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涂杉心神激荡,她转过头去,看到游寅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晨曦映照他在脸上,光圈恍惚闪现,他温柔而明亮,又出人意料;仿佛拥有神力,只因她难过哭泣,他就降落在这里,在她回身前收起了纯白的翅膀。
涂杉憋不住了,心里酸巴巴地哇呜一声,呛出鼻涕。
用力捂住嘴巴和鼻子,她红着眼站在那里。
游寅微皱了下眉,朝她走过去。
他停在她面前,微喘着:“还哭呢。”
涂杉湿淋淋的睫毛垂下来,盖住同样湿漉的眼。
见她手背还死死压着口鼻,游寅倾身:“怎么了,流鼻血了?”
涂杉唯恐慢了别开脸,声音小而闷:“流鼻涕了……”
游寅忍俊不禁。
涂杉从脸红到脖子。
“没纸巾吗?”游寅问。
涂杉忙伸手去摸腰边的兔熊包。
游寅捉开她手腕,捏起那包,两只白色耳朵垂下,和她一样也穿着红裙子,戴着红色蝴蝶结:“这里面?”
涂杉点头。
游寅扯开拉链,找到一包纸巾,涂杉刚要接过去,他手一缩,不让她碰,兀自抽出一张,要给她擦拭。
涂杉死捂鼻子不松手,游寅严肃瞪她一眼示威,她才讪讪放开,随即低下头,藏起了脸。
“我自己来!”她急匆匆请求。
男人的手,已经掐起她下巴。
另一只手,则替她抹着鼻头,他唇角有弧,目光专注,手头动作又慢又轻,像在对待一个小小婴孩。
涂杉眼珠乱转,唯独不敢看游寅,羞得要钻地心。
擦得差不多了,游寅又检查两眼,才松了手。
涂杉感觉自己鼻子一定红透了。
她偷瞄游寅一眼,发现他还看着自己,又缩回视线,说:“谢谢。”
他盯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没说话。
涂杉忍不住摸了摸脸:“我脸上妆是不是都花了……?”
游寅抬眉:“嗯。”
涂杉摸额头,开始躲。
“不光妆花了,还流鼻涕,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瞎哭乱跑?”他勾唇,语气却故意正经。
悲催之情油然而生,涂杉羞惭掩面。
——
游寅陪涂杉回了趟宿舍……补妆。
当然,女生寝室不允许男士随意进出,所以,他只能在楼下等着。
游寅脸小颜浓,身高气质又格外出挑,外有肤白加持,简直纯天然发光体。路过的女生纷纷回头,猜测着这位不俗帅逼的来历,又羡慕着是哪个女生如此好运气。
室友不知去哪浪了,寝室里空无一人。涂杉怕鬼哥哥久等,打湿粉饼匆匆压了几下,补了点口红就小跑下楼。
红裙子小姑娘一路飞跑而来,裙摆像一朵怒放的花。
等她来到身前,游寅还有点吃惊:“这么快?”
涂杉仰头:“对,我很熟练的。”
他哼笑,端详着她的脸:“嗯,你最熟练。”
说完便牵起她手,不由分说,十指紧扣。
涂杉心尖发烫,暗搓搓嘟囔,再熟练也没你熟练……
游寅似乎没有出去的意思,就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引来的注目不在少数。
涂杉能清楚读出迎面而来的那些女孩们眼里的惊艳,她不由侧眸,打量起鬼哥哥,他穿着最简单的t恤,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与香樟大道上穿梭的年轻学子们无异。
21岁,本应该像她一样,在读书吧。
可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她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他今日的圆滑老成。
涂杉脑中回荡着卢娅小姐姐今早的话语,她并不在意有多少女孩子像她一样给他送早餐,唯独那句“你们不是一类人”烙下了疮疤。
是啊,他与她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纱,她努力瞪大眼睛,仍旧看不真切。
他就牵着她,那么近,可又那么遥远,像在梦境,像个幻象,像握着一缕转瞬即逝的风。
可这份相遇又那样不可思议。
他对她那么好,她好喜欢他,
一想起这份水中月镜中花一般,虚无缥缈又美好至极的喜欢,心就隐隐作痛起来。
心里的想法往手指使力,游寅被捏得有点疼,敛目瞥涂杉一眼,却见她心不在焉,眼底也不见神采。
游寅咳了一声,才把她拉回魂。
她转过眼来,脸上有一瞬的紧张。
游寅问:“在想什么?”
涂杉紧抿了一下唇,似心意已决,旋即开口道:“我喜欢你。”
她认真得如起誓,如赌咒,游寅一怔,淡笑:“我知道。”
涂杉又问:“你也喜欢我吗?”
游寅背着光,瞳孔乌沉,情绪尽数掩埋,如他人一般捉摸不透:“你觉得呢?”
涂杉抽了口气,诚实道:“我不知道。”
游寅说:“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在这,还不如在家睡觉。”
心又像被掐住,透不过气,生生的疼,涂杉另一只手悄然捏紧,在激励自己别害怕,说出口:“有原因吗?”
游寅顿住,并未立刻言明,只注视着这姑娘好一刻,过会才拉起她手说:“涂杉,你跟我过来。”
涂杉不懂。
他拽着她,大步流星朝一个地方走去。
他带她来到学校北院的一片小广场,涂杉从未想过他对自己的校园竟然如此熟悉。
这里偶尔会举行活动,摆卖商品,有学生自发组织,也有商家用于宣传,像个小型露天集市。
今天是周日,免不了有人摆摊。
停在一道台阶前,游寅松开手,叮嘱:“在这等我,最多半小时。”
虽困惑,但涂杉还是眨了眨眼,颔首同意。
游寅转身就走,先是快行几步,随即奔跑起来,很快消失在眼帘。
涂杉听话地坐下来,把兔熊揣在怀里。
台阶上,光影流转。
涂杉就这么干坐着,很是乏味,刚要换个姿势等,她眼一偏,瞧见游寅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纸袋。
涂杉当即站起来。
游寅见状,放慢速度,抬手适宜她坐回去。
涂杉又扑通坐下去。
他弯弯嘴角,重回她身边,似行了很远的路,风尘仆仆。
游寅撑腿坐下,气喘吁吁,脸也晒红了。
涂杉蹙眉:“你去哪了,累不累啊。”
游寅摇摇头,见她一脸心疼担忧,他只觉通体舒畅凉爽:“不累。”
他从纸袋子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还给你。”
涂杉垂眼去看,瞬间愣在原处,他的手里,是一柄嫩黄色的洋伞,被叠得一丝不苟,花边干净,整洁如新。
的确是她的。
怎么会在他那里……
她明明……
游寅微微笑起来:“还有印象吗?”
涂杉扑眨着眼,一些回忆呼之欲出。
他提示:“就在这里。”
日光明烈,花团锦簇,树翳摇曳,涂杉终于想起来了——
一年前,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点。
涂杉满身鸡皮疙瘩,心悸不止,居然是他吗?
她眼波颤动,震惊启齿:“你是……那只熊熊?”
游寅笑了,已无需多言。
去年六月,他在这里做了一天的兼职,套着厚重的人偶服装,外形是一只可爱的棕色大熊,目的是为某个品牌的牛奶招揽顾客。
那时,天气炎热,人偶服里更是闷燥无比。
大半天下来,叠放在桌上的牛奶并无可观的减量,生意稀稀拉拉,许多学生只是图个新鲜过来拍照,并没有购买的意图。
下午四点多,游寅满头大汗,呼吸不畅,仍被学生们嬉笑包围,要摆出各种动作合影。
也是此刻,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薄纱垂曳,发上还别着同色的头纱,她打着白色洋伞,大热天里,周身似浮月光,像个清凉无暇的小新娘。
因为她装束奇异,颇为醒目,所以他就多看了几眼。
少女在人群外面探头探脑,无数次看向他,可轮到她时,她并没有直接来找他,而是走向一旁的桌台。
她说要买牛奶,女工作人员问她要多少,她仔细地看了会牛奶箱子,又搬起来掂量,最终竖起三根手指。
一些学生也盯着她,与同伴互使眼色,窃窃私语起来。
付完钱,女孩道了声谢。
工作人员微笑道,“你可以去和大熊拥抱合照哦。”
女孩咧嘴笑起来,朝游寅方向看过来。
她的笑容太甜了,像奶糖化开,他觉得人偶服里似乎更热了。
她收起伞,朝他快步走过来,一头扑到他毛绒绒的怀里,真诚地拥抱着他。
她贴着他圆鼓鼓的肚皮,声音带着明显一股子柔软的心疼:“天好热啊,熊熊早点回家吧。”
游寅忽的无法动弹,如被施咒。
在这个逼仄密闭的空间里,他心若惊雷。
女孩没有与他合照,只是走之前,她强行把小洋伞塞给了他。
他本欲推辞,她执意不肯,转头去搬牛奶,有男生想要帮忙,她摇头婉拒,哎唷哎唷搬起三箱就一溜烟跑了。
大熊憨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半晌都没有动作。
一个洁白的小姑娘,早已在他心底埋下月光。
回去后,他将那柄伞妥善保藏,只是,他从未想过,还能再回到那片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