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的浈水河一改之前的粗野狂暴变得如豆蔻少女般温柔。
高天上仍未散去的雨云在碧蓝天空中结成各种模样变幻莫测如舟如峦。被天外的阳光一染又如同那傍晚才有的绚烂夕霞。
就在这水阔天空的浈河水面上有一位少年正头枕烟波载浮载沉出神仰望着天穹中云舒霞卷。
“刚才是一场梦么?”
暖洋洋的一川春水彷佛正将自己的思绪散泡开让自己怎么也聚拢不起心神去明明白白想清楚刚才半晌中生了何事。
头顶高天上的云霞传明散彩投在少年身周的细细涟漪上反射出千万片淡紫的光华。醒言就这样神思缥缈随波逐流浑不觉时光与川流同逝。
正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有人在耳旁轻轻呼唤:
“哥哥灵漪姐姐走了么?”
听得这句嫩生生的问话少年这才如梦初醒渺渺的神思重又回到人间。转脸看去现那说话之人正是琼肜。不知何时这小女孩儿已悄悄游在自己身边微鼓的粉玉面颊正浮在离自己很近的水面上与微漪的波纹一同上下漾荡。
被她这么一问醒言顿时清醒过来心中忖道:
“倒不知这小丫头竟有这样好水性!”
口中答言道:
“是的琼肜你灵漪姐姐已经先回去了。”
“噢……”
听完哥哥语调与往日有些不同的回答小琼肜只应了一声便闭上眼睛让小脑袋在水面上一沉一浮只留秀长的睫毛在那儿微微颤动。瞧着活泼的小少女忽变得如此静默看在醒言眼中倒变得有几分高深莫测起来。
正莫名其妙之时又见眼前的小妹妹忽睁开明亮的眼眸带几分害羞的夸说道:
“哥哥……我也有角哦~”
“嗯我知道啊你说这个……呃?角?!”
她这位堂主哥哥初时只是漫不经心的回答但稍待一琢磨小少女话语中的含义便让这上清堂主吓了一跳面色也变得有些烧起来。
“琼肜你刚才说……”
正要试探着询问却见琼肜妹妹小脑袋一阵浮移瞬息已凑到近前一脸期盼的说道:
“哥哥我也想亲亲呢!”
“!!”
正心怀鬼胎的少年闻言立时大窘便想要一口回绝。只不过只稍一凝思这位智勇双全的四海堂主便立即和缓下紧张的神色镇定应答道:
“好啊。那琼肜你要亲哥哥脸上哪块儿呢?”
“这个、”
听醒言一问这个似乎目光如炬的小女娃儿倒一时犯了难只在那儿手指儿抵腮努力回想起之前“看”到的情景来。
小丫头这副紧张思索的模样直把她堂主哥哥看得冷汗直冒。正在惶恐之时忽觉脸旁水波一阵动荡然后面颊上便是一朵温润印来——原来小琼肜已嘟着小嘴儿凑过来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
“呼~还好还好!”
弄清小妹妹落口处醒言心下顿时一宽便将兴高采烈的小丫头负在肩头施展开遁水之术“辟水咒”朝先前来处的岸边鼓浪推波而去。一边回游一边苦笑着在心中思忖道:
“这小丫头也不知是何来历;人都说‘神目如电’今日看来这小妹妹即使偶尔也有看走眼也离神目差不太远了……”
回到岸上便见寇雪宜与樊川润兰二人一直都在那处等候。见他俩归来这几人便一起踏上归途。
就在醒言他们齐往浈阳回归之时却不知在头顶高渺的云天上正有人目不转睛的朝他们细细观瞧。
过得一会儿就听得那堆沉寂的暗紫云团中忽响起一个恼怒的声音:
“灵漪这死丫头连这事也要抢在我前面做!哼哼!”
稍停一下语势又变得颓然:
“又、又被她比下去了呜~”
这句不甘心的话语正从天边一片紫色的暗影中传出却丝毫看不到说话之人的踪影。就在这话音刚落之时暗影旁边一大团紫色的云雾竟忽然幻出一张大嘴在那儿开口应道:
“主人别生气那黄角小丫头如何能跟您比!依属下愚见四渎小龙女虽然表面看起来玉洁冰清其实内里也没甚好眼光和主人您正好相反……”
“闭嘴!”
一声娇叱喝断这句古怪的吹捧。见满腔好意只换来主人暴怒这片能说话的紫云团顿时一阵战栗抖落不少云片碎屑再也不敢吱声。这回还算幸运自己这位恼羞成怒的小主人现在两眼只顾盯着大地上那个一心前行的身影一时也没顾得上惩罚它。
专心看了一会儿这片紫色暗影中忽又女声对身旁怀着惊惧的云团说道:
“嗯不用害怕我看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看来那龙丫头确实没眼光我也看得好一阵就是看不出这小道士有甚出奇处!”
“当然当然主人您向来都明察秋毫!您看不出就是没有了!”
对属下吹捧那紫影中人浑然不觉还是只顾从云隙盯着下方那人心中暗暗忖道:
“哼我倒要看看这小道士究竟是什么样人。虽然本不关我事但这没眼力的灵丫头是自己死敌已是众所周知;如果她竟喜欢上一个庸人传出去也会连带坏了我的名声!”
就在这时候已被暗中盯牢的少年旁边那个娇柔怯弱的县令小姐经了这番折腾饶是春风和煦也忍不住“啊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见她寒凉樊川自是问长问短醒言也在旁边笑道:
“彭小姐如此应是有人挂念了。”
听他这般说小琼肜便扑闪着眼睛问为什么。醒言告诉她如果谁被人牵挂想念便会打喷嚏。听了哥哥的话小女娃儿就有些难过说如果这样的话她就从来没人想念牵挂;于是之后又费得她堂主哥哥好生安慰力陈这只是传言其实并不准——
说到此处高天云影中那人便冷冷接道:
“很不准!”
于是地下的少女便破涕为笑欢叫道:
“哥哥你说得对天上也有位姐姐说很不准!”
见琼肜开颜醒言也不敢追究她的荒唐言语便牵着她的手儿与其他几人继续赶路。只是这小女娃儿被哥哥拉在身旁忙着赶路之时却忍不住回头满脸迷惑的看了天边云霞一眼。
那处正有条绵亘千里的云团泛着幽暗暝惑的紫光蜿蜒伸向天之西南……
南海神灵与浈阳县女的婚事进展顺利得大大出少年的预期。醒言原以为还要费得自己多番口舌却谁知那浈阳县主彭襄浦一听他字斟句酌的把事情说完便当即一口应允!
见这位方正的彭县公如此好说话倒把醒言倒憋了一口气;那许多精心准备的雄辩话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全被生生堵回。
此际醒言与县公甚是厮熟便忍不住问他为何如此爽快——却听彭县公说对他这样能呼风唤雨、飞剑驭龙的神仙人物如何能不言听计从?再者那樊川也是南海神灵既然已与小女情投意合又如何能反对得?说到此处彭襄浦忽又联想起一事恍然大悟道:
“呀!到现在老朽方知原来小女润兰最后求得的那一卦说道‘若有贵人提拔处好攀月桂上云端’这贵人正是张仙长啊!”
听彭县公如此赞他醒言倒很不好意思说道:
“彭县公过誉了。如果说有贵人便应是我那位龙女朋友。她已答应会尽力保举樊川担当浈水河神以保得浈阳地界年年风调雨顺……”
听他这么一说彭襄浦、彭夫人等所有在场人众俱都合掌抚额称善赞叹不已;若非先前醒言、樊川一番言语吩咐恐怕他们就要当场跪拜礼敬了。
此时彭家小姐自然也对醒言好生感激明白前因后果后之前对少年的偏见早就冰消云散。于是彭润兰就唤出当日给少年道士指路的那个慧黠俏丫鬟跟少年说起杏儿当日尴尬之事顿时就把这几人逗得乐不可支!
过得一两天浈阳彭府中便张灯结彩大摆筵席为樊川润兰二人操办婚事。自然作为新人好友醒言携着雪宜琼肜二女全程参加了他俩的婚礼。
在婚礼过程中这位计蒙神之后樊川依足了世俗间的礼仪按着浈阳城中资深媒婆的指点一丝不苟的履行婚礼中各项繁琐的应尽事宜。其实在醒言看来这位南海涛神对这些繁琐事儿不仅没有任何不适反倒还乐在其中。
到了夫妻拜堂之时看着高燃的龙凤花烛下那对含情脉脉的娇客新娘少年和观礼宾客反应一样尽皆在心中赞叹:
“真让人羡慕啊!”
在他身旁那两个女孩儿见着这红火喜气的场景也是一脸的欣羡。
特别的那位“神目如电”的粉妆小少女看到霞帔灿然的新娘子凤冠珠帘后眸如春水、靥似桃花的动人模样竟一时忘了咀嚼口中好吃的糖果只在那儿含糊不清的小声说道:
“我也好想做哥哥可爱的新嫁娘啊……”
且不提不谙世事的小少女新添的心事;这次两位新人成婚醒言除了将这次求雨得来的赏银尽数赠出又让琼肜趁着她书法正好之时在一对洒金红幅上写下一对新婚对联作为他们的贺礼。这副满团喜气的对联写的是:
兰影浮光皎月交明花烛夜
龙躔应律祥云直逼鹊桥天
传说中计蒙神龙人身于是醒言便撰得此联。他们送出的这副对联被彭县爷特地命人高高挂在婚礼画堂正中。见着这满纸如落云烟的出尘笔意谙晓诗书的新嫁娘又回赠了一联:
得与梅花为眷属
本来松雪是神仙
这联儿落在醒言眼中倒让他有些耳热心跳。而那位南海涛神樊川感念少年恩情便取出随身收藏的南海异宝火浣战衣赠与随少年同行的寇雪宜。
这领洁白如雪宛如素练的女式战衣材质取自南海万顷波涛中一处仙岛名为炎洲。炎洲岛上有火林山山中生有异兽火光鼠。这领雪色战衣正是以其兽毛纺缉而成“火浣布”再由南海龙域中巧手仙娘制成一套紧凑连体战甲穿戴后可以不惧火炙实为人间难得的护体异宝。听樊川说这袭衣甲若染污渍寻常皂荚皆浣洗不得而只需在火中一浣便可。
这样宝甲樊川也只有一件款式正合雪宜便赠与她穿戴。这位鼓浪兴涛之神如何看不出醒言这位清泠柔淡的随从女子生性不畏冰寒只畏炎火这火浣雪甲送与她护体正是适合。
相赠之时见樊川甚是诚恳醒言稍微谦逊几句也就不多推脱很爽快的替雪宜收下。
收下这辟火宝甲醒言得了些启便有些不解的问樊川既然他是水族神灵为何不趁便找来辟水衣靠让润兰穿用。
听他相问樊川便告诉少年非是没有辟水衣靠而是他先前主上南海水侯严禁水族中人给凡人任何辟水之物以免世人轻窥神界威严。提到这樊川又好生感激的告诉醒言说道如果这次不是水侯仰慕的四渎公主撮合他与润兰他也不敢像这样大张旗鼓。若无灵漪允诺恐怕即使他求雨成功获得佳偶从此也要藏头藏尾与佳人一起隐遁僻远山林。
听他这么一说醒言才意识到那位女孩儿给这对鸳侣帮了多大的忙。
又逗留一两日寻得一个时机醒言便跟彭县公、樊川夫妇二人告辞要去继续踏上寻访上清水精的历练之路。
听说醒言要走彭襄浦倒没感到多少意外。毕竟这浈阳池浅难留住这样的神仙人物。只不过因为还有桩心事未了他还想多留他们几日。
于是待少年说出告别话儿彭县公便恭谨求恳道:
“张仙长要走下官自然不敢强留。只是能否请几位再多停留几天?我也好着人绘下几位神影日后便能依样塑像给您几位活神仙立下生祠也好让治下子民们逢年过节有个感恩拜祷的去处……”
听得彭县公这般说少年顿时坐立不安连连告罪推辞不已。只不过这回饶是他再三推辞彭襄浦却仍是坚持不已。
见县主态度坚决醒言略一思忖想到一事便微微笑道:
“彭公美意醒言心领;只是此事我实在消受不起立祠后恐怕非但无福反还会折寿。况且小子不才却还顶着本朝中散大夫的爵位也勉强算是朝中散官。若立生祠实在僭越恐怕会引得汹汹物议。”
“……!!!”
彭襄浦一听这“中散大夫”之言顿时便目瞪口呆!
告别了浈阳醒言三人便随便择了个方向沿着偏北的驿道随意而行。
经过一场春雨的浸润这天地间的景物已经清朗了许多。行得半晌经过一处乡村私塾醒言听见青竹掩映下的书塾中正传来童子们抑扬顿挫的清脆读书声。
听着这些稚童们整齐划一、但显然不求甚解的诵书声不禁让醒言回想起当年自己在季家私塾中随着小伙伴们胡乱念诵晦涩诗文的好笑情景。
“呵~那时还真是有趣啊!”
就在要陷入对往日追忆中时书塾中那阵朗朗的读书声正乘着和煦的春风一声声传入少年的耳中: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这无比熟悉的古诗歌此时却让屋外听者的心中蔓芜起一缕异样的柔情;不自觉会心一笑青衫少年便复又向眼前无尽的春路烟尘中迤逦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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