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倏然抬头看他神情平和不像是要揭我的样子。他若是有心要安生的小命大可方才在人群激奋时揭穿我的谎言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我的信心又一点点地聚了起来抱着啼哭不止的安生从地上踉跄爬起“可她的父亲确实是汉人……而且金人也好汉人也好在我眼中都是一个人都是一条性命!再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恕我无法理解你们所谓的民族仇恨……”
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冷冽的目光渐渐放柔了忽而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你真是个很奇特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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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太多的时间容我去伤感去哭泣黎明破晓杜松将军便带领一万兵马强行渡过浑河疾往东逼近。
我被张铨指派的两名小兵押着一路跟随队伍东进。为了方便赶路我只得把安生用包布裹了背在身后骑着小白紧缀于部队后尾。大军行进度相当快看样子杜松当真是想趁夜黑之前出其不意地夺下界藩城。
傍晚时分方赶到吉林崖下。长途跋涉我被颠得上身骨架都快散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先头部队忽然出震天厮杀和惨叫声。
兵卒如潮水般向后方退来我惊慌无措忙伏低身子趴在马上抓紧缰绳可背后的安生小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吓得哇哇大哭。我主张全无只得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惶然四顾。幸而小白脚力甚好又极具灵性不用我勒缰便早早随了退缩的队伍往后方疾退奔腾行走在山涧碎石上跳跃自如。
一时间杀声震天我只觉得左边是人右边是人……处处都有人影在眼前不停地晃动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箭矢如蝗耳边不时传来火铳炮击轰轰有声。
“金兵在东边……”
“不是啊……西边也有——”
惨叫声喝骂声哭爹喊娘……什么声音都有!身旁不断有人倒下去我失声尖叫这样的可怕场景只会在噩梦里出现。
小白兴奋莫名在硝烟四起的血腥战场上左冲右突有好几次它甚至带着我直接冲向最猛烈的炮火中心去吓得我双手使劲勒绳掌心因此破皮出血。
“轰——”泥屑翻飞明军的火炮威力甚猛。记忆中从没见过八旗兵用过火炮大多还是使用冷兵器面对面力地较量在武器方面明军显然占了很大的便宜。于是在隆隆炮火声中纷乱失控的场面渐渐稳定下来明军开始原地调整队伍摆开阵势。
身处战场我已茫然不知哪里才是安全的只得咬牙凭感觉没头没脑地胡乱冲撞没给乱箭射死串成刺猬当真已是鸿运高照。其实有好多次那些冷飕飕的箭羽已经贴着我的面颊擦过剐得我皮肤火烧般疼。
眼前一晃我隐约看到了杜松的影子这就像是人漂在茫茫大海上陡然见到了一根浮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催马靠了过去只见杜松正骑马站在一株松树后脸色铁青地哇哇大叫:“给老子冲!冲出去——”
“将军——”有士兵喘着大气满脸血污狼狈地冲向他“杜将军!不好了!萨尔浒大营遭到金兵突袭咱们西路军留守的两万人全部……”
“什么?!”他急红了眼一把揪住小兵衣领“你再说一遍!”
“咱……们……西路军……萨尔浒遭袭……”
“混账!”杜松气得浑身颤一把推开那名报讯的士兵嚷道“张铨!张铨——”
连叫数声没人应忽然边上有传令兵过来跪地颤声禀道:“将军属下已探明东面乃是从界藩城涌出的伏兵蛮夷打着红、白旗幡……西面是……从萨尔浒方向绕回的敌人打了黄色旗幡……将军!咱们……已被夹击腹背受敌……”
“滚!”杜松气急败坏地一脚踹上那人心口将他踢翻个跟斗夹马踱步“我不信……那个鞑子会有此等本事!我不信——”他神情焦躁暴怒叱骂我远远地离他五米开外站定勒马踌躇不前他忽然顿住锐利噬人的目光直直地停在了我的脸上。
“你……”
此时的我按照张铨的吩咐外头套上了一身普通兵卒的军服暂做男儿打扮。杜松目光如电刺得我心头慌乱口干舌燥间他已驾马冲了过来。啪地一甩马鞭我头顶的军帽被打飞脸颊被辫梢带到火辣辣地疼。
“女人——你竟然是女人!哪个允许女人随军的?真***晦气——”他哇哇大叫满面狰狞之色。我心惊胆寒正欲驾马回逃他一鞭子又挥了过来啪的一下打在我肩上安生的小手无可幸免地也遭了殃。她哇哇大哭声嘶力竭杜松火气更盛“还有孩子……***把老子的军队当成什么了……”
我纵马逃窜背后不断传来杜松的厉吼。
“鞑子攻上来啦——”突然不知打哪儿吼出一声长嘶。远距离对峙终于变成短兵相接八旗金兵蜂拥逼近阵地大明的火药炮弹完全挥不出所长顷刻间厮杀惨呼不绝于耳。
我心神俱裂那一刻只愿自己倒地昏死再不用去直颜面对这种惨烈情景。有金兵冲向我刀斧盾剑反射着地上的雪光明晃晃地刺痛眼球。
我提着手里紧握的长枪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胡乱地挡了两下手指被震得麻枪杆落地。小白长声咴嘶立起前蹄踹人在它彪悍凶猛的踢腾下围攻我的金兵一时三刻居然拿我没辙。混战中又有其他明兵随即涌至……
我趁机脱身大叫:“小白!快跑!快跑——”叫到最后声音抖得完全听不出是自己的。小白骤然力冲撞突围刀光剑影中我只隐约听得身侧有人大叫:“兀那鞑子!有种跟老子决一生死……”
匆匆一瞥那喊话之人果然便是杜松。只见他帽盔失落鬓凌乱地贴在脸上杀得正是兴起那些寻常八旗小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被他挑落马背。
“铮——”三支颤巍巍的羽箭从我脑后擦肩而过我瞠目结舌吓出一身冷汗。那三支箭两前一后成品字形疾射向杜松。杜松冷哼一声随手架起枪杆一挡一挥满以为能将三支箭都击落可谁曾想落在最后的那支羽箭突然加竟擦着枪杆直逼其面门。
我啊的一声呼叫声音尚哽在喉咙里未来得及喊出那支羽箭的铁镞已生硬地钉入杜松眉心穿颅而过。杜松翻身落马尸被马蹄肆意踩踏。
三箭……齐……
我浑身震颤急遽旋身回头只见十多米开外一名身着红衣甲胄披身的大将正昂然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虽然瞧不大清他的脸我却再也难以克制此时内心的激动和紧张——是他!是他!代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