质富含营养,是灌溉庄稼的优质水源。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分别位于流沙河的上游和下游,每年七八月份雨季时,只要天公不作美少下几滴雨,流沙河水量一少,为了浇灌庄稼,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经常为抢水而闹事。

飞马镇位于上游,一直想建一座水坝将水全部拦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下游的古营城乡自然不干,免费的水资源凭什么让飞马镇一家独占?虽然现在都打了机井,都可以抽地下水浇地,但从地下抽水费时费力不说,还要花不少电费。而从流沙河抽水,自己用柴油泵抽水就行,比用电要省很多。

有人算了一笔账,前年大旱,流沙河没多少水,结果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用来浇灌的农业用电费用高达十万元。而去年雨水充足,流沙河水量够用,浇灌的农业用电费用就只有两万元左右。

八万元的差价,对于一个乡的农民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能省肯定要省。

流沙河的特点是上游地势比下游地势高很多,虽然水从上游来,但上游根本存不住水,只要有一点儿水,如果不拦着,三天就全流到下游了。下游处又正好有一个蓄水塘,等于流沙河汇聚了全县的雨水,然后都无私地流向了古营城。

位于上游的飞马镇想建造一座大坝拦水,古营城当然不同意,官司就打到了县里。县委的态度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飞马镇建造水坝,既能蓄水,又能水力发电。至于如何分配用水资源问题,可以采取一个折中方案,每年都由飞马镇定时定量放水到下游。另一派对飞马镇建造水坝持否定态度,认为一旦水坝建造成功,飞马镇肯定不会放水给下游,再者建造水坝工程浩大,资金缺口太大,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以孔县的财政收入,支撑不起一座水坝的建造费用。

飞马镇如果是一般的乡镇还好一些,不会处处压古营城一头,偏偏飞马镇是县城所在地,又偏偏支持飞马镇建造水坝一派的为首人物正是李逸风!

而反对飞马镇上马水坝项目的为首者不用说,当然是冷枫。

李逸风和冷枫一向不和,在许多事情上都有明显的分歧。不过好在二人在许多分歧问题上处理得比较高明而隐晦,都能将事情压在暗处。但水坝事件是李逸风和冷枫之间无法绕过去的坎儿,围绕水坝事件,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矛盾越来越表面化,越来越突出,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可以说,水坝事件到底是怎么一个结果,是事关李逸风和冷枫谁能笑到最后的决胜一局。

之前,关允送给冷枫的一摞材料,就是他关于如何解决水坝事件的一点儿建议。如果冷枫采纳的话,不敢说一定能够化解目前的危机,至少可以让局势缓和许多。

但如果冷枫去市里开的是要调离孔县的会,那么关允的提议就毫无价值了,而且如果落到李逸风手中——关允的提议是倾向冷枫的立场——他肯定要被穿上小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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