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后走在街上,真想指天叫骂,或许撒泼打滚更能发泄自己积蓄的负面情绪。才来这里短短一日不到,就受了这么多欺凌压迫不说,自己竟还顺溜做出低眉顺眼的作态。
他没有回家,而是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崭新的行头。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整个人感觉清爽精神了许多,这时路过一家铁匠铺,里面传出"叮当、叮当!"单调而铿锵的打铁声。风后脚步倏地停下,站着不动。
但在他的内心里实则头次认真思量起自己的未来。根据二人合一的记忆,他知道这时蒙古大军南下攻打襄阳,算算年头今年已是第三年了,而襄樊战役总共是持续了六年之久。蒙古大军一路南下,血流成河,自己想要过安逸的生活怕是难以实现了。况且像这样忙得昏天黑地,奔波无休的生活想来也不是那么有趣。好男儿志在四方,从现在开始,我改过自新,重新练功,将来做不了武林高手誓不罢休。
风后眼中顿时闪过前所未有的精光,有了这个决定,他整个人舒服了起来。举步踏进铁匠铺,他告诉老板要买一柄长剑用来防身。
老板是个精壮的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什么人?"
天子脚下,自然兵刃就管制的严格一些,风后却是一通胡诌,然后塞给老板十两银锭,道:"现在世道乱的很,出门在外,自然要小心一些了。"
老板眯着眼似是犹豫了一番,但还是说道:"成交。"
风后挑了一柄铁剑挂在腰间,他身形挺拔,走在街上,以他现在的形象,说人敢说他是一个街头小贼。
现在时辰还早,风后找了一无人之地,从怀中摸出那本手抄本的《李太白诗集》。这本书在外看起来跟其他普通书籍并无什么不同,但打开之后,方能知道里面别有乾坤。
说起这本书,就不得不重提风后的身世了。
风后是江湖一个小门派,名曰飘柳剑派的弟子,其父便是现任本派掌门。而这本太白诗集实则是门派创始之初,祖师无意得到的一本剑法秘籍,只是传承至今,包括祖师在内依是无人参悟透彻。但即使如此,飘柳剑派从其中悟出的武功也让他们在江湖上立足,闯出了容身之地。
午后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风后捧着宗门几代相传的剑法秘籍,埋头埋闹研究其中的奥妙。只是任他从头翻到尾,就只看到九首诗,而每一首诗后面又没头没脑附着三式剑招。但若是要将这些招式连起来耍一遍,那是千难万难。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他按着排列组合将这二十七式剑招试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风后虽然心情大坏,但仍斗不过肚子的空虚感觉。到了一家酒楼之后,他点了一桌子的菜,而后一人伏桌大吃,狼吞虎咽,吃相难看之极。
他自小便给人当作心肝宝贝,自家中长辈,亲戚朋友再到老师同学,没有一个不觉得他是了不起之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他在付出了百倍千倍的努力之后应得的。他受白衣女子的折辱,捕头季不二的欺压,这些虽然让他一时丢了面子,甚至尊严,但在内心里他并没有像此刻这般怨愤气恼。
他一生之中从未尝过没有努力就已经失败是怎样的感受。但凡只要是他下定决心去做的,总会有方向,经过努力之后,就一定会做得成。而今时今日,这种无力的痛苦,直比在他心上插上两刀还要难受。
一顿吃喝之后,肚子填饱的感觉让他的失落凄凉之意散了不少。结账下楼之后,他暂抛烦恼,在街上随性而走。直到花灯初上,他才逃离了繁华的街市,回到了自己的窝。
风后进去时,也没问两人吃没吃饭,将打包回来的吃食在桌上放下后,便抱着一坛竹叶青,在月下独饮。
苍穹之上,明月高洁。荒弃的废园中,有微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
酒未醉,人却已醉!
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今夜,他的哀愁却连这三十年陈酿都浇灭不了。
一大口酒灌入喉咙,风后起身后,剑光一挥,只听他吟道:"青天有约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脚下连连向左滑开几步,然后脑中剑光一闪,使着一招剑法吟道:"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阕,绿烟灭尽清辉发?"他的醉意已浓得跟这酒一样,剑法剑招也给人似散似聚,亦快亦慢的感觉。风后只觉得仿佛在小腹丹田之中,一股热流腹部转至全身各处穴位,浑身暖洋洋的,就像沐浴在初春的阳光里。
剑随意走,他又吟道:"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日不见古时月,今月曾今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突然间,眼前似见一片光明,光影中人影舞动,竟是日间看到附在这首《把酒问月》后面的三招剑法。而他四肢百骸,处处是气,他口中不禁发出一声欢呼,远远的传送出去。
这一声呼喝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却是惊动了在木屋里郭襄,莫青青二人,两人都是微微色变,忍不住对望一眼,随后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愕。只是郭襄眼中更多的是一些惊奇,莫青青眼神里,惊奇过后,还有淡淡的寒光,但随即就被她掩饰了。
风后凝剑而立,体内真气也渐渐回归丹田,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三招剑法如果按照图画脉络使来,怕是这辈子也别想有所突破。这三招那里是剑法,分明就是一个文人墨客的挥笔涂抹的心意。只能说这是不是剑法的剑法。
郭襄见他收剑,这才走至,俏皮道:"原来你是深藏不漏呀。"
风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汗颜道:"偶有所得罢了。"
郭襄看他说话举止间完全不似小贼的风格,又联想到他日间所说的读诗之说,便隐隐猜测他怕是有什么苦衷才做了这个行当。
这时风后从怀中摸出画像,递于郭襄道:"这是你们吧。"
郭襄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她伸手接过,打开正瞧着,忽然竟咯咯笑了起来,只是她笑声中任谁都听出了几分凄苦之意,道:"这画师的水准也太差了吧!"
风后先是愕然,继而又闻她之言,以为是埋汰画匠将她画的丑了,这时郭襄又自语道:"我又那么娇艳动人吗?"对着那轮明月,她一时竟痴了。
风后的醉意去了几分,他见郭襄对着那副画像发呆,便知趣地走开,到花架下复又喝起了酒。
郭襄自愁思中醒来时,月已在中天。她转身走至风后跟前,叹气道:"你都已经知道了?"
风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料想不是什么坏人吧。"
郭襄一愣,而后微笑道:"你敢肯定?"
风后道:"今日我遇着临安府衙捕头季不二,他给了我这张画像,要我务必三日之内从你们身上偷出吕将军的奏章。"他捧起酒再要喝时,却发现这坛竹叶青已被他喝得一滴不剩了。
续道:"如今蒙古大军南犯,这吕将军想来就是襄阳守将吕文德。而你们就是吕文德派的信使吧?"
郭襄没有说话。
风后忽地提高声音,道:"这襄樊之战已经打了整整三年,朝廷都没派出援兵,不会是那皇帝还不知道蒙古人南下的消息吧?"
郭襄愤然道:"那贾似道独揽朝政大权,专横跋扈。蒙古大军来攻,他既不派兵增援,更是封锁了一切蒙古人南侵的消息,好让皇帝不能得知此事。所以这次我们来临安府的目的就是要将这道奏章呈于皇帝,让他派兵支援襄樊两城。"
风后站起来,迈了两步,倏又停下,心想:"我只知道南宋最后被蒙古所灭,竟不知道这中间还有此种曲折。"复又叹息:"国家朝政荒淫如此,焉能有不灭亡的道理。"
郭襄心中的闷意渐渐上了眉间,她望着满天繁星不禁一阵出神。
风后看着眼前女子,正是韶华如花,但在她的容色间显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想到她一介女子为国事担忧,不禁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如果姑娘相信在下的话,我倒是有一注意。"
郭襄回过头来,讶道:"你果真有办法?"
风后道:"若是按照正常的途径走,奏章肯定是送不到皇帝手中的,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剑走偏锋,绕过贾似道那个老贼了。"
郭襄听他说的有理有据,神色间认真了起来。
"我恰好识得一宫女,或许我们可以将那道奏章交予她手,通过她再转交皇帝,这样就能绕过那假死道了。"
郭襄听他唤贾似道为假死道不禁莞尔,振奋道:"如果真能如此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莫青青这时从屋内出来透气,听见二人对话,冷笑道:"二姐莫要信这小贼的胡言乱语,他一个街头小贼怎会认识大内宫女呢。"
风后一见此女就直倒胃口,他翻了一记白眼,也不理她,只对郭襄道:"说来惭愧,几个月前我在街上偷了她的秀包,当时我在人群里看见她跪在地上埋头大哭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便又把东西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再后来,我们就认识了。"
只是认识吗?风后却清晰的感觉到了,在提及那个宫女时自他灵魂深处传来,甚至血液都在微微的颤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甜蜜、紧张、兴奋一系列复杂的情感调剂在一起的颤栗。
这是什么,莫非自己喜欢着那个宫女?
风后微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