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年年底, 湖广总督年遐龄上了奏折, 自陈年逾六十,衰疾日甚,恳请休致, 康熙准其回京养老,年家阖府便回了京城, 自是要拜见主子。
年下里,年遐龄亲自带了年希尧、年羹尧上门求见四贝勒。今次女眷又在潭拓寺偶遇, 年夫人刻意奉承, 一下午间倒与那拉氏热络起来,还特地将幼女引见给四福晋。那拉氏热情地邀她们改日来家中坐坐。
年夫人自是求之不得,过了几日, 便带着幼女上门。
一方是丈夫的得力门人, 心存笼络,一方是主母, 心存巴结, 两人一拍即合,谈兴盎然。
年氏再娇矜自持,此时也乖巧的坐着,听得认真,却仍不掩眉间一抹清高。
那拉氏看到, 心下不屑,这般作态,到了京城还要别人供着不成?面上仍是笑得和煦:“令嫒品貌上佳, 在京中亦是难得,年夫人好福气。”
年夫人掩不住一丝骄傲:“我这女儿,被她阿玛给惯坏了,让福晋见笑了。”
“你也别太拘着了她。”那拉氏亲昵道:“咱们聊的,恐她们小姑娘家家的听得闷了,这里的园子倒还有些看头,不若让令嫒去逛逛?”
“就依福晋的。”
“初春,带年小姐去园子里。”那拉氏吩咐道,入夏刚进了里屋给年氏准备见面的表礼。
“是。小姐请这边走。”一丫头应道。
“多谢福晋。”年氏起身,摇摇一福。
弘昀从胤g的书房出来,往揽玉轩的方向走去。远远地看到那边树下有几人在走走停停,再一看时,竟是那天在潭拓寺偶遇的那个小姑娘。
一张包子脸瞬间绷下来,指过去:“她是谁?”
“今日福晋在招待年府的家眷,这位想必是年家小姐。”一侍卫回道。
“年家?”
“是贝勒爷的一个门人,刚进京的。”
弘昀冷哼一声,想起年氏看阿玛的眼神,心下极为不快,小小年纪,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也不过是个不知羞耻的人。眼珠子一转,不由计上心来。
故意顺着这条路走了过去,脚步放重,待年氏注意到他时,他亦看过去,脸上带了十分的惊讶,张大了嘴,指着手:“你……你不就是潭拓寺里,盯着我阿玛一直看的那个姐姐吗?”
年氏纵使涵养再好,此时也不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愤交加,几乎恨不得地下有个洞钻进去。她此时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脸皮极薄,几乎要哭了出来,同时一股恼怒涌上心头,她一直都是被高高捧着,何曾受过这种奚落?
跟着的初春眼神一闪,却是福道:“二阿哥!”
弘昀方觉失态,挠挠头,做出一副回过神来的样子,讪讪一笑,站直了身子,挺了挺小胸膛,方显皇家阿哥的气度,似乎方才不曾失言说过什么:“她是?”
“回二阿哥,这位是年家小姐!”初春答道。
“年家?”弘昀面带疑惑:“既然是阿玛的奴才,为什么不向本阿哥行礼?”
奴才?她什么时候被人叫做奴才?
这个小鬼一定是故意的!
年氏咬牙切齿,双颊一抹红晕,煞是娇羞动人,可惜碰上弘昀这么个年幼对她带有偏见的,丝毫还没学过什么叫怜香惜玉的,也是白白无人欣赏。抬头却见弘昀婴儿肥的小脸上一副理所当然地等着她行礼的表情,原先还觉得粉妆玉琢的小孩子现在在她眼中分外可恶。
咬了咬嘴唇,不甘不愿地一福:“二阿哥吉祥!”
“起来吧!”弘昀大度道,摆摆手:“你们先逛吧,本阿哥还有事就先走了!”
见远离了她们 ,弘昀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往揽玉轩跑去。
那拉氏留了她们用晚膳,在门外吩咐下人的时候,初春悄悄到那拉氏跟前耳语几句。
那拉氏的笑容收敛,眼睛一眯:“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二阿哥才多大,而且他当时是脱口而出的,可见是真切的。”初春肯定道。
那拉氏眼神微冷:“我说呢?培养出这么个才色双绝的女儿,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闭了口,想了又想,回到屋内,却是又挂了和善的笑容。
这回再看年氏时,越看越不是滋味,虽然年纪还小,但可觑见日后的形容:这身段,娇娇弱弱的;这容貌,堪称绝色;这声音,软软柔柔的;听说,才华亦是极好的;虽是看起来病病歪歪的,却是别有一番风流态度;再添那一抹清冷孤高,男人不就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那拉氏的眼光几乎要凝成实质了,迅速在年氏身上一扫,转向别处,再回来时,早已收敛了凌厉,温婉地笑道:“我瞧着令嫒,真是喜欢的很,今日有一言,不知夫人可否同意?”
年夫人忙道:“看福晋说的,尽管吩咐!”
“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话?”那拉氏掩口笑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乖巧可人的姑娘,可惜膝下也无一儿半女的,如今令嫒与我投缘,不如趁兴就认做干女儿如何?”
年夫人受宠若惊,哪里能不同意,脸上刚显出惊喜,便见年氏噗通一声跪下。
“福晋抬爱,原不应该推辞。可是月瑶早已认了干娘,再认福晋,恐怕对福晋不恭敬!”
“是啊……”年夫人一愣,亦是久经场面,虽不明白缘由,可立时反应过来,“老爷在任上时,认了同僚的夫人……”
那拉氏是何等眼神,怎么能没看到年夫人面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可见是年氏自作主张,不由心下冷笑,看来她真的怀了这等心思,不然谁会推掉这样的好事?
那拉氏盯着年氏,半晌不说话。
年氏冷汗淋漓,方觉察这个温和的福晋原来竟有这般威势。可她不后悔,亦有一丝傲气,不肯低头屈服。她们不过是凭借了四贝勒的家眷的身份,不然以她阿玛九位封疆大吏之一的地位,又怎需这般低三下四?等到……
“这……福晋,小女年幼,冲撞了福晋,也是小女没这福气……”
“罢了!”那拉氏收回气势,反正她还年幼,不愁以后没有机会,淡笑道:“可能是我们没这缘分吧。”
回程的路上,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年夫人急骂道:“我儿糊涂,能认四福晋为干娘,是想也想不来的天大的好事,你怎么就推辞了?都怪我和你阿玛太娇惯你,才让你这般无法无天,如今得罪了四福晋,少不得以后多备几份礼,周全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额娘……”年氏轻咬嘴唇,面上飞红,眼神闪烁。
年夫人一看便知,这分明如怀春的模样,联系及今日的推拒,不由脑海里电光石闪,惊道:“莫非你喜欢上了哪个阿哥?”想了一想,松下气来,慈爱道:“你怎么不早说,凭我儿的才貌,配哪个阿哥也是行的。你喜欢上了哪个?”
年氏哪里经得起她这样问,脸皮发烫,绞着衣角。
“这里只有我们母女,有什么不能说的?”年夫人嗔道。
年氏低了头,却是将放在膝盖上的拇指向手心一拢,玉手轻颤,露出四指纤纤玉指,微微蜷曲。
“你……”年夫人诧异:“你什么时候见过四贝勒的?”
再问年氏只管低头不答。
年夫人沉默半晌,道:“四福晋尽管和善,那也是对着不相干的人,你若是……怕是不好相与,况且额娘听说四贝勒是个不近女色的。”
年氏想起胤g温柔的眼神,摇了摇头。
年夫人见爱女这固执的样子,又想到什么,却是笑道:“也不是不行。老爷是封疆大吏,你二哥又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颇受皇上赏识,以后前程也未可知,四贝勒说不定日后还多得我年家相助,若是嫁入贝勒府,也未必就会受委屈。何况我儿这样的,又有谁不喜欢?额娘这就回去跟你阿玛商量商量。总归你还小,离选秀还早着呢!”
“嗯!”年氏嘤咛一声。
弘昀回到揽玉轩,仍是不掩得意,不知道那年氏会在福晋那里吃了什么挂落,不由偷偷笑起来。
“弘昀!”
弘昀身子一顿,扭过身来,笑嘻嘻道:“额娘!”
“你又在哪里做了好事?”清岚摸摸他光洁的脑门,笑骂道。
“哪有,额娘知道,我最乖了。”弘昀凑过来,带了几分撒娇,手舞足蹈地将方才戏弄年氏的事讲了一遍。
清岚摇头笑道:“你也是个小大人了,怎么连一个小姑娘也欺负?”
弘昀嗤笑一声:“她那副故作姿态,还不是让别人注意她?不过是个奴才,在我面前都端着架子,给我行个礼都不情愿,还一直盯着阿玛看,不知羞耻!”
清岚诧异:“她什么时候盯着你阿玛看了?”
弘昀又将潭拓寺的事说了。
清岚眨了下眼睛,原来胤g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也能吸引到小姑娘。
“好了,你也别太得意,你今天虽然装得不错,可碰上的不过是几个丫头和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姐,你又年幼,别人对你不做多想,才能唬到人。这你就自得了。赶紧去做功课!”
“是,额娘!”
年家?
那拉氏在琢磨。年遐龄是封疆大吏,年羹尧是年家的千里良驹,又是胤g门人,为了笼络,指过来的可能性的确很大。选秀的事不是她能做主的,但她也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得偿所愿。
晚上,胤g不经意问道:“今日年府的人来过?”
那拉氏嘴角漾起温和的浅笑,边给胤g更衣边道:“可不是,聊了一些家常和地方上的一些趣事。年夫人还将她的小女带过来了,妾身瞧着,倒是个才貌双全的。”
胤g淡淡地听着。
那拉氏又道:“不过就是身子看起来弱了些,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太单薄了,恐怕以后嫁了人也不好生养。”
那拉氏掩口就说别的了。今日这些已经足够,说多了反而会引起胤g的疑心,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