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南海郡郡兵出征路上醒言并没骑上那匹太守大人盛情相赠的白马“飞雪”。虽然他也很想试试在这匹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感觉但一注意鲍都尉、林旭等人的神色醒言还是生生将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当然这匹脚力也不能白白空着;思量一番醒言便将“身小力弱”的琼肜给推上马去自己则在一旁牵着缰绳充当马夫与林旭等人一起步行。
南海郡郡兵大都为步卒只有主将鲍楚雄和少数几位校官、传令兵骑马其他人大都持械步行。因此在这条宛若长蛇的队伍中那匹神骏白马上的红裳女娃儿此刻就显得格外的显眼。
现在这位初次骑马的小丫头正摇晃着脑袋不住朝四下张望瞧新鲜就好似正踏青郊游一般。在她马后跟着一位掌旗军卒手中执着那竿水蓝玄鸟飘金旗。鲜色的旌旗在野风中猎猎作响金色的旄羽随风飘卷金蓝辉映煞是好看。
若只瞧这面大旗倒也觉着威势十足。
此去目的地火云山虽然在揭阳境内但因揭阳地域广大那火云山又在与邻县交界处因此离县城也将近有二百里之遥。
刚从揭阳县城开拔出来这行军队伍还算齐整排成一溜长蛇顺着官道迤逦而行。但过得一个多时辰这队列就有些散乱起来。头顶着骄阳行进军卒们全都是汗流浃背便不免有些懈怠起来。
这情形落到鲍楚雄眼里自然是大为不满;不过这鲍都尉也是带兵的积年老手思摸着现下离火云山还远顶上这日头也着实灼烈若就此呵责军卒恐怕会影响士气。这么一想鲍楚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随他们去了。
漫漫长路颇为枯寂免不了便要让人寻些话儿。正行走间醒言便听得天师教的那位盛横唐盛师兄开口跟他说话:
“张堂主昨日见你演练符法确实不凡。不过恕我直言贵教似乎并不以符法见长。不知张道兄最擅长何样法术?若能惠告我等几位法师也可心中有数此去与妖人斗法之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盛师兄所言甚是。要说我最拿手的嘛应该便是……”
说到这儿醒言却卡了壳——要说自己最擅长的法术当然便得数灵漪教的那招“冰心结”。只可惜昨日那场演示颇为失败这法术显然已被问话之人自动忽略掉。又或是“水无痕”?“辟水咒”?“瞬水诀”?可这些法术在自己上得千鸟崖后就有些疏于练习。
正在醒言左右为难之时旁边忽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哥哥最拿手的一定就是吹笛啦!”
“吹笛?”
一听此言众皆愕然。
“是啊!”
小琼肜满怀热情的为醒言做着推介:
“堂主哥哥吹笛最拿手有时不用笛儿都能吹响~”
“不用笛都能吹响……口哨?!”
瞧着琼肜那稚气未脱的娇俏面容附近几人立时都忍俊不禁。便连前面那位端坐在黄骠马上正虎着一张黑脸的鲍楚雄都没把这突如其来的笑意给憋住:
“哈!~这小女娃子说话好生有趣!”
不过醒言倒没觉着琼肜这话有啥好笑;当即他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哎呀~我咋没想到。琼肜谢谢你提醒!”
“盛兄啊我最拿手的正是吹笛!各位要不要听我吹曲子?”
说着醒言便伸手要去取腰间那管神雪玉笛。
“咳咳!”
鲍楚雄闻言赶紧回头将手一摆拦阻道:
“张堂主!我看还是不必了。行军途中吹曲儿恐怕会扰了士气!”
“呃这倒是……”
醒言这才想到此举不妥只好讪讪笑了两声继续专心当好他的马夫。
见这情形盛横唐便好心叮嘱道:
“张道兄如此看来到那与妖徒斗法之时你便可让我等打前阵。你只需在这玄鸟旗下居中策应便可。”
“……谢谢盛兄美意!”
这番对答之后倒是张云儿见着琼肜神态可爱便开始逗她说话。只是此后无论她怎么逗引这马上的小女娃儿却再也不肯多说话只在那儿看着她嘻嘻笑个不住一双眉眼弯成两道可爱的新月牙儿。
鲍楚雄这队郡兵行到离火云山大约还有十里之外的一处凹地便收勒部曲暂作修整。除了整顿队形、派出斥候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便是由盛横唐、张醒言二人给士兵衣甲绘上避火符。
这类符咒大都有时效限制;为挥最大效用两人在快接近战场之时才开始为士兵描绘符箓。
此时大约午时将尽日头已从正南略略偏西军兵腹中大多饥馁顺便也借着这机会就着皮囊中的清水啃食干粮。
等斥候跟鲍楚雄回禀匪情无变时醒言二人已在所有兵甲上绘好避火符纹。鲍楚雄一声令下这队约略三百人的兵卒便军容整齐的朝火云山开拔而去。这之后再无一人随便交头接耳又或拖后前。
不到半盏茶功夫醒言便清楚看到在数里外的湛蓝天空下正盘踞着一座遍体赤红的山峘。之前鲍都尉曾提过火云山并不险峻醒言便在心目中将火云山想象成一个秃平的山丘。直到这时亲眼一瞧才现心中预想大为谬误:
远远望去火云山山势雄峨峰峦奇峻。山上石岩或呈赤赭或显紫红如染嫣霞之色;坡上林木虽正在七月夏时却已似被三秋霜染漫山红遍;偶有热风吹来便掀起红涛阵阵。
放眼眺去在七月烈阳照耀下整座火云山红光灼灼焰气蒸天就像支硕大无朋的火炬正在天穹下熊熊燃烧。而峰顶上空聚敛的云朵形状奇特似舟似崖被赤色山峦一映如若彤色棉绒。正是:
火云满天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
正在醒言惊叹天工造化神奇之时那马上的小琼肜忽的探身跟他小声说道:
“哥哥那山好奇怪哦~”
“是啊!我也头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红石头山。不过挺好看的。”
“嗯!不光好看也很好闻呢~”
说着琼肜便皱了皱鼻头使劲嗅了起来。
“呃?”
“……琼肜妹妹啊我看你这鼻子真灵都快赶上狗鼻啦!不如下次和哥一起去打猎?哈!”
“好啊好啊!一定不要忘记带上我哦~”
正在醒言跟琼肜逗笑之时那位沉默已久的盛横唐忽然大声说道:
“恭喜都尉大人!”
盛横唐这句话着实没头没脑鲍楚雄觉着有些奇怪便回头问道:
“盛道长尚未开战喜从何来?”
“大人且容我细禀。贫道曾跟天师真人习过观气之术可测军战利负。”
“哦?快快讲来!”
一听有关胜负之事鲍楚雄立马便大感兴趣。
“大战之前战场上方常有云气凝结。若云气如堤如坂则为军胜之气。若如覆舟赤白相随则主将士精勇。大人请看、”
盛横唐抬手向远处火云山一指说道:
“此刻四方云气正在向火云山聚集或如巨舟或如堤坂流转变幻红白相间正是主我方大胜之气!”
鲍楚雄闻言大喜立命身旁小校骑快马往复奔驰将盛横唐之言遍传军中。兵丁听得传报顿时欢声大作此起彼伏尽皆加快步伐恨不得立即便扑上大风寨厮杀。
鲍楚雄见郡兵士气高涨心中大乐向盛横唐谢道:
“其实能得阁下几位高强法师相助那些鼠辈怎还不束手就擒?”
不多久这支士气高昂的剿匪军伍便行进到火云山下。
到达目的地鲍楚雄勒住战马略略整顿队形便要下令兵士一起向火云山上冲击。正要扬臂喝令之时忽见马前闪出一人拱手禀道:
“不知将军预备如何破敌?”
定睛看去说话之人正是天师弟子林旭。鲍楚雄现在对这几位天师宗弟子正是倚重见他问便和声答道:
“既得几位相助麾下儿郎又不惧火气楚雄预备就此一鼓作气攻上山去将那大风匪寨一举荡平!”
“将军此法虽然甚妙但也许还有更好的破敌之方。”
“哦?愿闻其详。”
见鲍楚雄感兴趣林旭便将自己一路筹划的计策娓娓道来:
“那些贼徒虽然不敌将军勇力但正所谓‘穷寇莫迫’这些草寇都身负血债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定然会死力抵抗。并且这些亡命之徒还有地利之便比你我更熟谙火云山地形;若他们据险而守负隅顽抗恐怕将军一时也是难以攻下。”
听林旭说得有理鲍楚雄不住点头。
“还有一点也颇为可虑。军士身上的避火符过得两三个时辰效果便要打上折扣;再加上厮杀间难免浸染血迹符力恐怕更难持久。若到两军胶着之际那鼠辈妖人再躲在暗陬趁便向在狭窄处拼杀的郡兵放火恐怕那时就……”
虽然林旭并没再说下去但鲍楚雄已知其意。本来他还信心满满但现在听林旭这么一分析也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如此说来若径直杀上山去恐怕又要演那赤壁旧事……不知林道长有何良策?”
“大人可用‘抛砖引玉’之计。兵经有云‘抛砖引玉类以诱之击其蒙也。’”
“道长的意思是将那些山匪诱下山来然后一举歼灭?”
“正是!蒙者下坎上艮之卦。上艮为山下坎为水;山下有水险也。若大风寨匪寇在山下平处与将军兵马对敌则敌寇大险将军必胜。到那时若那鼠辈妖人不知机敢再出来捣乱则我等几位师兄弟定叫那厮有来无回!”
“果然妙计!”
听得林旭这一番高谈阔论鲍楚雄鼓掌赞道:
“想不到天师教诸位道长不仅法术了得于兵法也是这般娴熟着实让楚雄佩服!”
“我这便命人准备些金鼓旌旗去那火云峰大风寨前鼓噪诱敌!”
“呃……请恕在下直言此种诱敌之法效果未必就好。”
“哦?”
“旌旗金鼓只疑似也;兵经‘类以诱之’之语意指需用类同之物诱敌这样才可以假乱真。大人可分出七八十名兵士让军中校官带领去那大风寨前攻击喊杀如此那些匪寇才能深信不疑。否则那些贼寇龟缩已久不一定会上当。”
说话之时林旭神采飞扬言语间充满着强大的自信。
“哈哈!林道长果然是年少多智算无遗策真不愧为人中俊杰!难怪你师兄之前看出军胜之气——有林兄弟相助楚雄何愁不胜?这次若得凯旋第一份功劳非阁下莫属!”
“不敢当不敢当!”
林旭口头虽然谦逊有礼但脸上还是掩不住一丝喜色:
“在下只是略尽绵力全仗大人将士骁勇而已。”
略顿了顿林旭谦恭的请求道:
“此战得胜之后不知都尉大人能否帮我教一个小忙?”
“哦?有用得上鲍某之处只管说来!”
“其实也不是甚大事。番禺地方我教几位教民先前因些琐事而遭官府缧绁至今仍在囹圄之中。只望都尉大人凯旋之后替咱在太守面前美言几句……”
“哈小事一桩包在鲍某身上!”
鲍楚雄拍着胸脯大打包票然后便依林旭方才所献计策安排去了。
现在不仅鲍楚雄一众将士眼中只有林旭几位天师教弟子便连这位上清堂主张醒言自己在耳闻目睹了林旭整个献计过程之后心中也是叹服不已:
“天师宗这几位道友真个是人中龙凤!特别是这位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林旭林道兄于战阵兵法竟是如此精熟!虽然俺也曾读过一些兵书战策可就是不曾想过要来将它们用到实处。”
赞叹之余醒言打定主意决定开战之后定要为林旭等人马是瞻从旁尽心协助。
现在的火云山脚下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不知不觉间众人头顶的天空中已是彤云密布。
千里云阵下的火云山偶被骄阳一映便呈现出血一样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