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旗开门见山地问:“哪里买的午饭, 中餐馆吗?”
林知夏的饭盒里装着白米饭、香酥鸭、碧螺虾仁、文思豆腐。那鸭肉皮焦肉嫩,被切成了一沓薄片,香味向外飘散, 闻起来开胃又开怀。
两相对比之下, 温旗捧在手中的煲仔饭不香了。
今天上午, 温旗去了一趟圣约翰学院, 就在学院旁边的一家名为“港式小厨”的饭店里买了一份煲仔饭,带到办公室来吃。他抓着微微发烫的塑料饭盒, 眼睛瞥了一下林知夏的饭菜, 林知夏就说:“这个不是饭店里卖的,是自己家里做的。”
林知夏完全没提江逾白的名字,只给出了一个含糊的解释。
温旗听完她的话,以为那几道菜都是林知夏自己做的。他坐到另一把椅子上, 埋头吃饭,不再和同学聊天。他骨子里有一股清高的傲劲,让林知夏想起金百慧, 但他又比金百慧的性格外向些。最起码, 韩国学姐和他讲话, 他还是愿意回答的。
韩国学姐名叫尹秀恩,头发稍长, 染成了栗色,长相秀气标致, 声音也很好听。
尹秀恩认真读过在场每一位同学的论文, 广泛地涉猎了同组所有人的研究方向,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牛人。
林知夏吃了两口饭,尝试用韩语和她讲话,刚说两句, 她就露出诧异的表情。
她彻底遗忘了温旗,扭过头与林知夏对视,飞快地讲了一大串韩语。
林知夏全听懂了。她继续用韩语做出回应,语速流利,谈笑风生,周围几位同学都愣了一瞬。
印度学姐记得,林知夏提过自己来自数学专业。
印度学姐同样毕业于美国某大学的数学专业。她再三确认道:“did you graduate with a double majormath and korean (你修了数学和韩语的双学位吗?)”
林知夏思考片刻,回答了一句印地语。她对印地语的了解很少,只会一丁点皮毛,但也足够震惊她的印度学姐。组内的几位博士生纷纷围了过来,林知夏先后使用德语、法语、俄罗斯语和他们交谈,她的德语和法语明显更顺畅,达到了英语的同等水平。
尹秀恩偷偷用韩语问她,她的天赋是不是体现在数学、物理、语言学三个方面?
林知夏若有所思。
在她两岁多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她的天赋,依赖于她的记忆力、理解力、观察力,除此以外,好像就没什么特殊的了。
林知夏有意避开了尹秀恩的问题。她夹起几块鸭肉,大大方方地分享给尹秀恩。
尹秀恩带了一份酱油辣椒炒饭。她舀了几勺放进林知夏的碗里。她们品尝着对方的食物,关系一瞬间拉得更近。尹秀恩直接开口邀请林知夏参加下周五的一场晚宴,林知夏委婉地拒绝了她——因为,按照惯例,林知夏要在周五的晚上冥想,梳理自己从周一到周五的科研收获。
尹秀恩没料到林知夏会推辞。
休息区里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在这样一个宽敞又明亮的环境里,尹秀恩抿了一下嘴唇,侧过身子,转而邀请温旗去参加晚宴。
温旗正在思考他的实验数据结果。他没听清尹秀恩的问题,随口答应一声:“okay.”
尹秀恩就说出了聚会的时间和地点。
温旗这才反应过来。但他并没有反悔。他放下饭盒,暂时离开实验楼,去门口抽了一根烟。
此时正是下午一点多,江逾白刚刚结束今天的课程。他和几位同学穿行于一条宽阔的走廊,大家讨论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又谈起了这学期的新导师。
剑桥大学的秋季学期一般被称为“michaelmas term”,从十月份开始,到十二月结束。在此期间,学生们的学业负担比较重。他们会被分成不同的小组,每周都要与各组的导师见面,导师会根据学生的表现,在每一次见面之后写出自己对学生的评价。
对本科学生而言,导师也是他们学习路上的见证者。
江逾白不由得再一次想起林知夏的导师申请。
据他所知,林知夏专攻“量子物理”方向。她联系了量子物理这门课的主管。
江逾白短暂地走神了。
他的同学又问:“哎,江逾白,你女朋友是不是一个大组的博士生?”
这位说话的同学名叫孙大卫,北方人,性格豪爽,对朋友特别仗义,讲话很少拐弯抹角。
江逾白对他讲了实话:“是的,她老师很有名。”
孙大卫早就听说了林知夏的名头。他还在网上粗略地浏览过林知夏迄今为止发表过的所有论文。他担心起一个问题:“会做导师吗,你女朋友?”
江逾白意在言外:“她应该不会教经济学。”
孙大卫假设道:“我女朋友下学期要学量子物理,你女朋友会做我女朋友的导师吗?”
江逾白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他故意转移话题,问孙大卫对量子物理有没有研究,然后,他又提起了下周五的一个商业晚宴。那场晚宴是江逾白参与组织的。江逾白是剑桥金融与商业协会的成员,也认识欧洲大投行的经理。他成功邀请到了不少重要嘉宾,也希望有更多的同学能出席晚宴。
孙大卫翻了一下手机邮箱:“我前天看到了你的邮件,晚宴是在下周五?我带女朋友去,介绍给你。”
孙大卫的女友是他今年暑假刚认识的。在他眼里,他女友是个天使。虽然他家里很有钱,还有上市公司,但是他穿上鞋以后的身高刚过一米六.四——这还是他从小就打生长激素才换来的好结果。
旁人只能看到孙大卫挥金如土、光鲜亮丽的一面,却不知道一个身高低于一米六五的男人在北方的生活有多艰难苦涩。
初中时期,孙大卫站在男生堆里,就如同一只迷路的小羊羔掉进了成年的羊驼群。
他初中暗恋的女孩子曾经亲口对他说,她这一辈子只会爱上一米六七以上的男人。在他们北方,这样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他彷徨过,惆怅过,甚至向老天爷许过愿,愿意放弃十亿元的资产,换他的身高长到一米六七。
然而,仁慈而宽厚的老天爷,守护了孙大卫的富贵命。孙大卫家里的资产一分没少,他的身高也一分没长。
短暂的青春期一晃而逝,他从心底里渴望一场真正而诚挚的爱,渴望从女孩子的眼睛里看见炽热而浓烈的情,就像著名诗人罗伊·克里夫特笔下的那首名为《爱》的诗歌:“我爱你,不仅是因为你的样子,还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
他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子,基本都把他当普通朋友。
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遇到了自己的现任女友。
他的女友和他差不多高,跟他感情很好,他们已经在校外同居了。
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孙大卫安静地思索着人生历程,江逾白低下头和他讲话:“你有没有看过mathematics and statistics for economists(经济学的数学和统计)这门课的作业要求?”
孙大卫回应道:“要学新软件。”
江逾白问他:“你觉得,数学内容难不难?”
“难。”孙大卫坦然说道。
近旁的草地一片碧绿,还有一条波光荡漾的小河,他们途径一座桥,路过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徐志摩的那首名为《再别康桥》诗歌的中文名句。
江逾白在一条岔路口上,与孙大卫等人分别。他径直走向了林知夏所在的实验楼。林知夏跑到楼下来接他,把他带回她的办公室。
在这间办公室里,江逾白写他的商科作业,林知夏推导她的物理公式,他们安静地共处了一个下午,直到日影西斜,林知夏才问了他一句:“你最近学习有没有遇到困难?你说过,大二的课,不简单。”
江逾白从书包里拿出《mathematics and statistics for economists》这门课的一沓阅读材料。
“数学很难。”江逾白声称道。
林知夏扫眼一看,半信半疑。
江逾白又问:“你想做本科生的导师,是不是应该先找个人练习?”
“好像是的。”林知夏认可他的思路。
江逾白向她自荐道:“我是本科生。我和你很熟。”
林知夏一手托腮,考虑几秒钟,就说:“好的,我来教你这些论文的数学理论,你什么时候有空?”
从周一到周五,江逾白都很忙。他和林知夏约好了本周末见面。
周末早晨,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江逾白给林知夏发了一条短信,称呼她为林老师,还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今天早晨八点,他会在她的宿舍楼下等她。
林知夏收到他的短信,就在《人类观察日记》中写道:“今天是我过完18岁生日之后的第二个周末,江逾白让我去他的家,辅导他的学习。他主动叫我林老师,我怀疑他有阴谋。可是他长大以后,我发现他的心思不好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