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仅给毓秀半个时辰的探望时间,这一番哭闹下来,所剩无几。毓秀无可奈何,只能轻轻为秦月掖好被子,又在秦月枕头底下塞了5块大洋,才揩着眼泪,离开逼仄的下人房。
下人房的隔音效果不好,院子外听得清清楚楚,秦月酸楚的眼泪直流到一干下人的心里,在主仆关系中,他们处于弱势地位,是主子的出气筒。谁让这世间被划分了三六九等呢?
心虽如此想着,但生存不易,违心话也可以说得义正言辞。等毓秀一出来,已有圆滑的婆子迎上去,大义凛然地向屋内骂道:“这小蹄子好大的气性!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主子心善,她还得寸近尺,真是没有王法了!”
毓秀在旁冷漠地听着,她心中暗自哂笑:王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国都快没了!
她不理这婆子的独角戏,径直走出小院,身后的婆子顾不得骂了,忙小跑两步跟上,众人心知这婆子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无不轻蔑地想:倒是年纪大了,连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没了。
晴风跟上前去,悄声对毓秀说:“今天晚上,我过来劝劝。她向来心大,过一阵就好了。”
毓秀微微点头,簪子上的蝴蝶颤了颤翅膀,愈飞还留,顶着颗圆润的粉珍珠茫然四顾。
等她回了小院,魏夫人早坐在屋里等了,手边的半杯茶水仅剩余温。毓秀摸了摸茶杯,蹙了蹙眉道:“我替娘换杯茶吧。”说完,便将冷茶倒进钵盂里,重新沏了杯热茶。
魏夫人在一旁冷眼瞧着,毓秀未按时回来已经让她动了气,等这一杯茶端上来,她看着女儿含笑的芙蓉面,再大的火都烟消云散了。“你呀,就是心善!”魏夫人无可奈何,半夸半责备。
毓秀绕到魏夫人身后,为她按摩揉肩,一副孝顺乖巧的样子。她的手法不如平日里伺候夫人的丫鬟,但母女二人从未如此亲密相处过,魏夫人依旧感觉浑身轻快,她扭过脸,笑着说道:“没想到你按起来比那有经验的老师傅还舒服。”
毓秀听这话,脸色一僵,但立马开玩笑道:“看来我若不是魏家小姐,还能凭这手艺吃饭呢。”
魏夫人可不愿意听毓秀作践自己,便呵斥道:“说什么混账话。你怎么能干那种伺候人的低贱事!”
毓秀笑容一敛,转回魏夫人面前福身道:“女儿说话不知轻重了。”
魏夫人面色一缓,说:“你是府里的小姐,别人伺候你理所应当。这人的命啊,上天早定好了,谁也改不了。”
这种陈腔滥调,毓秀压根听不进去。在胡明乐刻意地培养下,她思想已慢慢改变。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一时的际遇不过是诸般因素之和罢了。
她受够了母亲的浅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道:“最近父亲身体如何?”
魏老爷是典型的封建守旧式家长,他与自己的女儿保持生疏的距离,甚至避嫌避得更为彻底,轻易不来看望。毓秀仅能从母亲的口中,了解父亲的状况,平日若非有事,她基本见不到自己的父亲。
魏夫人打量出落得水灵的姑娘,这一趟离家出走,回来倒是懂事了不少,以前哪会关心父母的身体!她慈爱地看着女儿,道:“你爹的身体很好,自从你回来后,脸上的笑模样多了不少。别看他什么都不说,其实他最疼的还是你。小时候,他经常抱你呢。”
这小时候,恐怕说得是三岁以前了。至少毓秀记事以后,从没享受过这待遇,她母亲这是哄她呢。毓秀心里腹诽,但面上不显,笑容更多了几分,道:“这就好。我以前太不懂事,经常惹爹娘生气,现在想起来万分懊悔,以后再不敢了。”
魏夫人听这话,不由得内心一酸,滚落几滴感动的泪水,她一手拿帕子拭泪,一手握着毓秀的手,轻轻摩挲,感叹道:“毓秀真是大了!”
毓秀眨眨眼睛,做出顽皮的样子,逗得魏夫人笑骂道:“刚夸了你,又开始淘气!”
魏夫人在毓秀这里坐了一下午,晚上又要陪着吃饭,临到睡前才不舍地离开,这段时间皆是如此。毓秀躺在松软的被窝里,泪盈于睫,既满足于母亲的陪伴,又恐惧夜晚的梦魇。但终究抵不过朦胧的睡意,一歪脑袋,沉入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