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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 陶娟的评价是:“他们艺术家就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呢。”
陶娟住进了四合院, 由徐白的奶奶亲自照顾,那时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里面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她走到哪里都要叉腰——在北京户口如此值钱的年代里,她一跃解决了住房问题、婚姻问题、工作问题, 其实也挺不容易。
她从饭店的服务员,变成了某公司的文秘, 仰仗于徐白父亲的关系, 人生轨迹和从前大不相同。
陶娟也没忘记要稳固位置。
她听说画家都是有脾气的, 料想徐白的母亲不如她惯会讨巧,也不如她温柔小意, 于是她对徐白的父亲更加体贴,怀揣着满腔浓烈的爱意。
徐白的父亲还没和她领证,不过领证也只是迟早的事。
因为男人在意自己的孩子,而陶娟作为单身母亲,是无法给孩子上户口的。
八月末又是一个晴天, 花草树木的风景极好,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徐白升入了高中,却不是在她念初中的学校。
母亲把她送进寄宿式的国际高中, 准备在不久之后送她去英国留学。
不过交完学费以后, 母亲剩下的钱也不多了, 恰逢上海有一个画展机会,她将徐白安顿好之后,独自一人奔赴了上海。
徐白还有不少东西留在四合院里。
奶奶把她的房门锁了起来,不让别人进去,但她睹物思人,又很想念孙女,隔三差五便给徐白打电话,让她放假的时候来家里吃饭。
十月国庆期间,母亲在上海回不来,徐白接到奶奶的电话,背着书包回家了。
小巷还是从前的小巷,家却不是从前的家,以往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徐白今天磨蹭了半个小时。
新邻居搬进了隔壁,也果然拔掉了天竺葵。院子里的景致不比往年,草地偏黄,落叶凋零,徐白才恍然发现,原来秋天是枯萎的季节。
奶奶站在门口迎接她:“小白,今天做了酱肘子。”
多日不见,奶奶觉得孙女又瘦了,揉了揉徐白的小脸,接着嘱咐道:“你在学校要多吃啊,长身体的时候,不吃怎么行,你多重了?”
徐白如实道:“四十八公斤。”
“一米七的个子,”奶奶心疼道,“这样怎么行……”
在老人家的眼里,像徐白这样的身高,要六十公斤才结实。
因此吃饭的时候,奶奶一个劲地给徐白夹菜:“今天的肘子做得好,入味了。”
徐白的父亲坐在对面,久不见女儿,当然也很想关怀她,于是他扒掉鲈鱼肚子上的肉,用勺子盛进了女儿的碗里。
“吃鱼吧,”父亲道,“这条鱼是我做的。”
家里的沙发换了一套,连餐具都和从前不同。
徐白只有一种在别人家做客的感觉。
她心中有事,吃饭吃得很慢。
父亲便道:“螃蟹还在锅里蒸着,你不是最喜欢吃螃蟹吗?蒸锅里放了很多姜,你从小就喜欢这种吃法。”
徐白听见这一句话,终于抬起了头。
从回家开始,她就觉得哪里不对,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我的汤圆呢?”
徐白放下筷子,没再吃饭。她和父亲直视,再次重申道:“爸爸,我的汤圆呢?”
汤圆,是徐白养的那只猫。
父亲想避开话题,开了一瓶啤酒道:“小白,你想要汤圆啊,待会儿吃完午饭,我去超市给你买……”
徐白从座位上站起来,两只手都搭在餐桌上。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你告诉我啊,你把汤圆放到哪里去了?”
桌上饭菜冒着热气,可是没人回答她的话。
秋天阳光明媚,苍穹湛蓝,白云起伏,凉风也很怡人。
可是徐白浑身发冷。
奶奶出声安慰她:“宝贝孙女乖,别哭啊,不就是一只猫吗?你想要,奶奶给你买新的。”
坐在徐白对面的、那位不曾开口说话的继母,此时也劝解道:“是咯,小白。你想养猫,甭哭啊,再养新的嘛。”
言罢,继母自觉说了一句玩笑话,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然而徐白之所以会回家,第一是为了看奶奶,第二就是为了看猫。
她并不想见到父亲。
徐白能和父亲正常说话,只是因为多年来的家教。
父亲也曾经答应徐白,这几个月帮她照顾猫,等她母亲十月底返回北京,安定好了新房子,就把汤圆还给她。
徐白上次回来还是九月,她因为住校,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猫。汤圆远远见到她,一个猛子扑过来,就委屈的不行了。
那只猫还是毛绒绒的,一身黑白相间的皮毛,带上四个雪白的猫爪,一双耳朵立得笔直,脑袋挨着徐白磨蹭,小心翼翼地轻舔她。
谢平川说得没错,徐白确实把这只猫,养成了狗的样子。
徐白还和汤圆说:“你再忍一忍好不好,我们一起等妈妈回来,然后我们就搬新家。”
新家在昌平区,是一户新公寓,还没有装修完毕,徐白就准备好了猫砂,也搭好了猫爬架。
而今,十月初的某个中午,徐白的继母和她说:“你看呐,我肚子里有你弟弟哦,猫都有钩虫病的,我们孕妇家里咋养?”
继母认为,孕妇和猫,只能留一个。
一只猫,和一个人,谁会选择前者呢?
继母掩面而笑:“正好嘛,你爸爸的同事……”
继母还没说完,父亲掷下筷子,和女儿坦白道:“我的那个同事,就是来过我们家的张叔叔,你也认识他的。”
父亲继续说:“老张家的儿子喜欢猫,想要黑白花的,像电视里的黑猫警长,正好,就见到了你的那只猫。”
继母和父亲,都提到了“正好”。
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很巧的事。
光是这样还不够,父亲还要接着讲:“一只猫而已,你别太在乎了,你把时间花在正事上,不是更好吗?”
徐白缓了好几秒,也没有说话的力气。
她不过是站着,两条腿都麻木了,后颈一阵抽疼,像是血液逆流。
她问了一句:“老张的家在哪里,我要去找我的猫。”
对面的继母一边吃酱肘子,一边开口说话:“小白,这样不好吧,送出去的东西,能收回来嘛……”
继母说话的那个档口,恰好是徐白崩溃的边缘。
徐白冷下脸色道:“别叫我小白,谁认识你。”
继母笑容一僵,拿起纸擦手。
凡是继母碰过的菜,徐白都不会再吃。因为继母夹过鲈鱼,所以父亲给徐白的鲈鱼肉,都被她扔在了装垃圾的碟子里。
她能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经是十五岁的徐白忍受的极限。
偏偏继母被她落了面子,还忍不住反问:“干什么啊,非要把猫弄回来,万一伤到你弟弟……”
“弟弟”对徐白而言,是个莫须有的空谈。
更何况,因为这个弟弟,她连家都没有了。
压抑四个月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想到母亲所受的委屈,母亲流过的眼泪,徐白当即怒火中烧,把饭碗扔到了地上:“就算伤到又怎么样,你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人。”
这句话堪称诛心,继母的脸色一变。
她低头垂目,捂上了自己的肚子。
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徐白的父亲见状,竟然抬起了手,仿佛要教育女儿:“小白,你怎么说话的,有没有教养?那是你亲弟弟,快给阿姨道个歉。”
徐白眼眶含泪,声音却硬得很:“你想打我吗……”她哑着嗓音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徐白刚出生的时候,父母其实都欣喜若狂。尤其是她的父亲,逢人便要说,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儿,又白又可爱,就叫徐白好了。
年幼的徐白.粉雕玉琢,几乎没有长辈不喜欢。
正因为此,她的洋娃娃要用一个柜子来装。
她的父亲不知道要怎么养女儿,努力为她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
工作从老家调到了北京,徐白的父母借钱又贷款,好不容易买下四合院。
再然后,就到了今天。
徐白的父亲手抖了抖,耳光终归没有落下来。
他现在不是徐白一个人的父亲,他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饭后,他给老张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老张欲言又止:“哎,老徐,我对不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