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机学院的一位男生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林知夏三年读完本科, 两年读完博士,这也太狠了。她对自己都这么狠,对学生还用说?我靠, 选她的课, 真会完蛋, 这学期还要忙实习、考托福和gre, 时间怎么够用?”
他的室友依然犹豫不定:“哎,林老师……好美啊, 好美。”
林知夏今天穿了一条黑色西装裙, 腰线紧束,裙摆过膝,很是窈窕动人。她背对着教室里的学生,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上, 就让人联想起诸如“亭亭玉立”、“花容月貌”之类的成语,从她身旁经过的几位学生都忍不住回头看她。
退掉林知夏的这门课……
实在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啊!
阶梯教室里的一些学生们围在一起讨论了片刻。
虽然,林知夏是一位负责又有真才实学的老师, 但是, 作业和考试的难度却让学生们望而退步。计算机学院的那位男生还奉劝大家:“你们想看林老师, 就来教室旁听啊,周五去她的办公室面谈, 也好过逮着这门课死磕。”
话音刚落,他背起书包, 朝着众人挥手:“我去图书馆上自习了, 顺便退掉《量子位与计算机》。”
他带走了一批追随者。
阶梯教室的后排几乎空无一人。
计算机学院的男生们差不多都走光了, 交叉学院的众多同学还在苦苦支撑。
放眼整个教室,真正对这门课感兴趣的学生不超过四十个,兴趣最浓厚的就属“交叉学院之神”——他的大名是崔一明, 同学们尊称他为“明神”。
崔一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遥望林知夏留下来的板书,脸上露出令人胆寒的微笑。他“刷”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收拾书包,扛到肩上,匆匆忙忙地走了几步路。
他的室友惊悚道:“明神,你要退课?”
“退个毛线,”崔一明解释道,“第一排有空位,我去坐第一排。”
上课铃打响之后,林知夏再次走进阶梯教室。
她懵了几秒钟。
她的学生,竟然少了一半。
为什么会这样呢?
林知夏教过的学生,都对她赞不绝口。
直到今天,她还经常收到韩广和吴品妍的邮件——韩广和吴品妍都是她在剑桥带过的本科生。眼下,他们一个在麻省理工读博,另一个在剑桥读博,双双立志要投身科研界。
林知夏的本科室友邓莎莎在每年的教师节都会给发来一条短信:“小林老师节日快乐呦!莎莎同学永远爱你。”
林知夏从没想过,《量子位与计算机》的退课率会超过百分之五十。
《量子位与计算机》每周配套一节实验课,林知夏已经写好了分组安排和时间表。突然失去了一半学生,她生平第一次在教学任务上受挫。如果退课的学生太多,这门课就会被教务处叫停。
可她准备了很久,付出了许多精力。
林知夏左手扶着讲桌,反思她上堂课的表现,并没有任何学术失误——她还介绍了“量子计算”最有趣的几种算法,勾画了这个领域的未来发展方向,隔壁物理学院难度超高的《弦论》和《量子自旋模拟》都有不少学生快快乐乐地听课,林知夏为什么会在“量子计算”的战场上折戟沉沙?
无数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沮丧和失落。
哪怕她懂得很多道理,当她的内心产生负面情绪,也无法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迅速排解。她深吸一口气,声调平静道:“好的,我们接着来讲课……上堂课我们提到了纠缠态和密度矩阵,量子态与概率问题密不可分,同时也要考虑到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位置和动量不能同时确定[1]……”
听到这里,第五排靠窗的两位学生忽然拎起书包,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教室——他们之中的一位男生内心有点不舍,时不时地回头观望林知夏。
林知夏动作一顿。
《量子位与计算机》开通了六个学院的选课通道。相比于交叉学院、物理学院,其他学院……比如软件工程、计算机的学生们大概很少接触量子力学的相关概念。所以,哪怕林知夏只是在介绍简单的名词定义,也会吓退一部分害怕挂科的年轻人。
林知夏稳住心神,继续上课。
她刻意放慢节奏,还穿插了两个笑话,有意调节课堂气氛。
教室里终于响起轻松的笑声。
大一年级的一位旁听生双手托脸,目不转睛地望着林知夏,瞳仁闪闪发亮,林知夏就觉得自己的讲课方式应该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下课后,林知夏掏出手机,刚想给江逾白打电话,又记起他这几天很忙,或许没空和她聊天。她就把手机放回了背包。
“交叉学院之神”拦下了她的去路。
她回过头,开口问:“你是不是叫崔一明?你好。”
崔一明双眉微抬:“老师认识我?”
林知夏认识交叉学院的所有学生。她看过学生们的集体照,照片的背面对应着每一个人的名字,通过这种方式,她就记住了他们的长相和姓名。
她没有回答崔一明的问题,只反问他:“你有做科研的想法吗?”
崔一明笑了笑。他说,大二那年,本科生导师曾经指导过他,他发了一篇二区sci的期刊论文,去年暑假还在德国马普所做了暑研。他想问问林知夏最擅长的理论研究方向。
林知夏和他边走边谈。
他紧跟她的脚步,随她一同去了实验室。
他的室友们都在走廊上驻足。
众人望着林知夏和崔一明的背影,神情都不由自主地微妙起来。
实验室里,只有方怡雯和詹锐两个人。
操作间的采光充足,方怡雯穿着一身白衣服,低头奋笔疾书。她推公式的手速很快,神情极为专注。
而詹锐站在一块白板之前,手里握着一支马克笔,正在整理“distributional reinforcement learning(分布强化学习)”的论文思路。
起初,詹锐刚拿到这篇论文,乍一眼看到题目,还以为它和“distributed reinforcement learning(分布式强化学习)”有关系。原来是他想错了,这两种算法实则大相径庭,前者的实现过程更新颖。
最有趣的是,提出“distributional reinforcement learning”算法的作者在论文中承认,他们并不清楚为什么这种新方法在游戏应用的表现会优于传统方法。
詹锐陷入思考。
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他扭头瞧见了林知夏和崔一明。
林知夏把崔一明介绍给他,又问:“徐凌波呢?他今天没来实验室吗?”
是的。
徐凌波没来。
此时,徐凌波正躺在寝室的单人床上。他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想着师姐,还顺手定了个闹铃,打算提前去食堂买饭,送去实验室给师姐当午餐。
这时,师姐竟然打给他一个电话。
徐凌波立马按下接听键,就听师姐说:“林老师喊你来实验楼,组里来了个男生,要跟林知夏做课题,我们要开一个临时组会。你快来吧。”
临时组会?
这是什么东西?
徐凌波慌不择路地跳下床,裤子还没穿好,便开始寻求外援:“强哥,喂,强哥,我导师要开临时组会,有学弟进组了,我咋办啊你说?”
徐凌波口中喊的那位“强哥”,正是徐凌波的硕士室友。
强哥的心理素质很强。
他正在读一本书。他翻过纸页,面不改色:“咋办?用我教你的研究生组会摸鱼大法。”
“没问题吧?”徐凌波心里没底。
强哥转身,看着他,指了指他的裤子,示意他先把衣服穿好。
他却误解了强哥的意思,恍然大悟道:“强哥,你是不是想说,我应该放轻松,活在裆下……活在当下?”
强哥稳如一条老狗:“波弟,你导师今早上了一堂《量子位与计算机》,你们组新来的那个人肯定是本科生啊。你读了一年硕士,遇上大三本科生就胆怂了?别闹。”
听完强哥的分析,徐凌波挺起胸膛。他从柜子里照出上学期做过的笔记,还有他事先打印好的几本论文——论文的每一页都有彩色荧光笔画出的密密麻麻的下划线,那都是徐凌波特意制造的假象。
他带着这些东西,火速冲向林知夏的实验室。
林知夏的实验室忽然热闹了起来。
除了刚进组的崔一明之外,谭千澈恰好也来到了交叉学院的实验楼办事。
谭千澈预订的实验机器被错误地送进了交叉学院,他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还得先跟交叉学院的领导打声招呼。
好不容易找完领导、办完事,谭千澈估摸着该吃午饭了,就顺便去看了看林知夏——林知夏是他的同门师妹,他的博士导师谷立凯教授前段时间还给他打了电话,叮嘱他在学校里要好好做科研,认真带学生,方便的话,再关照一下他的师妹。
谭千澈听出了谷立凯的言外之意。
谷立凯认为,林知夏心性纯善,从没出过社会,始终在学校里工作学习,又抽空和互联网公司做了个量子科技平台——这当然是好事。但是,林知夏也要小心,千万不能踩坑了,沾上商业纠纷,将会损害学术声誉。
谭千澈心道,谷老师还不晓得林知夏的那个公司是她男朋友投的。
谭千澈见到林知夏以后,就把谷老师的意见,委婉地传达给了林知夏。他们一群人坐在一间会议室里,随便聊了几句,徐凌波方才姗姗来迟。
他抱着一沓论文,推开会议室的大门,信心满满地喊道:“林老师!”
林知夏还没讲话,谭千澈笑出声来:“你这个学生有意思啊,论文涂满了荧光笔,看样子很爱学习嘛,做什么方向的?”
林知夏骄傲地介绍道:“他和你的博士方向有交叉。”
“这么厉害啊,”谭千澈笑意更浓,“硕士就做了我博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