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钴禄氏对于弘历后院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每次顾清晓去给她请安的时候, 她总会让顾清晓劝说弘历多到其他人的屋子里走动。顾清晓刚开始还能装装样子, 随口答应几句。可能是因为钮钴禄氏看弘历依然每个月将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顾清晓身上,近几次,顾清晓再去给她请安的时候, 她总是这里那里的挑刺儿,这天更是直接对着顾清晓教训起来, 说顾清晓不贤惠,善妒。
嫉妒可是个很严重的罪名。
在古代, 那是犯了“七出”之一, 是可以被夫家休弃的。
顾清晓自然不可能将这罪名担在自己身上。
只见顾清晓纤弱的身子一颤,两眼无神的望着钮钴禄氏,表情脆弱, 眼泪哗啦啦的立马就流了出来。“额娘——您现在也掌管着整个后宫, 难道皇阿玛到景仁宫来的时候额娘会冒着宁愿被皇阿玛冷落厌弃的危险也要让皇阿玛到别的母妃那里去吗?您说的话儿媳都有照做,可是男人们的事情岂是儿媳一个妇道人家能够左右的?额娘说儿媳善妒, 可是儿媳从来没有刁难过任何一位妹妹, 甚至连训斥也是少有的。吃穿用度更是样样不缺。儿媳除了没将爷亲自送到各位妹妹的屋子里外,该做的都做了!善妒之说,从何说起?额娘,儿媳自认对您也是恭顺谦孝的,为何您却要如此的污蔑儿媳——儿媳——儿媳——”顾清晓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 啜泣得也越来越厉害,最后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皮一翻, 晕了过去。
钮钴禄氏见顾清晓晕过去也有些慌了,忙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诊断说顾清晓是气极攻心,伤心过度,修养个几天便没事了。
钮钴禄氏听了后立即松了口气,打赏了太医。
望着昏迷在床上,秀眉紧蹙、神色不安的顾清晓,钮钴禄氏是有苦说不出。为何每次找顾清晓的茬儿,受罪的都是她自己?难道她和顾清晓天生犯冲?
顾清晓醒后离开了景仁宫,带着禧贵妃赏赐的一大堆东西和几句夸赞儿媳温良贤淑、持家有道的违心话回府了。
晚上,顾清晓将一肚子的怨气都发泄在了弘历身上。弘历也明白小妻子在额娘那儿受了委屈,任小妻子“欺负”自己,一张脸上始终是笑意盈盈,宠溺无边。
“你还笑,你还笑,都是你,都怪你——”顾清晓一手捏着弘历的脸颊,一手在弘历的额头上戳戳。
“好了,好了。这不是都解决了吗?聪明的笑儿有什么事是能难住你的?”弘历轻揉着顾清晓的臀部,“我知道你辛苦了。不过经此以后我想额娘也不会再拿这件事说你了。也有好处的不是?”
“哎——”顾清晓放开“蹂躏”弘历的双手,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弘历,我有时候会觉得很累。”
顾清晓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一丝疲惫。弘历的心像被绣花针狠狠的扎了一下,尖锐的促疼。
伸手捧住顾清晓的双颊,弘历将唇贴在小妻子的额间,“是我不好——笑儿——笑儿——以后不会了——你别难过——”
顾清晓也伸手捧着弘历的头颅,闭上眼睛,弯起嘴角,“还好有你陪着我。让我依靠。”
“那你就一直靠着我。”弘历轻喃出声,双手滑到顾清晓的腰间,让两人紧紧相贴。
现在已经是雍正十三年的二月份了。大儿子已经八岁了。两年前便已经到上书房学习了。小儿子也五岁了,眼见就要到到入学的年龄了。
清朝的皇子很辛苦。每日“卯入申出”的,文化课占去五个时辰的时间,下午还有骑射训练。顾清晓只能在傍晚酉时过后才能见到大儿子。
这天,顾清晓正在给两个儿子做护膝,大儿子的已经做好了,小儿子的还差两针。刚一抬头,就见两个宝贝儿手拉手的走了进来。大儿子板着一张小脸,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小儿子嘟着小嘴儿,表情也是臭臭的。
“启儿,帆儿,到额娘这儿来。”顾清晓招手将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捏了捏两个儿子的脸蛋儿,“这是怎么了?摆着张臭脸给额娘看呐?谁惹额娘的宝贝儿们不高兴了?”
“额娘——乌拉那拉侧福晋说哥哥不是额娘亲生的孩子,富察格格才是哥哥的亲生额娘——”小儿子忽闪着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额顾清晓,脆生生的嗓音里有些明显的疑惑。
“喔?乌拉那拉侧福晋亲口对你和哥哥这样说的?”顾清晓眯了眯眼睛,将小儿子抱到怀里。
“不是的。”小儿子摇摇脑袋,“是我和哥哥路过亭子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富察格格哭得很伤心,乌拉那拉侧福晋就安慰富察格格,说富察格格是哥哥的亲额娘,哥哥以后一定会孝顺亲近富察格格的。”
顾清晓摸着小儿子短短的小辫子,看着小儿子的眼睛,有些严肃的问道,“如果哥哥真的不是额娘亲生的孩子,帆儿会怎么做呢?”
小儿子低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帆儿只知道哥哥和帆儿都是额娘的孩子。哥哥是帆儿的哥哥。”
顾清晓欣慰的笑笑,在小儿子的左颊边的梨涡处亲了亲,“帆儿要记住刚才所说的话了。你和哥哥都是额娘的孩子。是额娘最重要的宝贝儿。”
“嗯嗯——帆儿记住了,额娘。”小儿子郑重的点着小脑袋。他虽然人小,可懂得的事情不少。既然额娘那样问了他,那么哥哥便很有可能真如乌拉那拉侧福晋所言并非额娘的亲子。可那又如何呢?从他出生起,哥哥便已经是他的哥哥了。以后,也不会改变。
“真乖。”顾清晓将小儿子放在地上,“额娘给你和哥哥都做了新的袍子,帆儿去找段嬷嬷,让她拿给你试试,额娘和你哥哥有话要说。”
“喔。额娘,那帆儿先出去了。哥哥——”小儿子拉着大儿子的手,踮起脚尖,“哥哥蹲下来——”大儿子依言弯下身子,小儿子将小脑袋凑到大儿子的面前,“啵啵”两口亲在大儿子的脸颊上,“哥哥——今晚帆儿要和哥哥一起睡——”
大儿子将小儿子抱起来,越过门槛,放下小儿子,“好——哥哥等着帆儿来找我——”
看着弟弟走远,大儿子将门轻轻阖上,转身看着顾清晓。
顾清晓起身走到大儿子身边,将大儿子拥在怀里,“额娘的启儿已经长大了。”大儿子的身高已经赶到顾清晓的胸口了,八岁的孩子在清朝已经算得上是个小大人了。
“额娘还记得你刚来额娘身边的时候只有一尺多长,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嫩嫩的,跟团棉花似的。你呀,比你弟弟更黏额娘。除了额娘之外,谁抱你,你都是蹬腿儿又挥手的。只要一不见着额娘了准会嚎啕大哭。当时额娘就想呀,这小家伙不会以后长成个泪包儿吧?”顾清晓的手在大儿子的后背上轻轻的拍打着,一下一下,安抚着大儿子有些慌乱的内心,“从你被抱到额娘身边的那一刻起,额娘便知道,从今以后,这个孩子就是我富察.瑚图玲阿的儿子了。额娘从不曾遗憾过你不是额娘亲自生下来的。因为,在额娘的心里,你跟帆儿都是一样的。只要你还在额娘身边,你还唤我一声额娘,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以前额娘不跟你说这些,甚至阻止下人们在你耳边嚼舌根,并不是说额娘想要隐瞒这件事请。额娘只是觉得你当时还小,并不懂这些。不过,现在启儿长大了,也是时候该知道了。富察格格的确是你的亲生额娘。启儿——你——以后可以多去陪陪她——如果——启儿想回到富察格格身边也不是不可以——额娘会请你阿玛将富察格格升做侧福晋——这样,启儿就能够——”
“额娘——”大儿子的声音很洪亮,很急切,顾清晓有些被惊着了。
“额娘——您是不要启儿了吗——”大儿子将头从顾清晓的怀里抬起来,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您这是在赶儿子走吗——”
“额娘——额娘——额娘怎么可能会不要启儿——”顾清晓急忙伸手去擦大儿子的眼泪,“额娘——额娘——舍不得我的宝贝——额娘也会害怕——额娘会怕如果有一天启儿知道你的亲生额娘另有其人,会不会离开额娘——会不会——恨额娘——所以额娘让他们都不许乱说——额娘总想着,能瞒多久是多久吧——我的启儿,如果有一天也会叫着别人额娘,也会对着别人撒娇,也会对别人好,额娘怎么办呢——那是我养大的孩子啊——他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他皱个眉头是什么意思,他撅个小嘴儿是怎么了,他弯起眼睛是为了什么——这些都只有我才知道啊——谁也不能把我的儿子抢走——启儿只能是我的孩子——我的——”
顾清晓不知道她自己此时也是泪流满面,她还在不断的揩拭着大儿子眼里怎么也落不完的泪珠子,“我的启儿——不是额娘不要你啊——是额娘怕你不要我这个额娘——”
“额娘——”大儿子沙哑着嗓子唤着顾清晓,一点一点将顾清晓脸上的泪水擦去,“额娘——启儿永远都是额娘的儿子——谁也不能把启儿跟额娘分开——额娘放心吧,启儿这辈子只有一个额娘——”
“那富察格格——”顾清晓犹犹豫豫的问出口。
“启儿会对她好,可是在启儿心里,额娘只有一个——”
顾清晓慢慢的勾起嘴角,将大儿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嗯嗯——启儿是额娘的,是额娘的大宝贝儿,要跟额娘在一起——”顾清晓看着大儿子越发清秀也越来越不像富察氏的脸,忍不住在大儿子的脸上亲了一下,看见顿时羞红了双颊的大儿子,顾清晓得寸进尺的要求到,“不可以对她比对我好。”
“好。”大儿子点点头,“启儿会对额娘最好。”
“额娘找你,你不能不过来。”
“嗯嗯。儿子哪一次不是立刻就赶到额娘跟前了。”
“要最听我的话。”
“是。启儿都听额娘的。”大儿子看着自家额娘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嘴角的笑容越拉越大。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额娘亲生的孩子这回事儿了。他的心思和顾清晓的一样。能瞒多久是多久。他的心很小。小到大部分都装着眼前这个一手将他带大的女人,小部分装着玉雪可爱的弟弟和风度翩翩的阿玛,也许以后还会有新的弟弟或者妹妹。至于其他人,压根儿走不进他的心里。即使在他知道富察格格是自己的亲生额娘后,他也只能在态度上对富察格格更恭敬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他没有。
皇家的孩子既深情又凉薄。深情于驻进他们心里的人,凉薄于游走在他们心门之外的人。他是如此,他的弟弟是如此,他的阿玛更是如此。
只是,眼前这个国色仙姿的女人,共同走进了他们父子三人的内心。
对她好。甘心情愿,理所应当。
乌拉那拉侧福晋和富察格格演那出戏的用意,他懂。他不会天真的认为富察格格对他这个亲生儿子的感情有多深。额娘爱他。他从额娘的眼睛里能看到那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关心。弟弟爱他,他从弟弟的眼睛里能看到那无声无息、全心全意的依赖。而在富察格格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更多的是复杂,是隐恨,是利用。如果他不是阿玛的长子,也不聪慧,甚至身有残疾,这世上,他能肯定唯一不会嫌弃他的人,只有额娘,那个现在正抱着他撒着娇的美丽女子。
“这样额娘就放心了。”顾清晓将大儿子拉到软榻边上坐下,撩起大儿子的袍子,“额娘给你做了护膝。现在天寒。你戴上,免得把膝盖冻坏了。”说着便把刚完成的护膝绑在了大儿子的腿上。
“走几步试试,看看合不合适。”顾清晓将大儿子拉起来,整了整袍子,示意大儿子走两步。
大儿子在屋子里来回走了走,护膝很轻便,绑在膝盖上几乎没什么感觉,可是膝盖那里却是暖暖的。
“嗯。很好。额娘。儿子很喜欢。多谢额娘。”
“真是的。跟额娘还客气什么。”顾清晓伸手戳戳大儿子的额头。“额娘还给你们两兄弟做了手套和围脖。记得要穿戴在身上。今年春天似乎比往些年都要冷一些,可别生病了。”
“知道了。额娘。”大儿子抱着自家额娘,在顾清晓的脸上亲了亲。他已经很少和额娘亲亲了。只有在他和顾清晓独处时候,他才会这样做。要是阿玛在这里的话,估计他早就被阿玛一脚踹出去了。
顾清晓很享受儿子对自己的亲昵。她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只是,她忘了,这里是清朝,是古代。她的大儿子已经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龄了。在她以为儿子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儿子却已经渐渐的成长了起来,总有一天,会成为能为她遮风挡雨,排忧解难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