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下午, 日头已经开始偏西。通往顾清晓院子里的道路上, 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迈着细碎的小步子,一身洗朱色的旗装,扎着两个可爱的童髻, 脸上一直都扬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秀气的五官稚嫩圆润, 依稀可以看出苏沁薇的影子。小女孩儿正是弘历的长女,元彤。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 元彤遇上了正从上书房回到府里的永琏。
“二哥——”元彤兴冲冲的喊了一声永琏, 然后福身行了个礼。所有兄弟姐妹里面,她最黏的就是这个好看得一点儿也不真实的二哥了。虽然二哥总是冷着一张脸。不过,她知道, 其实二哥是个很温柔的人。
永琏看了眼对自己弯起眉眼的小豆丁, 抿了抿下唇,牵起元彤的手一起进了院子。
元彤紧紧抓住永琏的手, 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所以说她最喜欢二哥了。
永琏和元彤走进屋子的时候, 顾清晓正在翻来覆去的看着躺在手心里的一双虎头鞋。是为肚子里的小家伙准备的,粉白相间,煞是好看。
两兄妹规规矩矩的给顾清晓行了礼,顾清晓笑着让两个孩子起身。“元彤过来。”顾清晓伸手将元彤招到自己身前,“可是有事情要找嫡额娘?”
“嗯。”两个漂亮的酒窝出现在颊边, 元彤开心的点点头,“嫡额娘,我的手帕绣好了。我想拿给嫡额娘看看。”
元彤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小盒子, 打开来,将一方绣帕取出,在顾清晓面前展开,“看,嫡额娘,我绣的兰花。”
一方白绢上几片绿色的兰叶,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色花朵,绣工自然是算不上好的,只能勉强看出帕子上面绣得的确是一株兰草。不过,这对于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而言,已属难得了。
“元彤觉得你绣得好不好呢?”顾清晓将绢帕放回到元彤手上,逗弄着小豆丁。
“额娘说我的年龄还小,算是绣得不错的了。”元彤红了红脸蛋儿,有些羞涩,“嫡额娘,元彤绣得不好吗?”小鹿般水灵漂亮的眼睛里有着期待和紧张。
“嗯。你额娘说的不错。元彤的手很巧。”顾清晓不吝夸赞道,“嫡额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绣兰花呢。”
“真的吗?那元彤把它送给嫡额娘,好不好?”元彤因为顾清晓的夸奖而眉开眼笑,红扑扑的小脸儿水嫩的诱人。
“你舍得吗?”顾清晓捏了捏元彤的小脸蛋儿。
“嗯。元彤舍得。因为是送给嫡额娘的。元彤喜欢嫡额娘。”元彤拉着顾清晓的手,将绢帕放到顾清晓的手中。
额娘要她讨好嫡额娘,最好能让嫡额娘喜欢自己。她不懂什么叫讨好嫡额娘。额娘就说把嫡额娘当做是她最喜欢的人,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想着嫡额娘,要经常到嫡额娘那儿去陪嫡额娘说话。嫡额娘喜欢乖巧可爱的孩子。
额娘的话她有些听懂了,有些又没有听懂。不过,她只要知道能得到嫡额娘的喜欢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可以了。何况,嫡额娘那么的好看,对她也很好,她很喜欢嫡额娘。
“真乖。那嫡额娘就收下了。”顾清晓将绢帕收好,唤来言惜取过一副珍珠手串儿,“这个给你。嫡额娘奖励你的。以后要好好用功练习女红。”
“嗯。元彤知道了。嫡额娘。”元彤喜滋滋的将珍珠手串儿戴在腕儿上,退了下去。
对于苏沁薇的做法,顾清晓并没有排斥与抗拒。都是当额娘的人,她能理解苏沁薇全心全意为女儿打算的心理。只要不逾矩,她也乐得当一位慈爱的嫡母。
“帆儿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到额娘这儿来。”永琏的情况有些不大对劲儿,虽然平日里永琏也有些少言寡语的,可是在她面前,永琏还是很孩子气的,不可能一言不发的。
永琏磨磨蹭蹭的走到顾清晓身边,撅着个小嘴儿,小眉头习惯性的皱起来,那摸样,既别扭又可爱。
顾清晓伸手在永琏的眉间戳戳,“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别皱眉。小心变成个小老头儿。”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又顺便揉了揉儿子的小脸儿,“告诉额娘,为何不高兴?有人欺负你了?”
永琏睁着黑曜石般漂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家额娘,眼里有着小小的委屈,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张开嘴巴。
顾清晓一看永琏的样子就想大笑出声,可是她还是深呼吸了几口气,千万不能笑啊,否则她能肯定永琏会生气的。
“不就是换牙了么?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本来去年就该换的,可是你不知怎的也没个动静。额娘还在担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换牙呢?还好你换了。”顾清晓将儿子抱进怀里,永琏小心的避开顾清晓快七个月大的肚子,他当然知道换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可是,他今天糗大了。上午的课业结束后,他和大家一起用膳时。吃着吃着的,他的下门牙毫无预兆的就落了下来,还正好落到了他的碗里。沾着血丝的牙齿看起来是那么的恶心。他抬眼扫了一下众人,都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憋得脸通红,就跟额娘刚才一个模样。
永琏将头从顾清晓怀里抬起来,憋了憋嘴巴,“好丑。”不仅丑,还连话都说不清楚。
“谁敢说你丑?帆儿和额娘长得一样,帆儿丑岂不是额娘也很丑?”顾清晓有些好笑的看着别扭的小儿子,想不到,还是个自恋的。
“额娘不丑。”永琏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的额娘可是这世上最美人了。
“那帆儿也不丑。”顾清晓摸摸永琏的光脑门儿,“别担心,很快就会长出来的。不可以用舌头去顶,也不可以用力咬东西,不然,长出来的牙齿会不好看的。弟弟以后也会换牙的,你可要给弟弟做个好榜样。不然,弟弟可是会笑话你的。”
永琏伸手在顾清晓的肚子上轻轻的摸了摸,“嗯。我会好好教弟弟的。”
顾清晓张开手把永琏的小手包裹住,“帆儿一定会是个好哥哥。对了,你掉了的那颗牙齿呢?”
“被小福子收着了。”小福子是永琏的贴身小太监。永琏本想将牙齿扔掉的,是小福子眼疾手快的将牙齿收了起来。
“嗯,那就好,让下人们把牙齿包好扔到屋顶上,这是习俗,喻意‘往上长’,要是上牙的话要包好扔到床下面,喻意‘往下长’。额娘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喔。我知道了,额娘。”额娘说什么他都听的。
“嗯。在上书房的时候没怎么吃饭吧?饿不饿?额娘让人给你端碗莲子粥过来。”顾清晓深知永琏的性子,一旦别扭起来就会失去食欲,看样子小家伙为这事儿愁了一天了,肯定没顾得上自己的肚子。
永琏点点头,肚子的确是有些饿了。
因为换牙的事情,永琏没少被弘历嘲笑。
顾清晓对此很无奈。“你就不能别笑话儿子?你这个阿玛可真是的,就知道欺负儿子?”顾清晓躺在弘历的怀里,任弘历轻轻的按摩着她的小腿肚子。
“这有什么?我是在锻炼帆儿的忍耐力。我看我们儿子是个内心坚强的,以后肯定有出息。”弘历不以为意,他就是要欺负那臭小子又怎么了?整天绷着个脸,除了在笑儿面前会难得的扯扯嘴角,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都是同一种表情,包括他这个阿玛。
“那当然,那可是我儿子!”顾清晓得意的翘起嘴角。
弘历立刻附和道,“是是。你的功劳最大。”
“对了,弘历,在后院里升两位格格当侧福晋吧。堂堂宝亲王府连个侧福晋都没有,会被他人诟病的。”
“你有人选了?你想让谁当侧福晋?”其实他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怕说出来会惹顾清晓不高兴,再加上顾清晓又怀着孕,因此便一直没提起。
“就苏氏和珂里叶特氏吧。你觉得呢?”苏氏膝下有一女,珂里叶特氏无子无女且为满族贵女,这两人正是最好的人选。
“好,就她们吧。”弘历点头同意,他与笑儿的想法不谋而合。
雍正十七年九月初二,格格陈氏诞下弘历第四子,名永a。
雍正十七年九月十三,格格黄氏诞下弘历第五子,名永琪。
雍正十七年十月初五,嫡福晋富察.瑚图玲阿诞下弘历第六子,名永,小名儿翼儿。
宝亲王弘历连获三子,真真羡煞了旁人。雍正爷对此也是万分的满意,赏赐一箱接一箱的往宝亲王府上送去。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府里也添了几个新人,却很久都没有新的生命再次降生了。转眼间便到了雍正十九年。
十一月的北方很冷。前两天刚下过一场暴雪,今早才放晴。纯白无暇的世界总会给人一种梦幻般的错觉。
苏培盛不是没见过美人儿。雍正爷虽然有些清心寡欲,妃嫔的人数不如圣祖爷当年那样充足,可是也不算少,顶级的美人儿也有几个。可是,要跟眼前那个坐在院子里素手煮茶的人比起来,那还真真没什么看头。
难得晴日静好,梅香幽幽,顾清晓兴致突起的在院子里煮起了花茶。一身铅丹色绣优昙花样的锦缎滚白狐毛旗装,外罩一件藤紫色貂裘斗篷,一对浅紫色牡丹绢花,几朵珠花,一对玉制梅花簪,右边垂着的是蕉叶碧玲珑翡翠流苏,清雅华贵,般般入画。
苏培盛虽然不能识文断字,可也知道历朝历代,凡是长相绝美的女子都没什么好下场。西施沉江,死不见尸。玉环被缢,死于路祠。不知道眼前这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苏培盛的到来,顾清晓一点儿也不意外。对于雍正爷的召见,顾清晓却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养心殿里,雍正坐在上首,弘历双膝跪地,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坚定的望着那个主宰者他生命的男人。
“这就是你的选择?”雍正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朕要你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择其一,你却贪心的想二者兼得?弘历,作为一个合格的王位继承人要懂得取舍平衡之道。一味的只顾及自己的意愿妄图两全其美,到最后往往什么都没有。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要王位还是要富察.瑚图玲阿?只能选一个。”
要王位,以后就必须疏远富察.瑚图玲阿,每个月在嫡福晋房里留宿的日子不能超过五天,其余时间必须分配到其他女人那里,等到登基之后,更要充实后宫,广纳满族贵女,通过后宫来调节牵制朝堂。
要富察.瑚图玲阿,就意味着自己以后要面临诸多朝臣的不满与谏言,甚至很有可能背上昏君的罪名,色令智昏,即使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昏庸之事,可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会如何让看待他?又会如何看待他的笑儿?会不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帜来伤害他的笑儿?或者将他这个昏君逼下王座?
“回皇阿玛,儿臣还是那句话。江山,儿臣要。妻子,儿臣也要。”弘历对着雍正磕了个头,一言一语,皆是笃定。
“混账东西——”雍正气得随手操起手边的茶杯就向弘历扔去,弘历不躲不闪的任那茶杯砸在自己的肩头,溅湿了衣衫。
“你是不是觉着下一个坐上皇位的人非你不可?告诉你。朕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皇阿玛——”弘历直起身子,摇了摇头,“儿臣没那样想。可是儿臣能肯定,儿臣必定是最适合的人选。儿臣不明白为何要被那些奴才们左右自己的想法。儿臣自认为有能力处理好后院的事情而不影响到朝堂。儿臣不是一个无能的人,儿臣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妻儿。况且,瑚图玲阿也并不是没有自保能力。她不软弱。儿臣相信她能母仪天下。”弘历明白雍正今日招他前来的原因。雍正已经六十四岁了,近日来,弘历明显的感觉到雍正在将朝堂上的势力一步步的交到自己的手里,雍正,要退位了。而弘历,是他选中的继承人。
“喔?就凭你的那些手段?你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都是怎么样对待那些女人的。你就不怕她们身后的家族联合起来制约你?”雍正挑了挑眉毛,语气里充满着不屑。
“呵呵——”弘历轻声的笑起来,“皇阿玛,儿臣的所作所为自然是瞒不过您的。可是,要瞒过其他人却是很容易的。他们要的无非就是儿臣的子嗣罢了。儿臣想让谁生下儿臣的骨血全看儿臣的意愿。子嗣的问题不是奴才可以干涉的。儿臣会让他们无话可说。”
“哎——”雍正叹口气,满脸的欣慰,“你已经具备一名合格的帝王所拥有的条件了。你要记住,身为帝王,最不能放下的便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责任与高贵。我们肩负着这万里江山,担负着这世间一切,在我们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同时却不能被它所束缚。成为天地间的主宰,掌控其余人的命运,我们要做的是主动出击而不是被迫退让。奴才可以为主子出谋划策、身体力行,但是绝不能够替主子拿主意。朕很欣慰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朕可以放心的把这祖宗基业交到你手里了。你切莫让朕失望。”
“皇阿玛——您——”弘历哆嗦着嘴唇,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朕为这江山操劳了数十年,也是时候该好好的歇歇了——”雍正朗声大笑着,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的轻松过。“你且退到里间去。朕让苏培盛去把瑚图玲阿接了过来,想必你也想知道她是如何选择的。”
弘历刚进去不久便听到外间响起了动静。
“启禀皇上,四福晋带到。”苏培盛尖细的嗓音传来,身后跟着从容淡定的顾清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