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四月底,傅开朗往京中写了奏折,状告云南郡通判尉迟修构陷前同知许清嘉,又欺压百姓,用强权贱价收购九县药农药材,私盗库银,数条罪状。
五月底,折子递到了御前,今上看过之后雷霆震怒。
傅开朗深知尉迟修乃是贾昌心腹,便将折子直接送达国舅府,让其父傅温在朝堂之上代为转达。
那一日大朝会,众臣正昏昏欲睡,见得国舅递了个奏折上去,还当是太子妃才生了小皇孙三日,国舅大约是贺喜的折子,皆不当一回事,打瞌睡的打瞌睡,发呆的发呆,忽见得今上合了折子一掌拍在龙案上,开口便怒喝:“蒋文生何在?!”
“臣在!”御史中丞蒋文生出列,心下带了几分惶恐,还不知道今上为何发怒,迅速在脑子里将自己最近做的事情过了一遍,只觉他最近就连弹劾臣僚都少了,不明白因何被国舅给告了一状。
今上将傅开朗的折子递给身边侍立的小黄门,沉沉道:“拿下去给蒋中丞好好看看!”
那小黄门躬着身子从今上手里接过奏折,从上面走了下来,递到了蒋文生手里。
蒋文生告了罪,接过奏折翻看起来,结果越看越心惊,额头上都要滴下汗来。
告状的人从头至尾压根没提他,只历数了云南郡通判尉迟修种种罪行。但是这其中一项构陷同僚之罪,却是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当初弹劾那位云南郡的同知,还是他起的头。
虽然收集证据之事乃是尉迟通判做的,但观此信种种,竟然是他在盛怒之下,被尉迟修当做刀来使了。
蒋文生面色苍惶,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陛下,当初……”当初许清嘉强夺了他家的庄子?
如今想来,庄子是过了蒋敬生的手,他是宁可信自己的二弟也不会信外人,但是他家夫人却对他家二弟有几分质疑。只不过当时夫人的质疑在他瞧来,都是对他弟弟的污蔑。
蒋敬生再混帐,那也是他的弟弟,怎么可能做出私卖兄长庄子,却将此事嫁祸给朝廷官员之事?
他有那么大胆子?!
细细想来,当初与尉迟修见面,那也是蒋敬生牵的线。
蒋文生心下忽然不确定起来。
傅开朗的奏折,就是从自己上任云南郡守,夜半发现府衙房屋带着药霉味儿开始,后来迟迟等不到尉迟修交权,便自行动手,结果一查之下竟然发现府库空空如也,顿时惊怒不已。
此后收审云南郡大小官员,这才得知来龙去脉,亲往城外探看发霉的药材,无意之中却得知许清嘉被构陷。此后亲自前往各村寨,历数所见所闻,以及如今云南郡夷人汉化,许清嘉功不可没之事。
那些尉迟修上表,蒋文生弹劾的子虚乌有的罪名,被傅开朗一一揭破。
正在打瞌睡的贾昌听得今上在御座上发怒,又见得蒋文生告罪,磕睡立刻醒了,竖起耳朵来听,最后才知道是尉迟修捅了篓子,盗用库银。
他闭了闭眼,只能暗恨这狗东西不长眼睛,狗胆包天,居然连库银也敢盗用,如今被抓了个现形,他也救不了他了!
只是可惜,此后再无尉迟家家酿美酒可喝了。
若是别的事情,贾昌自信有办法将尉迟修捞出来,可是盗用库银之事,事关重大,发现就是掉脑袋的罪行,严重的还可能诛九族,他一个座师,犯不着为了这事儿搭上自己,以及今上对他的信任。
此刻,许清嘉正在长安城中的宅子里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老婆,轻轻将她的胳膊挪开,准备下床洗漱,跟着孩子们与方师傅打几趟拳法,浑然不知此刻朝堂之上,正因为他当初的罪名而闹的翻天覆地,风起云涌。
政治事件从来不会是偶然,懂得玩弄政治的大佬们总会趁着一切的良机来踩上政敌一脚。
不说尉迟修逃不了死罪,便是他的座师贾昌,此刻也被许棠与皇后一系给穷追猛打,历数他纵容尉迟修做出这等事来的严重后果。如果不是贾昌心理素质过硬,都要被这帮人洗脑的恨不得以死谢罪了!
所幸这些手段都是他玩惯了的,此刻除了表情不太好些之外,心里是一点点都没觉得自己有罪。
许棠身上有着穷人天生对于财富的敏感,哪怕他家中如今已经富可敌国,可是提起别人口袋里的银子来,也是暗含着垂涎的:“……听说尉迟修对中书令十分孝敬,比儿子孝顺爹还要孝顺,也不知道这库银有没有中书令大人的一份啊?”
——尉迟修当初能从从五品升至四品通判,他这位座师可是功不可没。
贾昌心中恨极!
许棠此言其心可诛!
他分明是往今上心口扎钉子,表明他这位伴读也不是那么忠心耿耿,而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逢机会必定要提起小锄头挖国家的墙角。就算贾昌不是自己亲自挖,那也是纵容门下弟子来挖,最后肥了自己的口袋,还包庇隐瞒罪责,又构陷同僚,真是罪无可赦!
但贾昌却无可辩驳。既不能让今上派人去搜他家,又无法自辩。
官当到这个地步,就算是他不开口也蜂涌而上前来巴结的人,家中财富连他都说不清楚,哪里敢让今上来查
更何况那句“比儿子孝顺爹还要孝顺”可是当初他与人谈笑之时夸赞过尉迟修的,而且话传到今上耳里,他举荐尉迟修做通判之时,今上还道:“你家的孩子,想来是听你的话的,那必是对朕忠心的。”言犹在耳,就被尉迟修给狠狠扇了一巴掌在脸上。
贾昌唯有与蒋文生排排跪倒在御前请罪!
大明宫里的变故,就好像天阴了要下雨一般寻常。贾昌敌对派系的,趁机踩他几句,平日被蒋文生弹劾的官员,借机还回去几拳,好一番闹哄哄,最后大家都将目光放到了云南通判的位子上。
尉迟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云南郡通判的位子却是空了下来。
就跟狗群里扔了块骨头,众臣立刻将将注意力都放到了这空缺出来的官职之上,都在心里盘算着为自己亲属子侄同系官员谋福利。
这一任的云南郡守乃是国舅府嫡次子,傅开朗此人十分聪明,官声也不错,几次外放政绩卓然,那么与之搭档的云南郡通判便十分好做了,只要多说好话,到时候傅开朗高升了,还愁通判升不了?
简直是个双赢的好机会!
与皇后一系保持着表面平和的官员们都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准备回去与心腹之人或座师或亲长兄辈商量商量,好向今上保荐云南通判一职的官员。
天色大亮,大朝会还未完,许清嘉却已经跟方师傅以及俩小子练完了拳,回房洗漱准备吃早饭了。
胡娇已经起来了,昨晚云-雨,闹腾了半夜,许清嘉起来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有了醒意,却不愿意起来,又迷糊了一会儿才爬了起来。
许珠儿如今跟着奶娘睡,又有小寒冬至秋分在旁守着,她倒也放心。
孩子大了就不太方便跟父母睡了,为了祖国幼苗的小心灵,她还是忍痛让珠儿自己睡了。
这会儿许珠儿也被奶娘收拾干净带了过来。她今日身着一身桃粉色的小纱裙,头上扎着同色纱巾包包头,眉间还点了桃花钿,漂亮的好像观音座下的小仙童,胡娇见闺女走过来,笑眯眯伸开双臂便要抱她:“这是谁家漂亮的小妞妞?快来给我抱抱!”
许珠儿最喜人家夸她美貌,小小年纪倒是最喜欢听好话,蹬蹬蹬就直冲了胡娇跑了过来。
胡娇只能暗暗叹气,小闺女长的漂亮,唯独有一样不太好,打扮的再是个小淑女,站在那里瞧不出,但只要行动起来……就是个女汉子。
——还真是她的亲闺女啊!
她将这沉甸甸的小身子接在怀里,在小闺女脸上香了一个,俩儿子便跟着许清嘉进房来了。
五月份,长安已经热了起来,父子三人都是一头大汗。许小宝与武小贝进门便直扑桌案,一人拿手捏了个白胖的小笼包往嘴里喂,胡娇被儿子们这副吃相给惊住了,直等俩小子将包子都咽下去又灌了半杯羊乳,这才怒喝:“竟然没洗手就吃东西,你们这是皮子痒痒了吗?”
胡厚福踏着妹妹的怒吼声进了厅,“一大早的阿娇这是做什么?没得吓坏了孩子们!”
俩小子听到舅舅的声音,直扑了过去,胡厚福一手拦着一个,摸到俩小子一头的汗,顺手捞过过丫环拿着的布巾子在俩小子脸上各秃噜了一把。
胡娇气结:“哥哥你就惯着他们吧!现如今我的话他们可是一句都不听了!”
胡厚福立刻笑道:“怎么会呢?这俩孩子可是最乖了。”低头朝许小宝与武小贝使眼色:臭小子还不去向你娘认错!
许小宝与武小贝察颜观色,只能蹭到胡娇面前去卖好:“娘,我们再也不敢了!”
许珠儿在旁笑的十分天真可爱:“娘,昨儿哥哥们也没洗手抓着吃,也……认错来着!”
胡娇想起这俩小子的调皮样儿,又被许珠儿逗笑,面上都快绷不住了,最后还是破了功:“……怎么说了多少次你们都不肯听呢?脏手抓东西吃万一生病了怎么办?都喜欢喝药不是?!”
又催促他们去洗手洗脸,好上桌吃饭。
俩小子互相交换个眼色,又低头用口型对许珠儿表示:小坏丫头,以后再也不带你玩儿了!
他们俩算看出来了,许珠儿看着天真可爱,年纪也小,可就是……时不时的在娘亲教训他们的时候插刀,而且插的天真可爱,让人瞧不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