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已经熟睡的小念轻轻放进被窝里,帮他盖好被子。小念已经三岁多了,眉眼越来越像胤g,可是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我却不敢触动心底那根思念的心弦,因为需要忍受地域相隔的思念是可怕的,我怕我会疯掉。听则子父亲有天说,长崎港口限制外贸官船的数量,清国派来的官船骤减,所以陈伦炯一直没有机会过来。可是锁国令中规定本国人是不能随便离开的,我虽然是清国人,可是已经在此居住快四年,要找到从这里出海的机会真的很困难。
四年了,留在那里的记忆还剩多少,该忘记的估计早已忘记了吧。
我低头望着小念,小念,至少妈妈还有你。
小念已经会说不少的汉语了,我从来不敢懈怠对他进行汉语的教育,每天会给他讲一段中国的历史,至于儒家经典我当然是记不住的,只能说出其中的一些大概意思,不过对于将其用来教育孩子是少得可怜的,再者我也不会让小念同这个时代的孩子一样做读书的奴隶。数学也是从基础开始让他学,主要是做一个兴趣的引导,从来不会逼迫他。可是不得不说小念真的很聪明,虽然只有三岁多,可是那些基础的知识一学就会。
我有时会给他讲大海那边的家人,他亮亮的眸子里就会有向往的神色。他问我爸爸也在大海那边吗。我说在呢。他就高兴地问我什么时候去看爸爸。我把他搂在怀里,亲着他的小脸说快了。他会露出小心的神色,把胖乎乎的小手放到我的脸上说妈妈别哭,我们就快要回去了。
看着熟睡的小念,我的心里是暖暖的幸福,对于早慧的小念,对于这么小就知道心疼我的小念,我的心中泛起阵阵的愧疚。小念,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轻轻的吻了吻他的额头,站起来走了出去,再顺手拉好门。
“伯母,你先去休息吧,这些我来做就可以了。”我在则子母亲对面跪坐下来,油灯下的她一边缝着衣服一边皱着眉头,“伯父到现在还没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唉,田里好多庄稼因为干旱都长势不好,村子里已经有几户本百姓干脆做起了町人的事情,可是赋税年底缴不齐,村子又有麻烦了。”说着停下了手里的活,发起呆来。
这个时候的日本是“士农工商”等级相当森严的社会。“士”就是武士,江户时代武士的身份标志为允许拥有苗字,可以带刀,如其权威受到平民百姓的损伤,可以“斩舍御免”,即允许当场格杀。“农”就是农民,江户时代重农,可是农民们需要上缴的捐税也是名目最为繁多的阶级,仅年贡就经常要超过实际收货物的三分之一,来供养那些不劳而获奢侈享乐的武士们,所以无论收成如何,农民的生活都是痛苦的。而“工”就是从事手工业的町人,“商”就是商人,这两个阶级在统治者眼里是多余的。只有到了幕府中后期的时候,这二者抓住市场需求渐渐翻身。而除了这些之外,幕府规定,公家、神官、僧侣的身份等同于武士。最后就是来源于古老奴隶社会的“秽多”或“非人”处在最低层,被整个社会所看不起。
“可是,村子东头不是有溪流吗?”我拿过针线说。
则子母亲摇摇头,“引水太远了。”
“可是,为什么不修堰渠呢?”
则子母亲愣了一下,问道:“那个,堰渠是什么?”
“啊?”现在换我愣了神。
“您等一等。”我到屋里找了给小念写字做的铅笔和纸,仔细回忆了以前康熙让我随驾西巡的时候见过的堰渠的原理形状,再结合下田村的情况画了出来,递给则子母亲,“就是这个。”
则子母亲看了半天,问:“这个,真的可以吗?”
我笑着点头:“这个,是我的国家的农村用到过的,解决农田灌溉的方法。”
这时外面的门开了,就听见微微的叹气声。则子母亲眼中放出光彩道:“你等一等。”拿着那张纸就推门去了外间。
“老头子,有办法了,你看看这个。”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堰渠,阿萝画的。”
“……好、好,我明天就去和村里的几个长者商量……为什么清国人都这么聪明,陈君以前也帮过我们不少,现在又多亏了阿萝……”
下田村修建了堰渠,庄稼的长势好起来,这样虽然最终农民仍然剩不了多少成果留给自己,但是年贡这一关基本可以对付过去了。
转眼八月到了。
“姊姊……一会儿去……跳盂兰盆……”则子嘴里还包着饭,就忙把一勺红酱汤往嘴里送。
“则子——吃饭不要这么急,都快嫁人了……你看小念都在笑你。”则子妈妈瞪了她一眼。
“……小念才不会笑我呢,”则子终于把一口饭吞了下去,“小念和妹妹也去……”
“小念走丢了怎么办,你们年轻人去吧,小念在家里陪奶奶。”
小念哀怨的看了则子母亲一眼,埋头吃饭。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今年是正德元年,六代将军家宣只在位四年,过世后年仅四岁的家继升任将军之位,是为七代将军,年号正德。所以这一年的盂兰盆节应该是比过去的几年都要盛大的。
小念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我们三人把衣服都换成了一色一样的和式轻薄夏装的浴衣,我笑着说:“小念在家乖乖的哦。”
他嘟了嘴:“妈妈要早点回来。”
我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在家听奶奶的话,妈妈没多久就回来了。来,亲妈妈一个。”
他搂着我的脖子,狠狠地在我脸上“啵”的亲了一口。
“啊,小念还要亲姨一口。”则子和叶子叫起来。小念只好又献上了两个香吻。
江户时代街道整备,村落共同体形成,使得盂兰盆舞蹈融入到民间习俗中。我们带着竹笠、围着布巾、穿着木屐,跟着流动的人潮边唱边舞……
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我们才往村子的方向走去,这时才发现还有不短的一段路程要走。
街道上的人已经零零散散不多了,则子和叶子拉着我的左手和右手,蹦蹦跳跳的走着。可是我心里却有点不安起来。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暮色渐深起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不远处走着两个男人在路人中非常醒目,望着这边来。我连忙回过头,拉起姐妹俩加快脚步。这两个人一高一矮,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武士,但是我刚才发现他们腰间并没有佩刀。我想这两人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因为一个武士的身份高低可以从他们佩戴的□□上辨别出来。
“姊姊,我、我快走不动了。”叶子喘着气,脚步明显慢下来。
我不敢停留,拉着她们疾走:“我们得快点,晚了不安全!”
说着又往后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倒吓了我一跳,后面除了那两个男人再没有别人,而那两人还紧跟着不放。
则子和叶子也发现了,握紧了我的手,战战兢兢的问:“姊姊,我们、我们怎么办?”
穿着这该死的和服就别想能走多快,我几乎都能听见后面男人的说话声了:
“……大人,要不要跟上去?”
“……不用跟得太紧……”
我咬了咬牙,低头对两个小姑娘说:“你们先往家跑,把裙子下摆撕一条缝,像这样,”我蹲下,握着裙子边摆使劲一撕,只听见“呲——”的一声,裙子一侧被我撕开至膝盖。
则子胆子大些说撕就撕,完了又帮妹妹撕开。然后却不动,只是担心的看着我。
我推了她们一下低声道:“快跑!斗笠拿在手上。我有办法,不要管我!”
则子一直是信任我的,看着我,点点头,又嘱咐我小心,就牵着妹妹往村子跑去。
我把木屐脱下拿在手里,后面那两个男人也停下了。
我走走停停,那两个人也走走停停。我一阵疾奔,闪进右边的巷子,贴在墙上。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如果剩我一人,他们想要抢劫打架或者杀人什么的应该不用这么麻烦,只能说明这两人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只是我不习惯被偷偷摸摸的跟踪而已。
听见那两个人也急急跟过来,我把木屐轻轻放到脚边,右手提着和服下摆,左手已经做好小擒拿的准备。
当那两个灰色身影一进入视线,我迅速出手向离我近的高个子男人的手腕命门抓去,左脚随即踢向他的右腿弯处,那人只是一个趔趄,就站住了。
“混蛋!”矮个子男人右手习惯性的去拔刀,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没有佩刀的事实。高个子忽然拦住他道:“请息怒。”声音很年轻,却自有一种威严。我透过竹笠看见一张麦色的面孔,俊朗的脸上有丝丝笑意。
“姑娘,我们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下田村的村民。”
我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笑着道:“这就对了,请问你能给我们带路,去下田村长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