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醒言与琼肜随鬼王兄妹二人前往九冥幽都的路途中竟几乎都是在黑暗中行走。不知是否鬼域习俗还是鬼母为了显示诚意这一路前行时除了鬼王鬼母二人并无其他随扈。这样静默的路途里醒言看得出来虽然那前面引路的鬼母久别后应是积了满腹的相思之语但她似乎十分守礼在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努力压抑住自己并不对近在咫尺的爱人涉及这样的私语。见得这样醒言一路也是默不作声只在心中考虑眼前这始料未及的变局。
一路无语就在这样的黑暗中大约穿行了两三刻工夫这周围的景象渐渐不同。冰冷海水下原本眼前一抹黑的墨色里渐渐有了亮色;就在琼肜一声讶异的叫声里醒言现身旁渐渐飘起一朵朵幽冷的光团颜色或紫或蓝好似春天里那些吹在半空的蒲公英在自己身后隐隐现现荡荡悠悠一抹抹淡淡的幽光给暗黑的水路涂上些朦胧的亮采。
见这样奇异的光团出现听婴罗介绍醒言才知这些飘荡如云的冷色光团正是鬼方水域中特有的“阴魂水母”;这些鬼物中难得光的生灵平时必要时鬼域中就拿它们来照明。
就在这些鬼域特有的水母灯笼照明下醒言渐渐看清两边的路途只见得身边两侧尽是弯曲如弓的长巨白骨犹如巨鲸的骸骨整齐地排列在两边在头顶相对合成一条白骨皑皑的巨骨长廊。在这样的海底长廊中行走偶尔朝头顶看看便见到那些高高飘飞的光水母在这样一根根白骨的顶端旁缓慢飞行不时照亮一簇簇闪耀着雪白寒光的锐利骨尖。接着水母的光辉醒言还可以看到着近在咫尺的白骨根侧海沙中会不时闪现出一两个半埋的骸骨常常是面目狰狞空洞的眼窝中幽光闪烁如若活物。
就这样又行走了一时醒言见过不少可怕的骷髅骸骨之后心中忽然想到好在自己身边这些照明水母光亮细微才没让他和琼肜看到更多可怕事物。
当这样阴森可怖的白骨长廊终于走到了尽头。醒言琼肜便在女主人与四周景物风格截然不同的温柔提示声中来到这座外人几乎从不知晓的鬼域核心九冥幽都中。
等走进这座九冥幽都醒言留意打量一方现与其说它是座鬼族都城还不如称它为一座气势恢宏的高大巨塔。对应着“九冥”之名这座幽都巨城从下至上高有九重;坠入塔底在一路幢幢鬼影中醒言琼肜随在鬼王鬼母身后一路飞升朝鬼母惯来视事之所幽都九重之上飞升而去。重重鬼影中的旅途对于从未经历过的少年来说仿佛是一场梦魇;一路小心飘飞之时除了要避开那些奇形怪状的森然鬼物。还要紧紧捂住还有些怕鬼的琼肜的双眼免得她被吓哭。
就这样一路飘升渐渐地醒言也熟悉了宿处乱舞的鬼物。慢慢定下悚然的心神朝四周环顾他便现越往幽都顶处升去身外四周那些形形色色的鬼怪便越来越少;随着数目的减少先前不似人样的外貌也逐渐变得正常越来越端庄完整。
一路观察等过了七重八重之时醒言见身边剩下的鬼影一时寥寥无几少有的几个已都是身形高大面貌庄矜浑身上下袍甲俨然或被明丽铠甲或披柔滑长袍如一座座悬空的塑像般浮在鬼都塔城高处巨大的空间里面无表情庄严肃穆。一片死气沉沉之中只有当鬼母这行人经过时他们才一个个低头行礼;等行人过后。又很快恢复先前的死寂神气。这样的一路行经在醒言看来到好似着鬼方的核心似一潭死水经过时就似在潭中投下一颗石子惊起几圈难得的涟漪后便又很快恢复沉寂。
略去这一路闲言琐语。如果说此时的路途多少还都让醒言觉得有些心惊胆战毛骨悚然那等他终于和鬼母他们一道升上九重之上的幽烛鬼殿时心中一时却只剩下“壮丽”二字!
原来当醒言终于从八重城池顶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悬空石梯拾阶螺旋而上踏上这占地广大的烛幽殿顶。便只觉周围一片苍茫四处云蒸雾绕天风浩荡显见现在立足之处已是在半如云间的高穹之上。透过身侧依稀的云雾凝目四望醒言现这九重之上的殿阁占地广大广场一样的宫殿中几无建筑整个云雾缭绕的幽都顶上只有极东处高耸着五根巨大的玉石岩柱如一只手掌般拥着一个座东朝西的黑玉石座高高在上面对着黑夜降临的方向巍然坐落;其他各个方向望过去都是一览无遗!
可以想象当往日带着青玉面具的鬼母安然坐在那云岚缭绕的黑玉宝座上面对如云鬼众的顶礼膜拜那场面是何等的壮观浩大。
在这样已是高天之上的幽都云顶再朝顶上望去醒言便见那更高的天穹中漆黑如墨其中云縠皴皱光泽荡漾若偶有阴云飘过那黑墨云天便一阵光影缭乱仿佛一阵轻风拂水而过推起一道道迷离的纹翳。如此深邃幽暗的天空若是抬头看得久了便觉得那魂灵儿也仿佛要被吸起从心底飘起如一缕水气般漂浮到那无尽的黑空中和那些流离的云气天波在一起。
“吁……”
面对这摄人魂魄的深邃虚空当好不容易将目光收回时醒言竟不知不觉地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平定了一下心气问过鬼王鬼母才知头顶这样奇异的云天正是庇护一方鬼域的“黑暗天幕”。这幽烛鬼方的上空永远遮盖着幽邃的阴云天幕;黝暗的仿佛能吸没一切神魂目光的神秘虚空就如一层永不消损的巨大穹隆保护着下方千千万万个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
在这样空廓的云天上天幕下当一阵天风吹来时醒言望着前面那位飘摇风中的颀秀女子一时竟有些出神……拂去一缕缠绕腰间的冰冷烟云少年在心中淡淡想到:
“唉也许这样空旷的殿堂、幽远的天空更让人觉得孤单吧……”
到得此时醒言对婴罗鬼母初见时那声自称的“弱女子”终于不再觉得可笑。也许那副已经破碎的青玉面具只能遮住娇弱的容颜却挡不住内心的孤苦无助。
正当醒言立于这样庄严壮观的鬼域奇境中默默出神时忽然听得有人唤他:
“老爷!”
“呃?”
正自漠然的的少年闻声一抬头却见正是前面那个娇柔的鬼女此刻正立定回眸轻轻呼他。
“……老爷?!”
入耳的称呼如此陌生直等醒言愣了片刻醒过神来才知道婴罗鬼母正是在称呼自己。
“咳咳!”
听得婴罗这声称呼醒言正是哭笑不得!
不用说这应是婴罗知道自己爱戴之人已认了这少年做了主人。便也按着世间习惯忽然叫出这个“老爷”的称呼!
自然这样在婴罗看来十分正常的称呼醒言却是万万不敢当。刚才这一路上他就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处理与宵朚的主仆关系。很明显宵朚现在已是归宗认祖。恢复本来身份重为一方之主;现在如果自己还将他“宵朚来宵朚去”地随便使唤那实在是僭越之极。本就觉得不妥现在既然婴罗唤出这声在自己听来十分别扭的“老爷”之后醒言便正式跟他二人提出说是既然那鬼仆之说是在宵朚惘然不忆时定下那现在恢复记忆后这主仆名分便该自动撤销!
这一番本就合理的说辞在醒言自小锻炼的口才之下说出来真个是入木三分;这样情形下醒言本想着宵朚该欣然接受谁知听自己说过之后已经恢复记忆神思变得无比睿智的司幽鬼王偏偏却在这事上仍是固执无比坚持认为既然已经许下承诺便绝不能因身份转换便就此推翻。于是这样一来原本一件十分理所当然之事到最后竟变得夹缠不清;当婴罗也加入进来热烈辩说之时只有琼肜一人清闲一会儿看看他们争论一会儿扭头瞧瞧四下风景正显得十分悠闲。
这样礼貌而激烈的辩论到最后还是那位“老爷”主人灵机一动。想起当年那些市井街坊之间的习惯郑重宣布说是既然宵朚仍认自己为主那现在他就正式将其解雇;从此以后二人半师半友醒言闲时可来跟鬼王修习鬼术鬼王有空时依旧可来跟醒言一起究研太华之术。而那司幽鬼戒一来上清弟子魂魄仍在其中修炼二来也留作纪念便仍留在少年手里。
闲言少叙;在这一番颇有些夹缠的商讨之后几人又说了几句当前的战局婴罗便招来幽都下面几重的鬼将部众来九幽穹顶上一起欢庆鬼王的回归。但庆典结束重为鬼方之主的宵朚鬼王便宣布了回归后的第一道谕旨称烛幽鬼方将与四渎水族、玄灵妖族结盟以期讨伐背信弃义的南海龙族。不用说这样的结盟决定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水到渠成;等这样互利之事宣布之后数百年来倍受欺凌的鬼族部众全都欢欣鼓舞刹那间静穆肃然的九冥幽都云顶好似沸腾起来鬼族部众舞舞爪爪嘶嘶吼吼全都在用鬼族独特的方式欢呼庆祝。
再说醒言望着这些喜气洋洋的异类友族高兴之余想起种种往事心中便突然有种预感只觉得那穷兵黩武的孟章水侯做惯那雷公打豆腐的便宜勾当这回恐怕是一脚踢到铁板最后难得个善局。
想起那跋扈水侯便忆起那苦命女子;一时间种种音容笑貌轻言细语宛到眼前于是醒言心底便不免一声叹息。
闲言少叙;过得这天醒言便觉得此行斩获颇巨任务更是顺利完成便跟鬼王鬼母表示要尽早回去;见他辞行虑其重任在身宵朚婴罗也不便挽留便亲自殷勤相送。就这样在第二日下午他们便陪醒言琼肜二人一起到域中边缘的一处奇地准备和他二人殷殷话别。
鬼王口中这一处幽烛鬼方惯来送别贵客的奇境名为“净土之滨”。从九幽冥都向西南行走约上百里越过平静如镜的“不垢之川”便可走到此地。
等醒言随鬼王一行到了这不垢之川外的净土之滨便见头顶那庇护鬼方的黑暗天幕已变得颇为淡薄整个净土之域中充满了青白的光色氤氲弥漫之际就仿佛整个狭长的净土滨崎是一座奇特的渡桥一头连着黑暗一头连着光明。而听鬼王鬼母说这净土滨崎确实连接着阴阳。在净土滨通往外界清明海域的尽头立着一座白光辉映得高大拱门名为“净土之门”;这样鬼域中少见的圣洁光门正是南海得道鬼灵的转生之所。以前所有符合往生条件的鬼灵都是从这道光门中转出如莹洁流星般穿越无尽虚空直至到达传说中的神域圣境西昆仑山;只有到达那处传说中的存在并接受过掌管永生的西王母、掌管轮回的长公主考验通过这一路辛苦修行的南海鬼灵才算真正到达无上大道的彼岸。
当然据婴罗补充宵朚话语说自从他出走的上千年中虽然幽烛鬼方中也出了不少可以转生成圣的鬼族尊者但他们都愿意共赴族难于是这转生之门自鬼族圣地鬼灵渊陷落之后便再无一灵从中转出那原本就知之不详的西昆仑之事便更加模糊。以至于当那位好奇的小妹妹兴致勃勃地出言问询准备听西昆仑故事时这两位鬼族脑也只得言语含糊略略说了一些几乎众所周知的梗概之后便再无话可说。
且不提这其中略显遥远的故事;再说醒言等骑着浑身黑气缭绕的鬼马在这样的往生之地中行走一刻。等接近那座光辉灿洁的转生之门时便抱着小琼肜跳下马来将鬼马丝缰交给鬼王身边的随从后便牵起琼肜的小手一起走过那道破负传奇色彩的光门走上这方鬼域净土延展到清明海疆中的白石坝头。
“鬼王兄!”
等几乎走到石坝尽头呼吸了几口似已睽违很久的清凉海风气息醒言便放开琼肜手儿回头一抱拳用着新的称呼跟鬼王鬼母恭谨告别:
“鬼王兄婴罗姐。送至此地已算十分感情二位这便请回吧!”
“哈好!”
听他告别宵朚也不多言爽快答应一声便和婴罗一道在净土门外含笑并立跟这兄妹二人挥手告别。
只不过等醒言和琼肜转过身去又走了几步快要跃入海波中时那鬼王却又忽然大喊一声:
“旧主人请留步!”
“嗯?”
醒言闻声止步回头待他下文。
“是这样也无甚大事——只是此行去后可别忘了今日承诺!”
“承诺?”
醒言闻言一愣稍微一想便恍然大悟大笑接言:
“哈鬼王兄放心此事自然忘不了!等此间战事克日功成我自然当来替二位佳客主婚!”
“好哈哈那就多谢了!”
宵朚闻言高声言谢全然不顾身边那娇娜女子含羞带怯地俛下头去。而在她赧然垂面之时黄昏清凉的海风中又传来一声出谷黄莺般脆嫩的话语:
“婴罗姐鬼王大叔记得还有我喔;我要做伴娘的!”
“嗯!”
——豪爽的鬼王重重应承之时西边那夕阳缓缓而下清凉的海风徐徐吹来于是这落日光影中几位男女晏晏的笑语正显得无比的融洽温馨。
“只是在这样的依依惜别中这几个含笑话别之人并没能注意到就在身边那起伏如常的海浪风波中本是橘红鲜黄的夕照返影里不知何时已悄悄镶上几丝异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