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订阅还不足50%哦~~七十二小时后才能查看正文 周冲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他带了保镖助理翻译, 阵仗颇大。
香港在今年七月一日正式回归大陆, 南城机场也在这一天实现通航, 周冲一行人算得上是第一批从内陆去往港都的非官方队伍。周冲准备良久, 颇有大干一场的阵势。
小助理蒋文杰也跟在队伍里,他从零零碎碎的边角料里听闻, 大老板的目的是前去探亲。
探亲。
蒋文杰想起南城皆知的, 周冲的身世和发家史——周冲是孤儿, 无父无母,出身大兴安岭小村庄。
蒋文杰心头闪过许多思绪,不多时又一一从脑海中排除,不再深思。这是大老板的家事, 他一个小助理,不便多问也不便多想。
飞机升至平流层,九月中旬的阳光在云层间铺开,层叠渲染, 色彩变化万千,宛如彩缎迤逦。
周自恒第一次坐飞机,免不了新奇往窗外看。
要是小月亮在这里,定会大叫吧。周自恒蓦地想到。
但环顾四周, 都是肃容冷峻的成年人,他又垂下头去。
周冲正犯烟瘾, 手在口袋摸索个不停, 但又不能吸, 嚼着口香糖颇有些不耐烦,他拿了打火机出来,想偷着去卫生间,周自恒恰好转头看了他一眼,周冲嘿嘿笑,又把打火机放了回去。
“我就是玩玩,不抽。”周冲敷衍过去,“诶,要不这样,你爸我教你几句洋文怎么样?到时候用得上。”
周自恒撇撇嘴:“你也会?”不是他鄙视他老子,但周冲没太多文化,是个实打实的事。
周冲也就会那么两句,本想在儿子面前显摆,却被瞧不起,一急,便道:“怎么不会啊,你爸会的可多了,什么‘古德拜’啦,‘哈喽’,‘三克油’,还有什么‘哈尼’‘爱老虎油’‘sweet’‘hot’‘sexy’‘amazing’……”
他说到一半,忽然止住,干巴巴地笑着。
那是些他和小情人们打情骂俏的话语,也是他一时不注意,说给儿子听了。周冲悄悄低头看了儿子一眼,见他无甚反应,松了一口气。
周自恒动了动嘴唇,问他:“爱老虎油,什么意思?”
他可以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却是一阵虚。
“是我爱你。”周冲也心虚,飞快地回答。
他说完便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拉下眼罩,连烟瘾都没再犯了。
【是我爱你。】
周自恒身体一僵,呆呆地不动了。
他缓慢地把头转过去,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云霞满目,明明是恬淡安静的景象,却在周自恒心里勾起漫漫的涟漪,每一朵云,都像是一弯小月亮。
他看见小窗倒映出来自己的脸,笑容有些傻兮兮。
周自恒脸一下绯红。
蒋文杰坐在他后头,见他好奇英文,便正儿八经地告诉他:“我爱你,是这样说的。”他说了一遍标准的发音,又在纸上写好了英文。
周自恒没有和他学,只是瞟一眼,在心里反复默念。
“那我爸说的其他的英文是什么意思?”周自恒想了想,突然问。
蒋文杰敏感发现,大老板并未入睡,在他家大少爷问过话后,全身都绷直了。
能从端茶送水的小助理走到今天,蒋文杰早已混成人精,他怎么会不知道大老板养了几个小情人,一个星期,都可以不带重复的。
这话蒋文杰不能说给周自恒听,他虽然总是骄傲的小大人模样,但到底很小,不懂男女之事,只是道:“我没听见周总说什么,你要是感兴趣,到了香港,我教你英语?”
他是真心喜欢周自恒这个小孩的。
他觉得周自恒骄傲蛮横的表现下,藏着脆弱敏感又纤细的心。他怎么也忘不了几年前,在楼梯上泫泫欲泣的小男孩。
仿佛身在沉渊,又像在冷冷荒原。
周自恒没再追究,只是应了一声。
周冲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漫长又轻微地吐了一口气。
下了飞机,过了安检,便有人来接。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比周冲稍大,眉眼肖似,都是英俊冷硬的五官,高大的身形。
周冲同男人拥抱,相当热情的模样,周冲叫他“二堂哥”。
“这是我儿子,周自恒,儿子,叫伯伯。”周冲同周自恒介绍,拍拍他头上的小呆毛。
周自恒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还有其他亲人。他点头,叫了声“伯伯”。
一行数人,周冲安排了手底下人找地方落脚,自己带了周自恒同男人离去。
等到下车,已经是在半山,别墅星罗棋布,能望见港都地貌,以及海口吞吐的雄浑之势。
暮色渐深,华灯初上,粼粼渔火和星光铺缀,但这也不及身后别墅堂皇。
周自恒跟从周冲进门。
他装成明玥一般的乖巧模样,很少说话。
周冲也没有犯烟瘾吸烟的模样——这一路,他都没有吸烟,这在往日,是极其少见的。
主家给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洗尘宴,餐厅坐了满满当当的人,脸上都挂着热情的笑。
周自恒却不觉得亲切。
他们讲粤语,入耳难辨意思,还有英文夹杂,语意更加含糊。
周自恒只装着乖巧,规矩吃饭,周冲倒是长袖善舞,令主家中心的老人开怀大笑。
觥筹交错间,周自恒偶尔听清两句话。
首座上的老人操着标准中文道:“周冲啊,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劳二堂叔挂心,家父一切都好,身体健朗。”周冲进退有度,诚恳回答。
周自恒心中百转千回,终究没有说一个字。
周自恒在半山别墅住下,周冲被老人带着到处参加宴会。
他是大陆人,但在港都刚刚回归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在明面上瞧不起大陆人。
周自恒被托付给接他们的二伯伯的妻子照顾,周自恒唤她“二伯母”。
二伯母有一双儿女,长子十三四,女儿与周自恒同岁。
这里是香港周家,颇有底蕴,家主靠一箱子黄金鱼发家。
周冲在夜间回来,周自恒趴在窗口看月亮。
月亮极大,又圆,山上只有清风,没有尘埃污染,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天空。
周自恒特别想明玥,他想的厉害了的时候,就看月亮,因为周冲不让他打电话。
这里只有陌生言语,陌生人物,连菜肴都是陌生的口味,周自恒想早早回去。
周冲松了领带,也跟儿子一起站到窗口,点了根烟,长长地抽了一口,道:“真他妈憋死你老子我了。”
周自恒垂下眼帘,问他:“爸爸,你也有爸爸吗?”
周冲手上动作停顿,良久,嗯了一声。
他侧头看已经抽条了的小儿子,他的五官同他不太像,但侧脸轮廓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毛也像,都浓黑似墨。
“那我怎么没见过?”周自恒沉默了一会,小声问。
“不需要见。”周冲摸了摸儿子的呆毛,“有,等于没有。”
周自恒愕然抬头。
周冲望进儿子的眼睛里,他的眼睛生的最好看,流光溢彩,像是揉碎了星光,澄澈干净,十年前的雪夜里,周冲也就是望着这双眼睛,然后把他从警察局领回家。
他抱了抱儿子:“爸爸会好好照顾你,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
周自恒记下他的话,恍惚睡过去。
次日,周自恒被二伯母带着去港都街市。
港城繁华,这座东方的曼哈顿让每个身在此间的人自豪而骄傲,也在同时,让人感到钢筋水泥森林的压力与疏离。
二伯母喜欢周自恒,大概是看脸更多,问他要买些什么。
周自恒只是笑笑,哄她。
二伯母给他买了些玩具,就转到服装店,买一堆衣衫,又去买化妆品。
专柜灯光璀璨,每一瓶液体都有动人心神的旖旎。
二伯母对着镜子试新买的口红颜色,她的女儿也在试。
周自恒摸摸脸颊,想起不久前明玥在他脸上亲吻。
她的唇瓣很柔软,没有留下痕迹,却有印记落在他心坎上。
如果小月亮也涂上口红,亲他一下,是不是能在他脸上留下印子了?
周自恒不禁想,他越想脸越红,思量了好一会,买了几管口红。
“二伯母,二堂姐,送你们。”周自恒把盒子递过去。
“那剩下的这个呢?”二伯母格外高兴。
周自恒腼腆一笑:“送给老师。”
二伯母对他这个上进好学的小孩更有好感了。
周自恒把口红放回口袋里,手心都是汗。
他撒了谎。
他要把这支口红,送给小月亮。
回去半山别墅,进门遇见争吵。
二堂姐凑过来,颇有不屑地同周自恒讲:“这是三房的人,就知道吵吵,泼妇一样。”她有香港口音,但国文还是不错。
“二爷爷有三个老婆?”周自恒琢磨了一会,问道。
二堂姐扁扁嘴,道:“四个!”她伸出手指,比划,又道,“我爸爸也不老实,他在外面偷吃。”
可能是收了这个堂弟的礼物,小姑娘把这个弟弟当成了自己人,咬着他耳朵,小声嘟囔:“他有个小老婆,养在外面,还带了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种!”
明明是不到十二的小姑娘,言语间,却有面目丑陋的憎恶。
周自恒咬咬唇,再看看争吵的三房女人,握紧了手心里的口红。
周自恒去了十好几日,明玥格外想他。
她整个人焉答答的,跟霜打了的花骨朵似的,江双鲤送她学舞蹈,她跳舞都心神不宁。
江双鲤埋怨周自恒:“也不知道去香港干什么,电话也不和小月亮打,小月亮每天都不开心。”
明岱川拿着书本,勾画古诗词,是要明玥背诵的,听妻子说话,回应道:“老周说是探亲。”
“探亲?”江双鲤声音不自觉放大,又小声问,“周自恒他妈妈找到了?”
她是个成熟的老师了,但还有一点少女的八卦心思,缠着明岱川解释。
“不是,是周家的亲戚。”明岱川道。
“周冲有家人?”这让江双鲤不敢相信。
明岱川用书本拍拍江双鲤脑袋:“他只是对外说是孤儿,又不是真的没有爹。”他斟酌道,“南城水这么深,没有背景,他怎么可能一举拿下三分之二的旧城改造工程。”
江双鲤也了然。
等到明玥生日,周自恒也没回来。
明玥对着一个吃不完的大蛋糕,苦闷不已。
这么长久的时光,她已经习惯周自恒。
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
没有人早上敲她家门,没有人课上笑她小笨蛋,也没有人下午同她一起回家……
明玥心里空荡荡的。
生日的最后一小时,家里客人已经离去,明玥在小区门口等。
今夜月色不佳,隐约看见一点弯月。
明岱川和江双鲤只能由她等着。
等了许久,雾气打湿衣摆,明玥叹了口气,转身回家。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有人唤她——
“小月亮!”
他一方面暗暗恼怒自己教女儿说话方式不对,叫周自恒抢了先机;一方面又嫌弃周家那小子——咋就那么会来事儿呢?
周家父子会来事儿这一点,严肃有礼的明岱川是拍马都赶不上,要不当年也不会二十二了,才谈上江双鲤这一个对象。
周冲女人缘好,长得风流又俊俏,叼着烟痞气十足,他不着急结婚,在外头养了三四个女郎做小,今天点这个的名,明儿个翻那个的牌子,只有到了夜里,才从金屋里抽身,抱着家里的小祖宗睡觉;周自恒裤裆小鸟只有一点点,比他爹有贞操观,但嘴上就跟抹了蜜饯似的,讨好的话能说十分钟不带重样的。
当然,周小少爷不是对谁都说讨好话的,他对江双鲤说,有时候还会对明岱川说,更多的时候,是对着明玥说。
他喜欢听明玥小声叫他,声音软软的,还不那么标准,“小哥哥”都能让她唤成“小周周”。
但周小少爷就是喜欢。
他觉得,对自己的媳妇就得大方一点,管她怎么喊,他能知道就行。
周自恒特爱显摆,拉着明玥在小区花园里溜了一圈,见人就说:“我媳妇儿会叫我了,她第一个叫的就是我呢!”他小大人样同明玥说:“小月亮你最聪明了,你快叫小哥哥。”
明玥依言唤他。
周自恒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拉明玥双手,珍而重之地赞赏:“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可爱的小媳妇儿了。”
他统共见过几个小女孩?又是从哪学来的俏皮话?真真哄死个人。
住户笑不止,又记起前段日子,周小少爷才抱怨过——【你怎么这么笨哪?还不会说话。】
明玥听出他话里夸赞的语调,踮脚亲在他脸上,又软糯糯唤他:“小周周。”
周自恒惬意,腆着肚子,弯腰碰了碰她的脑袋:“你好乖。”他说话的语气全是和周冲学的,年纪太小并不像,但两三分的骄傲是显露无疑。
又骄傲又深情。江双鲤都捧脸感叹:“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该多好啊。”
明岱川不解风情,愤愤然呲她:“甜言蜜语靠不住,多半是多情种!还是老实肯干靠谱,严肃上进值得托付终身。”他隐晦地称赞自己,惹来江双鲤白眼。
十二月,江双鲤参加研究生考试,为了方便家人,志愿填在南城大学。临考前,明玥送她一个大大拥抱亲吻,周自恒送她一支一帆风顺,明岱川送她一个夫子庙求的平安符。江双鲤发挥很好,揭榜进入复试的名单里,她的名字高高在第一位,又有良好谈吐形象,顺利拿到入学资格。
江双鲤兴奋的同时,也感谢丈夫的深明大义。
同她一起毕业的女孩,嫁人结婚生子的多了,但没有一个愿意支持妻子重拾书本的。虽然已经是九十年代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还禁锢着许多家庭。
江双鲤无疑是幸运的,她最近笑容比以往多好多,宛如开了新春,周自恒夸她:“江阿姨漂亮好似明星。”
周自恒当然得这么夸她了。
江双鲤念书,明岱川工作忙,小月亮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周自恒开心得不得了,恨不得就这么把明玥抱回家里了。
秦淮河结冻又复苏两回了,夹岸的花枝同垂柳也发了几回新芽了,明玥也懵懵懂懂地顺着河流趟到了两岁的年纪。有时候明岱川总会想啊,明明他还没老,妻子江双鲤也没有皱纹,怎么女儿就长得这么快呢,快得让他都有些舍不得了。
明玥长到两岁半,依旧是白玉团子一个,桃花眼圆圆脸,小嘴一点点,讲话奶声奶气,乖巧又懂礼,是这小区里的乖乖宝。她记性也好,教过一遍认得人,下次碰上都能喊出来,大家都爱听她说话,跟百灵鸟似的。
周冲当年建的这个小区已经做了二期三期工程,小区面积扩大,搬来的住户也多了,加上现在形势好,家家户户也都攒了点钱,赶着时新,住进了商品房。住户多了,小孩也就多了,小区里再不像以前,就周自恒明玥两个小孩,如今里里外外加起来,得有十七八个,但这儿孩子再多,周自恒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孩子王。
原因无他,周自恒够蛮横!
周冲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但也狠得下心来放养,周自恒已经过了要小保姆泡奶洗澡的年纪了,周冲就给他换了个保姆兼保镖,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平日里只要跟在周自恒后头瞧着就行,别的万事不管。
周自恒跟小孩吵架,被打,不管;周自恒摔跤,不管;周自恒上树掏鸟蛋,不管……
明岱川最是嫌弃周自恒,每每见周自恒手掌破皮回家,都忍不住心疼——这周冲,还真是心大!
周自恒水里来雨里去,倒是练得一副健康的体格,快五岁的人已经比得上七岁的小孩身高,跟头小牛似的,横冲直撞。周自恒颇有乃父周冲的精明心计,小孩们抱团,周自恒就先慷慨大方,拿了糖果玩具引诱了一批死忠粉,再秉持“团结大多数,打倒一小撮”的理念,逐次击破,很快就独占鳌头,成了山大王。
单亲家庭的孩子心智成熟得飞快,周自恒就是其中鲜明的例子。
在过了四岁的门槛后,周自恒很清楚地发现,他的家庭,和别人的都不同,尤其和小月亮的,格外不同。
他没有妈妈。
别人家里都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小宝宝,就他们家里,永远是爸爸,小宝宝,和家政阿姨。没有人给他讲过睡前故事,也没有一个早安吻叫他起床。
江双鲤闲暇时候教明玥唱歌,教的第一首歌叫《世上只有妈妈好》,明玥很快上口,穿着小裙子俏生生地唱,她唱:“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也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但这首歌,明玥从来不在周自恒跟前唱,他都是偷偷听来的。他觉得小月亮唱歌是好听的,晚上他隔着门板听,天上挂在一轮大大的月亮,他听得眼泪快掉下来。
他回去眼眶红红,周冲问他是被谁欺负了:“爹带你打回去。”
周自恒及不好意思地同周冲讲:“江阿姨教我媳妇学唱歌,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放屁!世上只有你爸好!”周冲叼着烟眯着眼睛,教他唱别的歌:“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到了千万要躲开。”(注一)
周自恒对这首歌大意不明,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学着唱。
翌日,他把这首歌唱给明玥听,江双鲤笑都牵强了,明玥瞪大眼睛问他:“那我也是老虎吗?”小手插腰,气势汹汹。
周自恒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作答:“你是我的小公主。”
明玥花蝴蝶一般跑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满满的拥抱。
周自恒觉得心里满当当的,忽而想啊,他是没有妈妈啊,但他有小媳妇儿啊,这也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他多幸运啊!
周自恒这样想着,就一点不觉难过了。
像是阳光照进了心窗,一点一滴都是暖融融的春天。
这一天,难得周自恒都没有出去欺压弱小百姓,撑着下巴陪明玥玩过家家,他同明玥说好:“我演大英雄,你演等待被拯救的公主。”周自恒穿着小皮衣,神情威武。
“那公主需要做什么?”明玥乖乖听话,仰着头问他。尽管只差一岁九个月,周自恒的身高已经需要明玥仰望了,周自恒享受她崇拜的眼神。
周自恒被她看得高兴,一时又想不起来回答,沉思片刻,他学电视里动作,捧着明玥脸,认认真真告诉她:“你只需要在原地等我就好。”
他偏了偏脸,侧身对她,明玥上道地亲他一口。
得亏年纪小,不然江双鲤还觉得,这是在演电视剧呢!
晚间周自恒回去,周冲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这是很少有的。周冲公司越做越大,方方面面都有涉及,周冲应酬颇多,每每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周自恒一个人在床上熟睡。他今天回来的早,倒让周自恒惊讶。
周冲是为了和儿子好好说说“为什么这个小区,光就他一个人没有妈妈”这个话题的,要是昨日周自恒不红着眼来问他,周冲都从未想过——原来他的儿子,也到了懂事知事的年纪了。
他儿子羡慕别人有妈妈。
周冲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心里抽痛。他忽然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也和周自恒一样,羡慕过村里其他的小孩。
兜兜转转,他儿子也走上了他当初的路。
周冲失眠了一整夜,在漫不经心地教过儿子唱《山上的女人是老虎》之后。日间,他又在办公室抽了两盒烟,肺都快烧着,才组织一番语言,想着同周自恒解释。
等见到周自恒蹦蹦跳跳回来,周冲这一肚子的话,就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他该怎么说呢?他要怎么说呢?难不成直接和周自恒说:“你是爸爸从警察局捡回来的,爸爸夜路走多了,总会有那么一次两次的失手,爸爸也不知道你妈是谁。”
这肯定是不行的,太伤人心了。
那要怎么办呢?
周冲头一次烦恼自己初中都没读完,肚子里墨水少,讲话都无法。
他急得抓耳挠腮,周自恒倒是主动过去安慰他:“爸爸,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对啊。”周冲一摊手,“你觉得是什么烦心事?”
周自恒相当认真地想了想,诚恳开口道:“破产。”
周冲:……
“你会不会羡慕别人都有妈妈啊?”周冲还是问出口。
周自恒不爱撒谎,他是个直不楞登的性子,抬眼看着周冲道:“以前……会啦。”但他又随即补充,“但现在不会了。”
周冲难得轻言细语:“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媳妇儿了啊。别的人有妈妈,我有媳妇,我们都很幸福。”周自恒眨眨眼睛,掰着手指同他爹讲,神情有些羞涩,“我还是很中意这个媳妇儿的。”
他还只是小小的一个人,身量才及周冲腰腹,一张脸渐渐有了小男子气概,腼腆挂着笑,一双眼睛里写满童真,倒映出周冲的面庞。
【我们都很幸福。】
周冲忍不住把他高高举起来:“你说得对!”
遥远的地域之间,就靠着一根电话线相连,一头是他,一头是他儿子。
万里之遥,他的儿子给他最贴心的安慰。
无意之举,最是暖人。
周冲住海景房,能听碧波拍岸蛩声,能看卷起千堆雪胜景,但他此刻,只想回到他的南城商品房,看纷纷扬扬大雪,抱儿子入眠。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两指夹烟,室内黯淡,白雾升腾,他听着周自恒的小奶音一遍遍回味,直到指尖传来灼热感——
红色的火星烧尽了一支烟。
“爸爸,你是不是睡着了?”周自恒许久都没听他说话,呐呐地问了一句。
“没有。爸爸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周冲回答,他脸上有了笑容,是多日未曾有过的。
周冲把烟丢进烟缸里,想象此刻儿子的模样,道:“爸爸要重新去工作了,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又要忙了啊。
周自恒揪了揪脑袋上呆毛,闷闷地哦了一声:“我都是大人了,我还照顾小月亮呢,我给小月亮扎头发,可好看了。”他说起小月亮,心情又好起来,道了声晚安,挂断电话。
“晚安。”周冲听着“嘟嘟”的回响,久久都不肯放下电话。
周自恒回房间,明玥在他床上坐着,哼哧哼哧喝牛奶,她还用奶瓶,刘海长长,眼睛大大,怪可爱。周家太大,明玥不敢一个人睡,日日都提前跑到周自恒房间里,占着床不肯离开。
周自恒也喜欢同明玥一起睡,但他好生提醒明玥:“等你爸爸回来了,你不准和他说我们一床睡觉。”
明玥懵懵懂懂答应:“可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