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被盗的小道消息还是传到一些人耳里,姓爱新觉罗的人尤为关注。
寓居在天津租界,近年来也常在上海租界住一段时间的载沣,此时正在上海,听说东陵被盗,心头骇然,这个爱新觉罗家族的族长一下子蒙了。
连忙给天津拍电报,吩咐人去实地考察皇陵,他的人没能进去陵墓,但从守墓的满人得知,前段时间的确有支军队进来,闹了一阵子,后来就走了,现在又来了一支军队,似乎也在打东陵的主意。
孙殿英部离开了,奉军的马福田部跟着进来,进驻后就戒严了。
马福田是什么人,他的成色很快就打听出来,消息传到上海,载沣暗暗感到不妙,着急得上火。
可惜,昔日的摄政王已经没有在位时的威风,退位后不参与正事,一心做个富家翁。
无心插柳柳成荫,前些年在别人的怂恿下,头脑一热就在南华投下巨资,幸好钱没打水漂不说,还赚了盆满钵。
虽没了权势,有钱还是能办不少事的,几经打探之下,居然让载沣发现了一个意外线索。
刚刚帮载沣考察南华产业的仆人回到上海,向载沣报告这次在南华竞拍土地的情况。
载沣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南华投资土地了,蒋伟记策划的这次土地拍卖中,载沣又买了好几千亩,地点就在泗水附近的东爪哇。
载沣听完仆人汇报很高兴,然而从仆人口中,载沣得知孙殿英所部今日转进南华。摇身一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南华一方“小诸侯”。
更巧的是。载沣的地正好和孙殿英的地挨着。
仆人也是机智。很快和孙殿英下面的一些官兵混熟了,大体上把孙殿英部千里转进的情况摸了七七八八,不敢怠慢,赶回上海向载沣汇报。
“这样说,孙殿英已经跑到了南华,还在南华打通了关系。如果东陵一事和孙殿英有关,南华的某些人也脱不了关系,不对。还有武汉那些人,他们也有嫌疑!”
载沣自言自语道,姣好的脸庞变得有些狰狞,眉头竖起,心里可是又惊又气!
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他在极力控制心里的愤怒。
南华和武汉两个政府关系好得几乎穿同一条裤子,若是没有他们参与、默许,怎么能让孙殿英一支过万人的部队悄然跑到了南洋呢?
他们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孙殿英的“逃跑”不正说明了某些人的心虚么?
载沣越想就越觉得内幕重重,自己几乎碰到了一个大阴谋,因为他要面对的是国内最强大的势力。无权无势的自己要和政府作对,心中不妙打鼓。就算坐在家里。无形的压力也一下子扑面而来,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一定要个说法!”
载沣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心里做了决定。
“王爷——”仆人担心道,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意思很明白,你老人家可不要冲动啊!
“放心,我有分寸。”
载沣点点头,凝重道。
想了想,认识的人中,比较能靠得住的可能就是美华银行了。
因为和美华银行合作比较多,载沣的资产除了一部分存在汇丰,剩下的大多投在美华银行,和投资美华银行推荐的项目,和美华银行也有几分交情。
而且这份交情还是和美华银行(中国)的前任总裁、如今的财长林一民结下的,载沣觉得或许可以从林一民那得到一点消息。
很快,他坐飞机从上海飞到武汉,找到林一民。
载沣的到来,林一民有些意外,还是热情地招待了他。
不说当年载沣以及载沣带领的爱新觉罗家族的一部分人和美华银行合作,投资到南华,帮了林一民不小忙,单从个人交情来说,林一民觉得载沣这人还算可以的,也算的上朋友吧!
面对载沣隐约的试探,林一民开始装作不知情,当载沣表明态度,直接问:“孙殿英是不是盗了东陵?”
林一民沉默了一会,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
载沣脸色一下子苍白,浑身瘫坐下来,心中充满悲哀。
很快,又变得愤怒起来,“难道这世间就没有公里正义吗?刨人祖坟都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死死地盯着林一民——既然你是知情者,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告诉我?还帮他们隐瞒?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我不是牵头的,也不是主谋,只能说这是一件必然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必然发生的基础上,尽量把事情做好!”
林一民的目光很是平静,面对载沣无声的质疑和指责,他平静的目光一点都没变过,也没有一丝愧疚,好像说你的指责不算什么,我问心无愧,从权势力量对比,你比我差远了,我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灭了你。
刨人祖坟当然是不对的,但你爱新觉罗的老祖宗也没少做这种缺德事啊!明皇陵不就被你们“废物利用”了吗?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有说话,都瞪着对方,载沣有皇族的尊严,林一民也有自己的气势,谁也奈何不了谁。
最后还是林一民退了一步,见载沣冷静下来了,他苦笑,摇了摇头道:“孙殿英不是我们的人,至少在此之前不是,他是张土匪奉军的人,和冯玉祥好像也有点交情,冯玉祥就把你们家老大从宫里赶出来了嘛。
说白了,孙殿英谁的人都不是,就是个墙头草,有奶就是娘,这种军阀实在太多了。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除了孙殿英。在孙殿英之前。马福才等好几个军阀都在打东陵的主意,这事根本无法避免,谁也不能阻止这些军阀对财宝的渴望。
不瞒你说,税警团每年都在北方边界抓到几百上千个大烟走私团伙,这些人不少就是北方军阀派到南方靠贩卖大烟来换取军费的。
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干得出。
所以说,孙殿英不是第一个,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我们这边也是因缘际会。得知孙殿英的动作,才和他合作,他挖出来的财宝都卖给我们。为了保护文物不被破坏,我们全程派人在一旁监督。 ”
说打这里,林一民停住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似乎是满意这次的成果。
“还有呢?”
载沣心里明白,林一民的话也说到他心里去了,就算不是孙殿英,也有别的人来干这事。没落王族被人刨祖坟历史上比比皆是,没有了官方保护。那些皇陵自然成了香饽饽。
大清让国有功,皇族和族人安然无恙,这算是比较好的结果。
至于什么因缘际会,这话说得轻巧好听,但载沣心里不太相信,无非就是两个强盗合伙瓜分而已,就算武汉这帮人洗得更干净,最多也是他们没有亲自动手,却雇佣别人干了他们想干又不能干的事。
载沣指责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反驳林一民,只是表情冷淡,心里不甘心是肯定的,可奈何?
最后化为心底一声叹息,又问:“好吧,我想听听你说,你们怎么把事情做好?”
“可能是我们现在势力大,又拿下了河南,所以影响力在北方还是挺大的。孙殿英还算比较听话,在我们的人约束下,拿了财宝,并没有破坏皇陵。
此事我们也不能声张,看在孙殿英还算听话的份上,就给他一条生路,去了南华。估计你也是从南华得知孙殿英的消息把!”
林一民笑道。
载沣点了点头。他心里更关心的是皇陵的情况,林一民虽说皇陵没有被破坏,但他心里多少有些不信,还得去看一看才放心。
“你们满人祖宗啊,不,还有你,老佛爷后事也是你打理的吧,啧啧,大清国真舍得给死人花钱啊!若是大方一点,让天下人日子稍稍好多一点,也不会丢了江山。典型的守财奴!”
林一民笑着指点载沣,调侃道。
载沣面无表情,没有回应,自然知道当年慈禧墓里埋藏了多少好东西,看林一民得意的样子,心里明白,那些宝物都落在这伙人手里了!
“那,地下的那些东西呢?”载沣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么大笔财宝,他不得不关心。
“行!朋友一场,也让你看个明白!”
林一民笑着点点头。
很快把载沣带进美华银行的地下保险库,载沣进去一看,果然看到了金闪闪一片,满屋都是珠光宝气,传说中的小白菜、翡翠西瓜等大批珍宝重现在他眼前。
“没错,这些都是老佛爷身前珍爱之物,走之前还叮嘱要带上它们。”载沣摸着冰凉圆润的翡翠西瓜,心中无限感慨。
这些东西,从前他在宫里还见过呢。
现在落得如此地步,真是造化弄人啊!
“慈禧毕竟还是女人,就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死了都忘不了这些俗物,倒是你们家乾隆爷品位要高得多。”
林一民遥遥头道。
受司徒南的影响,他觉得人赤裸裸滴来,走的时候也要轻轻松松,带了这么累赘,反而不得安宁。
“乾隆爷的墓你们也开了?”载沣一听又怒了,质问林一民道。
“又不是我干的,你朝我吼没用的。”林一民淡淡一笑,“据说是意外,两个墓正好离得不远,幸好我们的人盯着,不然里面的古董字画估计都被那些兵痞毁了。”
在林一民的带领下,载沣又在另一个房间看到了乾隆墓里出来的那些孤本字画,这些文物都被包装好,装载透明的真空的玻璃框里面。
载沣也没见过乾隆墓的东西,凝视面前真空玻璃框里的《兰亭集序》真迹,很是感叹。明白为什么林一民说乾隆爷比老佛爷品位高多了。
“不瞒你说。为了保护这些珍贵字画。我们花了不少心血,专门改建了保险库,恒温恒湿是少不了的,所以装了温度控制系统,包括美华电气最新发明的空调,这种技术非常先进,机器在国际市面上都没有流行出。
看看,武汉气候炎热潮湿。但在这里确实干燥清爽,效果非常明显。
所以说,在字画上花费的成本可能要比刚才你看到的珍珠宝石要贵很多,但,这是值得的。我们不能让老祖宗的东西毁掉或者流落海外,也不能在自己手里坏掉!”
林一民庄重道。
载沣点点头,如此严密的保护措施,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甚至有点看外星科技的感觉,当然。也被这里的收藏震撼住了!
“贵方的确花费了心机。”语气淡淡的,这话像是赞扬。又像是讽刺。
“那么你们将如何处理这些珍宝呢?作为皇族后人,我们才是这些珍宝的所有人吧?”载沣问道。
看着林一民,心里有些期待。
“兰亭集序也是你的,你们满人的?给我一个理由!”
林一民淡淡一笑,有些讽刺地看着载沣,“你看看这些古董字画,哪个名家不是我们汉人的作品?”
载沣被指责,脸有些红辣辣的,刚才他也是随口问一问,心里也不期望这些东西能回到自己手里。
东西难要回来了,他是明白的,只是被林一民近乎用羞辱的语气反问,他心中很是不爽。
林一民的言外之意不就是,汉人文化发达,汉人的文物珍宝被你们满人抢了,现在我们拿回来天经地义。
碰了一个冷钉子后,载沣明白林一民的态度,不再自讨没趣,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永恒属于你的,今天你拥有的东西,明天就未必还是你的,因为这件东西昨天就不一定是你的,有可能是你抢来的。
又听到林一民继续嘲讽:“要说小偷,我看某些人才是小偷吧!来,今天我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某人的真面目!”
接着林一民又带载沣来到另一个房间,又是一个装满了各种书籍、字画、瓷器、玉石的空间,而且上面的东西载沣一看就觉得隐隐在哪儿见过。
“咦,这清明上河图原来还在宫里,怎么在这?”他惊讶地问道。
“真不明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林一民白了载沣一眼,冷声道,“这些都是近年来从故宫里流出来的,一部分我们从天津洋人文物贩子手里买下来的,一部分我们通过致美斋收上来的,还有一部分不得不动手抢回来的。”
“哦!我明白了,原来致美斋是你们开的,怪不得这些东西来到了这里。”
载沣恍然大悟道,心里却牵起波澜,怪不得这些东西看着眼熟呢,原来很多都是从溥仪那里流出来的,按理说,这些东西应该属于国有的,不是溥仪的,但现在……
岂不是说,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溥仪他们?溥仪所有行动都被他们的监视,几乎没有秘密可言,这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载沣脸色一白,身体微微颤抖,溥仪是家里的老大,身份特殊,自己不好也管不了他,除了幼子幼女,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和溥仪走得近,他们年少气盛,一心想要光复大清……
自己自然明白孩子们的心意,也不好反对,只是他们不想自己想得明白,这满人的江山啊,去了就回不来了。
一味强求,代价是很大的。
载沣的表现林一民一一看在眼里,心里暗笑:这下被吓着了吧?
没错,林一民就是要警告载沣和满清遗老遗少,你们的心思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一举一动我们都清楚。
林一民也明白载沣的心思,载沣是过来人,经历的事情也多,是个明白人,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林一民不想和他撕破脸皮。
“为了买这些东西,我们花了很多钱,不下于百万。这不是我们人傻钱多,我们不到最后关头不想伤了和气。”
林一民笑笑道。
载沣点点头,脸色多了一点血色,心情却一点没放松,南有致公党,北有张作霖,如果溥仪他们跳出来,下场会很惨!
也明白林一民的心思,他就是警告自己。
和美华银行合作的好几年,载沣知道武汉致公党的实力,也明白他们的心思,别看北方的军头们跳得欢,他们难成气候,就算是东北的张作霖也是如此。载沣也不看好他。
“我们是和平主义者,对满人也没有过分的想法。你看我们做了那么多事,花了那么多心血,把每个珍宝都一一整理保护好,就知道我们对历史有敬畏之心。
这些东西呢,过去属于国家,现在也属于国家,将来也不变。由于诸多原因,我们不能公开,不过我相信将来国民都可以在国家博物馆里看到先人的遗泽!”
林一民承诺道。
“国家博物馆?!”
这就是这些文物珍宝的结局?
不算好,也不算坏。
载沣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总之他知道东陵被盗了,财宝也拿不回来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一家子还在别人的监测名单上。
“对了,这里还有东陵的一些照片。”林一民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到第一保险室给载沣展示情报局特工在孙殿英盗墓时拍摄的照片。
从照片上看,陵墓没遭到严重损坏,慈禧的棺材还是完好的,载沣松了口气,依旧没有完全放心。
“里面的情况大体就是这样,洞口已经重新封住了,你要是不放心,情报局那边好像还留着一条密道,你可以派人去看看。”
林一民道。
除了保险库,载沣心情感慨良多。
在林一民的帮助下,果然派人回去暗中回去查看皇陵,情况和林一民说的差不多,里面财宝都空了,先人的遗骸难得保存下来。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载沣渐渐地心头的愤恨去了大半,当然,对孙殿英那伙人自然是不会释怀的。
让他不安的是,跑了个孙殿英,还有个马福才,听说马福才也在蠢蠢欲动,很不甘心,要做点大事。
载沣不得不又找到林一民。
这让林一民有些为难,林一民不得不找苦艾大师商量。
情报局如何摆平马福才,林一民不清楚,此事不了了,直到后来武汉政府解放了河北,东陵再也没有被盗过。
东陵被盗风波算是告一段落,倒是载沣回到天津后,狠狠滴发了一通脾气,把家里的孩子训斥一通,到底效果如何就不得知了。
还有在武汉经历的事,和林一民的那些谈话,他也守口如瓶,不想祸从口出,毕竟这牵涉太广了。
就算曝光,人家把博物馆计划公开,珍宝都收归国家了,看看天下人到底是骂谁呢?(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