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醒言三人转回千鸟崖的途中在那抱霞峰石道上正遇见几位上清宫的年轻道人。
醒言眼力甚佳虽然那几人还未到跟前便看到那四人之中倒有三位是自己熟识:华飘尘、杜紫蘅、黄苒。剩下的那位面目俊雅的年轻道人他倒从未见过。
不一会儿这两拨人便在山道上相遇。
见到熟人醒言脸带笑意准备跟华飘尘几个打个招呼。只不过他却慢了一拍;那个醒言不认识的年轻道人已是抢前一步对自己说道:
“咦?这不是四海堂中的寇姑娘吗?真巧啊竟在这儿碰到!”
呃!看来这道士并不是在跟自己这个为之人说话。
那寇雪宜听得年轻道人的问候却不作答只俛低眉轻嗫樱唇不一言;不仅如此她还往躲在醒言身后的琼肜那儿略靠了靠。
雪宜这番反应对她来说倒是极为正常恰与这年轻道士热络的问候形成鲜明对比。
见雪宜未曾答话这年轻道人倒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道:
“雪宜姑娘冰姿倩冷果然是人如其名!”
直到此时醒言才得了个空儿略带迟疑的问华飘尘:
“华道兄这位是……”
这时华飘尘也来到几人跟前听得醒言相问便笑着答道:
“这位正是崇德殿灵庭师伯祖座下弟子赵无尘赵道兄。赵道兄向来风雅自许此时眼中自是只有美人没了旁人啦哈哈~”
看来华飘尘与这位赵无尘甚是厮熟言语间带着不少戏谑之意。
醒言听得华飘尘如此一说再看眼前情状便也哈哈一笑接道:
“这是当然!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华道兄一道之人自然都是那风雅蕴藉之士啦!”
听得醒言这话除了赵无尘仍有些神思缥缈之外那其余三人脸上俱都露出了一丝笑意。眼前曾与少年有过一番龃龉的杜紫蘅、黄苒二女自然都不是钝人。醒言只需轻轻一句便让杜黄二女知道他已不再计较她们以前对他的无礼之事。
“哈哈张堂主过奖啦!我说赵兄别出神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四海堂张堂主清河师伯的得意弟子!”
“原来是张堂主。幸会幸会。我已是久闻道兄大名了!”
与华飘尘眼中那一丝自然流露的热切不同这位赵道兄对清河二字似乎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哦?久闻……大名?”
醒言听得赵无尘这一说倒颇感到有些讶异。
“是啊久闻大名!现在上清宫中谁不知道那玉冷冰清的寇雪宜寇姑娘就在四海堂门下!”
“哈哈~赵兄果然风趣!”
原来是这样的“久闻大名”醒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对了张堂主为什么好些时日都不见你们四海堂中之人来弘法殿中用食?”
“这个、其实是寇姑娘不大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饭所以……”
“哦原来如此。寇姑娘孤芳自赏也正是恰宜。”
这赵无尘果然风雅虽然颇有几分失望但言语间仍是暗暗赞了寇雪宜一句。
见此情景再回想起这些天来的蛛丝马迹醒言心下倒有几分感叹:
“倒是俺懵懂了。对于俺这朝夕相对的寇姑娘连人物如此出众的赵无尘道兄都有这等反应看来寇雪宜的美貌之名早已是名扬我罗浮上清了!”
正这般思忖着忽听得有一人开口说道:
“不能与寇师妹一起用饭真是替赵师兄可惜啊……”
这话幽幽的话语正是从那黄苒唇间飘出。
“呃……苒妹这话从何说起?”
黄苒这话一出赵无尘脸上立时便有些不太自然。而他的“苒妹”现在也是脸现不愉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站在黄苒旁边的杜紫蘅倒不自觉的往华飘尘那边靠了靠。
醒言心思也称玲珑一瞧这眼前众人的反应便知和华飘尘杜紫蘅二人一样这赵无尘与黄苒两个恐怕也是那众人眼中的般配道侣了。只不过现在凭空冒出个寇雪宜就让这眼前的气氛有些尴尬了……
“对了张道兄昨晚是你在吹笛吗?”
正是华飘尘见眼前气氛有些尴尬便有心扯开话题。
醒言会意赶紧对答:
“是啊。昨晚有些睡不着便略吹了几个曲儿解闷。原来俺笛声传得这般远!”
“是啊!往日偶尔听了还有些飘渺;不过昨晚我在前山却听得甚为清晰。只不过昨晚这曲儿听得虽然清楚但怎么总觉得很怪异……”
“嗯?怪异?!”
这时醒言变得有些紧张。
“呵~其实也算不上十分怪异只是觉得你曲调儿起得太高而且听得好生不连贯。两三个高音儿过后要等得许久才出下个音儿倒让我在那儿等得好生着急!哈哈~”
“原来如此!呵呵华兄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昨晚我正是专门练了那笛中的高泛音儿。唉!实在太难所以才让华兄等得焦急哈~”
醒言又用上那随机应变之才把这段说来话长的事儿轻轻松松便掩饰过去。
不过他两人这一番对话听在琼肜耳朵里却让她觉得好生奇怪。因为昨晚哥哥那段笛曲在她耳中却觉得是无比的连贯好听。
只不过虽然琼肜心中犹疑但这小小少女将大哥哥在她刚上罗浮山时嘱咐她的话儿时刻牢记在心里。所以现在见有旁人在场琼肜心中纵然百般奇怪但也忍住不说出口。现在这小女娃儿只管乖巧的挨在少年身后安安静静的一言不。
其实华飘尘与小琼肜听到的那效果截然不同的笛曲实际正是同一。少年昨晚那段召兽曲正是脱胎于神曲水龍吟;因此曲中自然有不少音符常人并不能听到。
听得两人谈起吹笛那赵无尘也插进话来称自己对笛艺也颇有研究。
借着这个档儿华飘尘又将那赵无尘夸说了一番。醒言这才知道这赵无尘竟颇是多才不仅在法术上颇有造诣而在那礼乐经文方面更是不凡。
见醒言露出敬佩的神情赵无尘便很热情的提议得空他将专门拜访千鸟崖也好与醒言好好切磋一下笛艺。
听得赵无尘这个提议醒言略想了想便告诉他自己这些天因为要着紧准备下月初的讲经会并无多少空暇此事可等讲经会过后再说。
这几人又略略交谈几句见日头西落天色已是不早便互相道别而去。
这日夜晚又是那明月当空星光点点。
醒言袖着手正在石坪上闲逛。偶然斜眼一看便瞧见那琼肜小丫头正在四海堂石屋门前围着右手那只石鹤不停的转圈儿不知道在干什么。
醒言正觉着有些无聊便踱过去问琼肜道:
“琼肜妹妹你在门口转什么?是不是有啥东西掉了?”
醒言这一问话那小琼肜倒似吓了一跳赶紧直摇手儿着忙说道:
“没、没掉什么!”
然后这小女娃儿便撂下她的醒言哥哥转身跑开了。
见小丫头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醒言倒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他便觉得也没什么:
像琼肜这样的小小年纪心里有些古古怪怪的天真想法并不足以为奇。
其实醒言并不知道琼肜刚才在他现在站立的地方正是忙活着她的一件大事:
跟那石鹤比照个头看自己长高了没有!
这件事儿对这小女娃来说可是她日常之中的一件非常重要之事。
在琼肜那小小心眼儿里觉着仅仅因为她是小孩子醒言哥哥就藏着很多好玩的事儿不告诉她这让她感觉非常泄气。因此琼肜现在一天之中除了跟哥哥习字、跟鸟儿玩耍、跟雪宜学作杂务剩下的一件事儿便是期望着自己能够快些长大。
只是方才让这小小少女大为失望的是和前几天一样她竟然还是丝毫没有长高——唉~虽然偶尔长高了一两次但小琼肜心里很清楚那只是因为她把脚儿悄悄踮高的缘故……
不过泄气之余这小女娃儿偶尔也会感到很疑惑。因为虽然琼肜能够随心所欲的召唤出清水、烈火等等物事还能变幻出很多东西但只有一样她试了千百遍却始终不能遂她的心意: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将“琼肜”的年纪变得更大。
“唉只有再等上几年哥哥才肯‘轻薄’……”
在这不知轻薄为何物的小女娃儿脑海中又浮现起醒言右脸颊上鼓起的可怜模样心中竟觉得有些难过……
且不提小丫头这天真可笑的心事再说她的那位醒言哥哥此时正在石坪上闲步。这看似恬静的少年心里其实正在不住的斗争着:
“今晚俺该干嘛呢?是依往日行那炼神化虚的功法还是再召集一些走兽来演练三四天之后的演讲?”
而按他的心意昨日那番宣讲其实自己并未纯熟还有诸多需要反复演练的地方。相比之下那炼化天地灵气之事倒也不急在这一两日。目前提防在那讲经会上出丑才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只不过经了昨晚那一场风波醒言现在对演练之事变得颇为踌躇。虽然今日那寇雪宜似乎旧貌换新颜但实在不晓得她这番转变是因为被自己昨晚那番话说服还只是因为心存愧疚的缘故。
正在少年在这石坪上磨蹭拿不定主意之时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柔柔的说道:
“堂主今晚不让那些山兽来听你演讲么?”
“呃?”
醒言闻声转头只见那俏立在银色月光之中的寇雪宜一脸的宁静平和……
于是这晚少年又得到一次宣讲演练的机会。
不过与昨晚有些不同的是这次醒言只是稍稍吹了一小段召引百兽之曲便见到昨日那些个珍奇山兽已是衔尾鱼贯而来。顷刻间这千鸟崖袖云亭旁的石坪上便已是济济一堂。
正待醒言准备开讲之时却忽然听到半空中正传来一阵奇怪的破空之声;赶紧抬头一看才现眼前的夜空中竟正有许多禽鸟飞来!
这些翅转如轮的禽鸟顺次降落在这千鸟崖上的松柏枝头。方才那阵奇怪的声音正是这些山鸟翮羽划空之声。
而在这些不请自来的鸟雀之中有些醒言能够叫出名儿比如那鹰、隼、鹫、鹏、鸱、鸮、鹩、鹨;但还有不少奇异羽色奇异神形飘逸饶是醒言熟读古经却还是全然不识。
“哈~咋来了这么多鸟儿?”
看着眼前正纷纷落在松枝上的禽鸟这位四海堂主是又惊又奇。
正自疑惑间无意低头一看却正瞧见自己那正端坐在众兽之前的琼肜妹妹正是一脸得意的嘻笑——
“原来是这小丫头!”
一望琼肜脸上那副熟悉无比的笑容醒言便立即找到山鸟自来的准确答案!
“也罢正所谓有教无类。能在这么多禽鸟走兽面前讲经俺那演练效果定然更好!”
于是这位四海堂少年堂主便转惊为喜略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演起道家经义来——
此时群禽息羽众兽藏牙;整个石坪之上除了少年那如同清泉一般的朗朗话音便再无一丝杂语;
此时小琼肜专注的仰望着神采飞扬的少年;另外一位立在石鹤阴影里的少女同样专注的倾听着少年每一句话语;
此时清风遍地星月满天万壑无声……
立于这神仙洞府的抱霞峰顶可望到那西天上银月如钩;素洁的月辉正涂满整个罗浮洞天。
夜里的罗浮山正氤氲蒸腾起朦胧的岚雾如丝如缕。若有若无的夜岚映着天上素白的月华便幻成千万绺银色的轻纱在万籁俱寂的罗浮诸峰间游移飘荡……
而在这浩大廓寥的罗浮洞天之中在某个不起眼的山崖上正有一位与漫天星月同样清朗的少年睇眄天地意兴遄飞在月光中讲演着天道的秘密。
少年这样的讲演一直持续到讲经会的结束。只不过这样奇特的讲演并没有就此终结。当他在追寻天道的道路上每当有新的领悟之时便会聚起山间的禽鸟兽群将自己的体悟向他们宣讲。
而往往就在这样的大声宣讲之中少年更容易现这些悟想之中的种种不足。
这样奇特的讲经一直持续到少年彻底离开这罗浮山中的千鸟崖。而这少年也从来没想过他这样的无心之举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多年以后就在眼前这纷纷扰扰的天地江湖之间有一个神秘奇异的道家宗门逐渐进入众人视线之中。
这个神秘的宗门号为“玄灵教”。
就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晋教派门中却似是奇人异士叠出;短短几年之间便做下几件震动四方的斩妖除魔之事。
既然有这样的强大教门崛起江湖自然免不了会让诸多有心之人对它多方打探——而让人惊奇之处正是在此:
就是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教门行事却异常低调;门中教众的行踪也大都飘忽不定。正因如此即使是那正邪两道之中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士也从不能知道这个道教宗门的真实面目。
因此虽然这江湖之中有心人如此之多但到现在众口流传着的有关这一教门的确切消息也不过只有寥寥两条:
玄灵宗门虽然门规松散但所有教众行事之时都会自称是“四海门下走卒”;
这些道士打扮、相貌奇特不凡的教众除了拜那三清祖师塑像之外还要朝拜两张画像。一张画像之中绘的是一位神色威严无比的道人;另一张则是一位神色同样威严无比的女子。而让人失望的是这两张挂像都画得中规中矩并不能看出这两人的确切面目;只约摸晓得这两幅画像中所绘之人年岁都不甚大特别是那位女子。
对于前一条消息那天下郡县之中倒确实有几个以四海为号的门派不过大都上不了台面没人会相信他们真值得玄灵教众那般尊重。
而后一条消息则据说是江湖中一位强人经历过九死一生之后才得打探回来。他说:
“前面那个道士应该就是玄灵宗门的教主;而另一张画像之中的女子他们都叫她‘大师姐’。”
说完这些之后这位曾经杀人如麻的强横武者便会扯住眼前听者的衣袖开始滔滔不绝的背诵起《道德经》来;并且不等背完绝不撒手——
据说这位好奇心过重的可怜汉子在不幸被玄灵教众看破行藏之后便被撮到一座壁立千仞、四处绝无依靠的孤兀峰顶风餐露宿整整念了十天的《道德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这位千鸟崖四海石居之中的少年还不会知道今后即将生的这些个江湖轶事以及对自己的影响。
这位正在竹榻上辗转反侧的少年正陷入他多日未曾遭受的失眠苦恼中:
明日便是那七月初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