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言掳走莹惑从水路逃遁时天已经快黑了。当西天的红日终于落入海水之下巨大的黑幕便笼罩了茫茫的海洋。这时候醒言头顶上的海水还残留着白天的热度但潜在海面浅层以下的少年只觉得身边的海水寒凉透骨。
这时候夜幕笼罩大海无边无际咸涩的海水中漆黑一片宛如幽冥甚是可怖。只是逃亡中置身于湮没一切的黑暗夜色倒让醒言觉得格外亲切。在水中急穿行偶尔转头往身边看看便见到琼肜神色肃穆的紧紧相随。看到她柔和的面庞上一脸坚定原本一腔悲愤肃杀之意的少年忽觉得心头一阵温暖不知不觉中喉头竟有些哽咽。
心情略有动荡醒言便下意识的夹了夹手臂将横陈自己胁下的魔女挟得更牢。
就这样在冰冷漆黑的海水中疾前行直到头顶的水色渐渐明亮起来这两位掳掠逃亡之人才逐渐接近他们的目的地。原来此行醒言预计要去隐匿躲藏的地方正是西南海口附近大荒之中的一处浩大水泽——灌泽。从灵漪雪宜失陷魔族到傍晚断然掳走魔族宫主这期间只不过六七个时辰。但就在这短短半天之间醒言已筹划好所有的趋退之策。这处灌泽的地理正是前日闲聊时从赤虎、青兕两个山泽野神口中得知。
自从起意掳掠一个重要魔族作为人质醒言就一直在琢磨劫人之后如何才能躲过那位神通广大的天魔耳目。既然虎口拔牙那之后的逃跑事宜自然要格外重视。琢磨半天的结果便是决定要躲藏到一处沼泽湿地中靠着瘴雾水气躲过那个火属法力无比高强的天魔耳目。
打着这样算盘当醒言见眼前的海水逐渐由蓝转青然后又渐渐变得赭红之时便知道自己已快接近目的地。一路水遁从南海绕道行至6上红河的入海口再沿赭红的河水逆流而上不多久他们便来到西南大荒中这处方圆广大的沼泽湿地灌泽。
万里迢迢而来等接近这处水气弥漫、草木蔓生的沼泽醒言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可以略微松弛下来。
“哗”一声破水而出从一处水草稀疏的地方跳上岸醒言便看到眼前低沉的雨云之下一大片阔叶绿林遮天蔽日其中有浩大的水气如狂风般扑面而来恍惚间倒似乎要把人冲个趔趄。
刚才醒言琼肜溯流而上的红河只是在灌泽的边缘经过带走些水气红沙便拐了个弯朝上游蜿蜒而去。到了灌泽醒言便夹着人质踩踏着半浸水中的青草地和琼肜匆匆往沼泽深处行去。
初次在沼泽中行走尽管醒言和琼肜身法都敏捷非常但仍是高一脚低一脚走得颇为狼狈。当然偶尔有些暗藏凶险的沼泽陷窝对醒言琼肜来说也绝不会造成致命的危险;最多陷一下踩一脚烂泥稍一提气便又纵了出来。
这时大约是上午辰时之末正是这处荒芜沼泽中最富生机的时候。湿地中到处蔓生的葳蕤水木肥大的绿叶正贪婪的吸入充满泥腥的水气;绿得淌得出水来的葱茏草木间飞舞着无数的虫蛾寻觅着自己的食物。在它们之下暗绿色的沼泽水正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度缓缓回转流动浸泡着水底腐根烂草不时冒出扑扑的气泡。
第一次置身于大泽对醒言琼肜二人来说最奇特的还是一路上见到的那些鸟兽。在这样人迹罕至的沼泽草路中行走一路上他们竟没惊动起草泽中出没的鸟兽。也许是往常很少见到人迹这些鸟兽见到醒言他们并不害怕。有一段路程甚至有一大群雪白的鹭鸶水鸟跟着他们边走边舞回望过去白花花一大片煞是壮观好看。
与以前的饶州、罗浮的山野湖泽不一样眼前灌泽中的这些水鸟除了这群雪白的鹭鸶其他都是色彩绚烂毛羽亮丽为这满眼浓翠淡绿的沼泽添上别样的色彩。当然在这生机勃勃草木蒸腾的沼泽中也有些凶猛的野兽出没。只不过这些蛮荒之地的畜类似乎也很有灵觉;远远闻到这几个生人的气息便都耷拉下脑袋悄悄往远处退避。
这处青兕泽怪提到的南荒灌泽果然十分广大;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醒言才看到一个适宜藏身之处。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段水草包围的林地;林地之中在绿叶掩映下露出一角茅屋。再走近些大致看到这茅屋的全貌现屋顶成陡峭三角的模样想是为了让雨水能够顺利流下。而茅屋所在的这片水中林地就彷佛一处孤岛清澈的溪水包围四周从一段横倒的树干上缓缓流过带起一蓬蓬柔绿的水草。
看来这处灌泽雨林也不是全无人迹。那座尖顶茅屋应该是当地土著猎户来沼泽雨林中的狩猎歇脚之地。
瞧见现在溪水涨起淹没那段很可能当作路桥的断木醒言便猜测茅屋内应该暂时无人居住。这么想着他便招呼一声如大鹏般掠起在四下漫流的溪水上点水而过挟着莹惑和琼肜一起来到林间屋中查看。不出他所料这草庐中有些粗陋的器具全都沾满尘灰蛛网看来屋主人已经很久没来居住过。于是在满耳水鸟林雀啼叫声中醒言便将莹惑放在屋中空地上把这草庐当作今后几天的落脚之处。
闲言略过;等那位昏昏沉沉的魔族宫主醒来便现自己手足酸软浑身都展动不得。
“我这是在……”
悠悠吐了口气莹惑望了望四周尤其看到那个郑重盯着她看的少年便一下子清醒过来。等想起之前所有事莹惑却有些迷惑起来:
“……奇怪为什么我刚才就像睡着?”
“这小贼迷我之前我不是施法抗拒了吗?怎么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恢复记忆的魔女大感不解原本她运起天魔之力抗拒想暗地保持清醒;但现在很显然刚才她一直昏沉不醒。现在醒来不仅觉得浑身乏力额头上还隐隐作痛。
歪着头又思忖了一会儿莹惑这才突然醒悟:现在哪是呆的时候!
于是努力挣动一下蜷腿斜跪在地的魔女便拿出往日威风冲那紧紧盯她的少年威风凛凛的娇声叱道:
“好妖道!你都对本宫做了什么?”
听她这一声中气十足的话语醒言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原来没死。”
说完这句也不管莹惑听了什么感想醒言便老实的告诉她:
“你问我做了什么?咳咳既然我是妖道自然就要下符下咒!”
一听此言莹惑赶紧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两腿脚踝上各贴着一块薄树皮。那浅黄若纸的薄树皮上似乎用紫色果汁画着一道道稀奇古怪的图案一看便知是人间道门善用的符箓。此时这树皮如绢少女玉足晶莹搭配起来倒也蛮好看。不过这时候莹惑才没什么兴趣欣赏;看了这两张材质粗糙的符箓小魔主冷笑一声撇着嘴一脸不屑的哂道:
“嗬!这样破烂符咒还想困住本宫主?!”
说着话还没等好心的琼肜来得及提醒这位已觉得完全恢复过来的小魔主便努力一挣想像往常一样飞身而起去作法击打那个没礼貌的少年。只是等她才一挣动足上那两张牢牢贴附的树符便清光大盛霎时就像烈阳照雪刹那间就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天魔乱力消融得一干二净!于是吧嗒一声才挣起来一点的小魔主一下子又跌回地上去。
见到她这样狼狈模样醒言顿时也放下心来大笑一声道:
“哈!还是乖乖的呆着。甭管是破符还是烂咒只要能困得住你就行!”
说罢他就不管不顾自和琼肜收拾屋中器具去了。于是此后这恼怒交加的魔女便“淫贼”“无赖”骂声不断在这总共一间的草庐中缭绕不绝。只不过这些对醒言毫无用处;当年在饶州市井间也不知见过多少更恶劣的无赖泼皮;现在莹惑这怒骂用词重复、毫无新意听多了他也只当她在念牙疼咒毫不在意。
就这样吵闹一会儿怒冲冲的任性魔女终于现自己这辱骂毫无效果。无论自己怎么说那家伙只装耳聋毫不生气;反倒是自己直吵得口干舌燥虚火上升实在不值。威镇魔域的小魔主也是果决之辈一想到这口里骂声立时嘎然而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转变之快倒让那两个忙碌的身影停下来奇怪的看了她这边一眼。
等安静下来后再看着醒言不为所动的样子莹惑倒也在心底暗暗称奇:
“瞧他这装聋作哑的功夫娴熟之极恐怕凡间这些清修之派倒还真有些稀奇!”
闭着嘴想了一会儿原本来寻新鲜的小魔主便觉得有些无聊;原想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儿谁知现在弄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眼珠一转娇娜蜷卧的小魔女低头看了看身上衣衫不整的狼狈样便冲醒言喊了一声准备引起话题:
“喂!”
“我说那人你是不是君子啊?”
听她一问醒言便回头看了她一眼迅疾回答:
“当然不是。你不是叫我淫贼嘛。”
说罢他接过琼肜递来的一块浸水布团继续奋力擦拭灶间还能用的炊具。
听醒言这么一答正有无数后话的莹惑却顿时一滞只觉得憋闷非常。曾受万人畏惧珍重的小魔主就这样撅着嘴巴无限委屈的坐在一旁生闷气。闲坐无聊之时不免便想到自己为何会被这个少年轻易困住。与凶犁长老不同莹惑注意灵漪已久顺带知道这少年只不过是一家道门的小道士。知道这一点莹惑便格外迷惑;须知即使是人间最杰出的少年英杰若与她交手却还是不堪一击。
“难道他上次被我戏弄之后便去修习了什么邪术故意想来克我?”
被事主冷落的人质便在一隅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南荒中的白昼湿热而短暂这样喧闹的一天不知不觉就快结束。当烘烤沼泽的白日坠落西边那头顶似乎永远低沉的雨云也悄悄散去。等四下蛩虫与水蛙的鸣唱交织到一起那星光闪烁的夜色也就降临在雨林。
从闷热的屋中出来醒言便和琼肜就着青瓢中的泉水啃食从林中采来的木实。这时候他们的重要人质自然也被从屋中卷出倚靠在一株巨树气根的底部方便他二人监视。
喧嚣的一天终于过去似乎一切事情都按自己的预想顺利进行。望了望旁边那个满目怒火的魔女醒言就彷佛看见一股清泉让自己原本焦急的心趋于平静。
只是就在这样宁和时刻他却突然在四下虫蛙混杂而和谐的鸣唱声中听到一个清晰的“滴答”声音。
“嗯?”
等诧异的少年转头看去便看见那个整天一直跟着自己忙碌的小少女此刻却变得安静正捧着那只盛水的青瓢怔怔的出神。满天星光下他看得分明小琼肜双手捧着的水瓢中正轻轻摇漾着几圈细细的涟漪。
“哦原是琼肜哭了。”
等醒言看来之时心思纯净的小姑娘忽然泪流满面晶莹的泪水夺眶而流在两边面颊上无声的滑下。
“我、我想雪宜姊……”
星光夜影中听天真烂漫的女孩儿抽抽噎噎说完这句话一直坚忍应对的四海堂主这时也终于忍不住愀然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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