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老头儿冷静道:“你仔细想想,晓五真的对你有那般心思吗?她是最藏不住事的,她若欢喜你,难道还能不让你知道?她可曾对你表示过什么?”
念一想了想,无话可说。
老头儿又道:“师父我呢,最是开明好说话的,你们如何,我是不想多管。若是互相欢喜,师父便为你们办喜事。若是一厢情愿,碰了钉子那也该回头了。只是你啊,还没来得及碰那钉子。你并不知晓会是何结果,自然心有不甘。这个没人能帮你。”
老头儿说完,很酷地背着手走了。
念一呆立原处,他还没来得及碰那钉子?也许不是钉子呢,万一……他是想着,晓五也定是与他一般心意。定是如此。
只是他没来得及碰那钉子……
念一心里苦痛。他宁可碰那钉子,也不想来不及。他宁可要个结果,就算是不好的,那也是个结果。
可现在没结果。
没有吗?
念一闭了闭眼。有的。只是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能甘心。
念一混混沌沌的跟着师父和师兄弟们回到了夏国,回到了镇子里。
老头儿师父带着徒弟几个在镇子后边山里开了些地,种了粮食和瓜果。平日里还常到山上去打猎,猎到了野味卖肉卖皮毛,偶尔也接些力所能及的粗活杂活。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就是普通的农家汉子们过的日子。
周围乡里乡亲们也不知这几个是高手。在他们眼里,就是一老头儿好心捡了几个娃娃养大成|人,个个身强体健,会些武艺把式。
说起来老头儿师父也并未困着徒弟们,他老早就说过,谁要是有壮志,想出去闯荡闯荡,他是乐见其成。愿意出去的,走便是了。可几个徒弟,从老大到老六,全都觉得日子过得很不错,没一个愿意走的。
“你们这些无大志的。”老头儿时不时这么斥几句徒弟们。
晓五曾嘻嘻笑说:“师父一边骂我们一边心里肯定美得什么似的。这么多人陪着他,他欢喜着呢。明明心里头欢喜,嘴里却要说反话。说起来,师父这般倒也有着几分可爱。”
可爱?有这般说师父的吗!老头儿当时一连哼了晓五好几声。晓五搂着老头儿的胳膊撒娇:“师父啊,你欢喜你就说嘛,我们受得住。”
最后,晓五离开了,有了自己全新的生活。老头儿回到家里,看到晓五空下来的房间,要说心里没感觉,那是不可能。可是,他这一生,看得太多了,何况晓五如今过得很好,他便觉得很好。
话说师徒几个回到镇子后,就开始干起活来。走了这许久,许多活都落下了。宅子内外是靠着邻居万大娘母女帮忙收拾。田里的活是靠着镇上的几家汉子帮着料理。老头儿带着徒弟回来后,一家家拜谢,然后把活计自个儿接手回来。
念一回来后一直没精神,一开始他什么都不想干,懒懒躺屋里,要么就是做点什么事就发个呆。隔壁万家姑娘万平安来探望他们,给他们送吃的,念一都没出来招呼。几个师弟很不好意思,谎称大师兄生病了。
平安笑了笑,细声细气:“那你们就全吃了吧。”
然后师弟们就当真把人家送的吃食全吃光了,一点没给大师兄留。
之后念一知道了,没在意,压根没想理他们。平安对他有点那个意思,他知道,所以他现在很烦她。
晓五还在的时候,与万平安最是要好,两个小姑娘常围着他转。“大师兄,大师兄。”
万平安与晓五不一样,晓五笑得很是爽朗,万平安却是腼腆害羞,小花一般。
晓五还在的时候,念一便看出万平安的心思。她会偷偷看他,会认真听他说话,会脸红。但他欢喜的是晓五,所以也就装傻装不知晓。
而平安从未说过什么。他不知晓,她也不说。她一向安静乖巧,颇讨人欢喜。念一也是欢喜的,将她当妹妹一般欢喜。
只是如今他不觉得平安讨人欢喜了,他烦她。
因为她让他想起师父的话。师父说,晓五是藏不住事的,如若晓五对他有意思,怎么会不让他知道?
平安对他有意思,就算没说他也知道了。晓五呢?念一心里头乱,晓五对他应该也是有意思的,不然她怎么会对他好?
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因为他是大师兄,晓五对谁都好。
可他不信,他不相信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又说,他不是不信,他只是不甘心。
念一大怒,他让那个声音滚。那声音没滚,好几天,一直缠着他,念一心烦意乱,越发懒散不想动弹。
几日后,那声音还没有滚,师父倒是来了。
老头儿冲进屋里,把念一从chuang|上踹了下来,接着一顿猛揍。
众师弟们火速逃跑,不是怕师父揍到自己,是大师兄被揍得太惨,师父揍人揍得太起劲,他们不忍看。
老头儿把念一揍完了,与他道:“从萧国到夏国,从那头京城到我们这小镇子,一路这许多时日,还不够你消耗疏解难过的?回到家里来了还敢给老子装死?!滚去干活!山上那几块地,正好要翻了。让你师弟们都歇歇,你自己干,干不完就不用下来了。”
言罢,老头儿收拾几块干粮备了一罐水塞给念一,然后就把这顶着一身皮外伤的大徒弟踢出了门。
念一自觉理亏,被揍了也完全没话说,不敢不服气。他到了山上,坐在田边,想了想还真是干起活来。干活时身上的伤有些痛,身体有些累,倒也颇是痛快。
这晚念一就睡在了山上的木屋里。这木屋是他小时候与师父一起搭的,那时候晓五还没有来。
念一叹气,搭木屋时晓五没来,可是后来他领着师弟们翻新屋子时,晓五却是在的。这屋子里的一些小物什和小花样,便是晓五和万平安一起准备的。
念一摸了摸被子,翻了个身抱住。这被子似乎就是晓五抱上来的,被套是小碎花的样式。他记得晓五说:“碎花样式,配着山里头的景致,很不错。”
念一还记得晓五说这些话时的语气表情,他心中大痛,抱住被子,把脑袋埋在里面,觉得眼眶发热。
翻身抱被的动作让念一身上的伤有些疼。他想着师父的话,用被子裹着自己,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难过。真的是最后一次。
只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念一就起来了。山上条件不好,他懒洗漱,反正也没心情,不管不顾地脏兮兮地就下地干活。干到太阳升起,他已经一身泥一汗,又臭又脏。他喘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太阳,又想起他带着几个师弟们和晓五早起练武,练到太阳升起,晓五会喊……
“大师兄。”
念一猛地一震,以为自己幻听,他迅速转身一看,心沉到谷底。当然不是晓五,怎么可能是晓五。
“大师兄,我给你送早饭来了。”万平安站在不远处,一手挽着一个竹篮,一手拎了个大水罐子。篮子里装的小罐子和碗还有干粮,满满鼓鼓。
念一皱起眉头,又烦躁起来。耳边听着平安说的话,脑子里却是晓五的声音--大师兄,太阳出来了,该用早饭了!
念一在心里狠狠甩头,把晓五的声音甩掉,面上再摆不出和颜悦色,粗声粗气地对万平安道:“你怎地来了?”
万平安仍旧是一贯地淡淡地笑,不急不缓地解释:“昨日里听他们说大师兄被师父罚了,我便去问了师父,经得他同意,来给大师兄送个饭。再如何,饭总是要吃饱的。”
念一眉头皱更紧,脸更黑。万平安是除了他们师弟妹六人之外,唯一一个能叫师父师兄的人。
她没有拜师,只因着她家就住在隔壁,因着师父蹭了她家二十多年的饭,因着师父眼看着这万平安出世,又眼看着她的父亲过世,她家孤儿寡母没人照顾最后却是反过来照顾了他们师门一老六少。反正,这万平安在他们那是有特权的,师父对所有人都凶巴巴,只对万家母女很是和蔼。
“你下回莫给我送了,我有吃的。”念一语气很不好,还扯了谎。他越想越是糟心,晓五没了,这万平安这么热乎往上凑是何意?他心烦,他不欢喜见到她。还跑去问师父?还跟师弟们打听?这真是……念一硬生生把刻薄尖酸的词从脑子里抹掉。
“你莫再来了,听到了吗?”念一加强语气又道。
万平安敛了微笑,静静看了念一一会。念一直直回视着她,然后他听到她说:“好。”
她未显得不高兴的样子,就似什么都未发生,只是把竹篮和大水罐子放在了地上,道了句:“早些用早饭吧,我走了。”说完,她当真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念一愣了一愣,还以为她会与他倔几句,结果她就这般走了。后一想,平安一直是这样的性子,静静的,不爱吵不喜闹。她小时候,晓五调皮捣蛋,她却是能安静坐在一旁看他们练功好半天不挪窝不说话。
念一忽地怨起自己来,这般对平安生怨气真是太不该,她对自己好,再如何也不该冲她发了脾气。念一把那竹篮子拿了过来,一边打开一个小罐子一边想着,回头,他去跟平安赔个不是好了。但他真的不想她再来,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小罐子里装的是粥。再打开另一个,是炖的肉。油纸包里包了三个大馒头,碗里装了两样小菜。另外还有三颗梨。旁边的大水罐子不用打开了,定是让他饮的清水。这几样东西,拿着还是很沉的。
念一心里又难受起来,觉得自己不该,又觉得还是烦她。
念一在山上呆了三日。这三日里,万平安一如答应他的那般,再没有来,饭菜都是师弟们送上来的。这让念一委实松了口气。
三天的劳动和辛苦让念一冷静了下来。他胡思乱想少了,下得山来,也老实了。正常干活吃饭睡觉,不再像个失魂人。
几个师弟们聚一块嘀咕:“果然像我们这般|宠|爱着大师兄是不行的,还是得像师父一般下狠手揍,才能把人揍好了。”
“那也得看是谁揍,你揍个试试?”
“也对。我动手,估计被揍好的那个是我。”
念一路过窗外,听得他们这番话,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然后他真的笑了。笑声惊动了屋里人,师弟们乱成一团。
“妈呀,是大师兄。大师兄还会笑,我要哭了。”
“好感动,我要告诉师父。”
“等等,你们先弄清楚师兄是开怀大笑还是喷笑还是冷笑还是苦笑……等等,等等,揍我|干嘛呀。师兄,他们打我!”
念一觉得很好笑,他哈哈大笑,笑着走了。他想,其实啊,不就是欢喜的姑娘嫁给了别人吗?有什么了不得的。看看,他现在不也挺好的。他过得挺好的!
这般的日子过了没半个月,念一又觉得不好了。
因为,龙府派了人,千里迢迢地送了龙三夫人备的礼。
礼很多,吃的穿的用的,好几箱子。龙府来的那三人很是客气,对老头儿师父和几位师兄弟恭敬有加。连说三夫人说了,她身子不便,现时不方便回来看看,特遣了他们把东西先送来,是孝敬师父和给几位师兄弟吃穿用的。也不知家里缺什么,若备得不好,让师父莫怪。
领头的那位,还拿出了一封信,那是凤舞写给师父和师兄弟的。
老头儿师父接过了,看了看,信中所言与这几位送礼的说的无二。再有就是凤舞又说了些父母姐姐的事,不过对于这些,老头儿师父没甚兴趣。凤舞还说龙三对她很好,让师父和大家莫担心。
念一看到了这句,忍不住扭过头去。只是周围全挤了一起看信的师弟们,他又不好表现太明显,只好假装看了看大门那处。结果却看到了万平安在大门那往里瞧,瞧见院里一车礼一堆人的热闹,她怔了怔,一抬眼,与念一目光正好一碰。
念一有些别扭,刚要装不经意别过头去,万平安已经若无若事的转头了,然后静静地走开,好似她没有来过一般。
念一眼尖,看到她手里拿着几件男裳,定是她又给师父和师弟们补衣裳了。念一将万平安抛脑后,再转头去看信,可师父已经把信看完了,正折起收好。念一心里有些失望。而一旁师弟们的议论声让他知道了信后头的内容。
“晓五生完孩子要来看咱们啊。”
“那是啊,这里是她娘家。”
“好感动,我要告诉师父。不对,师父已经知道了。那我还能告诉谁?”
“你可以告诉万大娘和平安。”
“对,对,她们可疼晓五了,一定很高兴。”
“可是晓五已经不记得她们了。信里一点都没提。”
“说起来,那她们可比咱们可怜多了。”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念一觉得师弟们一定都是属麻雀的。真想一人脑袋敲一记。可怜?这说的什么话?最可怜的是他,明明该娶晓五的那个男人应该是他。
不对,他不可怜。他不要别人的同情,晓五不知道这事是最好,待她来了,他要风风光光的,教晓五瞧瞧,他过得挺好。尤其是教龙三瞧瞧,他过得很好。
晓五送来的礼让念一觉得不舒坦,但她的信却是激励了他。他觉得他必须振作,不能教晓五瞧不起。
自那天起,念一勤奋练功,认真干活。他还进了城,认真盘算起买卖来。
师弟们很不解。觉得现在的日子再好不过了,吃饱穿暖有活干,当真是欢喜惬意,做甚要弄那些买卖事烦扰自个儿呢?
念一不理他们。
当初晓五在时,他也是与他们一般的念头。就是与晓五过得好,攒上钱在院旁边多盖两间屋子便好。然后种种地,卖卖野味和皮毛,赚得钱足够用的,虽不富贵,但也不苦,足矣。
可是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只是不愁吃穿是不足够了。他想赚大钱,他想风光。
要知道,那龙家可是大户,他不想在龙三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要证明龙三能给晓五的,他念一也给得起。
念一想做的买卖是皮毛。
到山上猎珍兽猛兽除了寻猎难之外,还有就是危险,一般人做不得。所以皮毛的价钱也就越涨越高。但这些对念一来说却算不得太难。再险的山他也敢上,再凶猛的野兽他也敢打。他想赚钱。
念一跑了几趟城里,终于在商家里选定了一家。他只给一家供货,这样价钱能抬得高。而珍兽这等好货商家那是求之不得,价钱好说,货有多少要多少。于是念一回家收拾收拾,上山去了。
头一回,他在山上呆了七天,终于猎到两头兽。其实他还能顺着线索追捕另一只,但他扛不动了。两只兽换来了不少钱。
第二回,他把老二老四带上了。人多些,能捕到的也多些。
这一回,他们去了更远的山头,大半个月后才回来,猎到了四头,其中一头是珍稀的银狐。商家大喜,银子给得很痛快,还道让念一多猎几头。
念一是有心要去,但老头儿师父说了句,就算你人不用歇着,动物却是会跑的。大肆杀捕,动物们知道的。它们跑没了,你捕谁去?
念一虽然心里不服气,觉得自己才几人,才猎了多少,哪能就把珍兽们全赶跑了。不过他也觉得师父说的有道理,于是他便停了停。这中间又跑了城里,倒了几手珍稀草药,又弄回钱来。
师弟们又躲屋里议论了。
“师兄掉钱眼里了。”
“师兄有钱了,也未觉得他更俊俏些啊。”
“废话,你又不是姑娘。”
“我要是姑娘,我就嫁给大师兄。”
“你还是想法自己娶姑娘吧。”
“说得也是,我要赶紧留心留心。万一我比大师兄先成亲呢,那多威风。”
念一路过,听得这番话,眼角抽一抽,一点都不好笑。这次他没笑,他默默地走开了。
是啊,先成亲的那个,比较威风。
所以龙三比他威风。他娶走了他的晓五。
念一想到心里就恨。
然后他又想,那等晓五回来时,他也得找个姑娘,还得是生得好看的姑娘。要让晓五看看,不,重点是要让龙三瞧瞧,他念一也能娶到个美媳妇。
当然这个赌气的念头念一只是想想,他如今心里没空地方,存不住姑娘,他只想多赚些钱。
念一想尽了各种赚钱的路子,他有武艺,脑子活,又不怕辛苦。于是渐渐的,他赚到了不少钱银。只是他身上常带了伤,且他心里也并未觉得欢喜。
一日,念一包扎完伤口,正坐在屋内发呆。忽听得屋门被敲了敲,抬眼一看,是万平安站在门口。他的屋门未关,她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衣服晒好了,我替你们都收好了。”万平安若无其事地抬了抬手,手上是几件折好的衣裳。念一只得道句“多谢”,想起身接衣裳,万平安已经走了进来,把他的衣裳放在了chuang|上。
念一又道了句“多谢”,有些不知该与她说什么好。自那次山上他黑着脸将她赶走后,她似乎有意识地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只是,还没有离得太远。
就像如今这般,帮他补补衣裳,收收衣裳,做做饭。不是单为他做的,他也说不上什么来。
但就是一种感觉,他觉得她对他,与别的师弟们是不一般的。
也许是她的肢体动作,也许是她的眼神。
念一并不想如此自做多情,他想起来他还欠她一个道歉。可还未开口,万平安却是主动解开了他绑得乱七八糟的绷布带子,重新帮他包扎。念一一急,道歉的话又咽了回去,下意识地道:“不用你忙,我没事。”
万平安点点头,手上已经利落地帮他包扎好了。她没多粘半刻,一包好便马上退开了几步。但她没走,她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伤。
念一忙又道:“多谢你,我没事。小伤而已。”
万平安又点点头,忽问他:“你累吗?”
念一摇头:“不累。”
万平安微笑,对他道:“那便好好歇息吧。”她说完,静静走开了。
念一怔坐在那寻味,他明明说他不累,她为何说那便好好歇息?寻味了好一会,他终于承认,其实他很累了,真的累。这般拼了命赚钱银的日子,他并不欢喜。
不欢喜,但他就觉得必须这么做。
只是他觉得累,而她知道。这让他觉得,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般日子又过了大半年。这期间老头儿师父收到过晓五的三次信。有报喜说她生了女儿的。有报平安家里一切都好的。第三封信,却是说待女儿一岁,她便要来夏国探望他们。
念一顿时紧张了,怎么生孩子这般快的吗?怎么孩子转眼便要一岁了吗?可他还没准备好,他觉得他还未够风光。
对了,如今他钱银足够,他该盖个新房子。
对了,在晓五回来之前,他怎么都该寻门亲事,就算未成亲,也该把事情定下来给晓五看看。她女儿都生下来了,都一岁了,他若是什么都没有,太说不过去。
对,对,还有老二和老三,那两个居然都相中姑娘了,居然都让万大娘帮着谈亲事了。若是晓五回来,看到他这大师兄还不如师弟成亲早,以为他心里还惦记着谁呢,那真是太丢脸了。
是的,是的,他必须找个姑娘谈亲事,得赶紧!
可银子好挣,姑娘上哪找去?
念一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位姑娘的身影。但他马上否决了。没脸去考虑那姑娘,他也没脸去找人家的娘帮忙张罗。他想起来了,他还欠那姑娘一个道歉。
最后念一找了镇上的媒婆子帮忙说门亲。
媒婆子那个欢喜。要知道,念一如今可是镇上的红人。家家都晓得他有本事,能挣钱,踏实,吃苦,勤劳。
之前便曾有人家打听,只不过不是念一太忙不在,便是念一黑着脸不耐烦显然没那心思。这媒婆子也碰过几回钉子,好生失望。如今念一主动找上门,她自然是喜不自胜。
媒婆子很快便为念一张罗开了,她是铁了心要让念一服她一回,让大家伙儿看看她的本事。于是认真计较,格外卖力的物色人选。那寻常人家上门求她给拉媒的,她都没点头。
念一对媒婆子会帮他寻个什么样的姑娘有些紧张。
说心里话,他对姑娘家接触的真不多。从前每日练功干活,身边也只是晓五和万平安而已。他对晓五心有所属,对旁的女子自然没多看一眼。到头来,却是要寻个陌生女子成亲,这感觉,当真是怪的很。
还有怪的就是,在等媒婆子消息的这段日子,他偶尔遇到万平安,竟然会觉得心虚起来。他想,也许是按情理他该找万大娘帮忙张罗亲事但他并未如此办的缘故。定与其他无关。
但他确是感到心虚。他没告诉任何人他找媒婆子的事,虽然他知道这事瞒不住。毕竟镇子不大,媒婆子要说亲定也是得到处张扬消息的,所以他们定是知晓了。
“他们”里,当然包括了万平安。
但万平安见到他也未说什么,不打听,也没调侃他。
过了一阵子,媒婆子来给念一邀功报喜,说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是给念一说了个再好没有的亲事。对方是城里的大商户,姓罗,好几处产业买卖。家中有两个女儿,一个远嫁,一个待字闺中。媒婆子谈的,正是那待嫁的二小姐。
念一到了这正经谈终身大事的当口,把师父也请来了。一老一少听那媒婆子一顿吹牛,末了老头儿一瞪眼,问:“那户人家这般好,怎地愿意找个孤儿?我家念一没权没势没财的,门不当户不对,他家那二姑娘该不会缺胳膊少腿的。”
媒婆子大叫:“哪能啊。他家我可是跑了好几趟,见过那二小姐,当真是水灵,美貌又贤德。方才不是说了嘛,念一在城里也是有些名声,都知道他脑子灵,路子宽,打得了猛兽,采得到珍药,是买卖的一把好手。罗老爷也不图啥,他家先前被亲戚算计过,他是怕他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家产便会被人夺了去。所以想找个入赘女婿,要人品好,有本事的。这不,念一多合适。我仔仔细细跟对方说了念一各种好,对方终是答应见念一一见。我可跟你们说,这机会真是好得不能再好,念一攀上这高枝,今后就等着享福吧。罗家在城里西大街有两间布料行,北街有家酒楼,要是不放心,念一你自个儿打听打听。我跟你说,那二小姐长得真是好看,哎呀,我见了都动心。”
媒婆子又是一顿吹牛,念一听得有些恍惚,似乎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子,可他也不知为何,却没欢喜的感觉。
媒婆子终于走了,老头儿师父与念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念一想问问师父的意思,却又觉得有些别扭。
最后老头儿道:“城里也不远,若是对方不错,那也行。先打听打听吧。媒婆子的话,也不能全信。”
念一点头。
念一找了个进城的机会,去了西大街打听了。果然有罗姓大户,几处产业,两个女儿,据说正在为二女儿招亲,要招个入赘女婿。要求就是人品好,有本事。那罗老爷的名声还不错,大家倒是夸他为人,只说他有些固执。又说那二小姐好,长相好,脾气好,说罗家自要招亲,那说媒的简直要踩破他家门槛。
听起来,确实挺好。
念一又去了罗府,悄悄潜进府里,看了一眼那二小姐。眉清目秀,端端正正。说不上多美,但确实挺顺眼的。
念一回家的路上想了想,这该是他能碰到的条件最好的亲事了吧?若是未来娘子是这位二小姐,那日后见到了晓五和龙三,他也能抬头挺胸。
念一很快做了决定,他去回了媒婆子,愿意让那罗老爷看看他。
媒婆子火速去谈,第二天就带回消息,说这门亲确是很多人看中,都往他家挤。罗老爷又是个大忙人,本是说得下月才有工夫,但媒婆子生怕错过时机,被人抢了机会,好说歹说,终于打听到罗老爷明日正好来镇上谈笔生意。他中午在酒楼那与人吃饭,完了会有些时间,趁着那会能见一见念一,认识认识,之后便要赶回城里有别的事。
媒婆子让念一千万抓|住机会,明日早些用中饭,好好打扮齐整,到那酒楼处等着。待罗老爷空了,便能见了。若是得他眼缘,这事便有胜算。
念一虽对这样的方式心里觉得不太舒服,但还是答应了。
第二日,念一总感觉心里毛毛的,虽说这门亲确是不错,但他直到现在都未有欢喜紧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再者说又已经答应了,还是得去见一见。
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呢。
这般一想,念一觉得心里好受些了。他吃过中饭,换了身新衣,准备出门。刚迈出大门,却见顺六背着万平安一路疾奔回来,冲过他们院子大门,朝着万家而去。
念一吓一跳,忙跟了上去。顺六背着万平安跑进万家,嚷嚷:“大娘,大娘,平安脚扭了。”
哦,只是扭了脚。念一听了顿时放了心,他脚下一顿,不凑热闹了。那边罗老爷的约还得赶紧去,他还是先去那头吧。
念一转身,走了几步,听到顺六在万家里还嚷嚷。念一走着走着走不动,他停了下来,听着六师弟的话,隔着段距离,听不太清,隐隐就是那姓刘的王八蛋,又什么等我叫上我师兄们……
念一皱紧眉头,大步回转,迈进了万家。万平安、顺六和万大娘都在里屋,念一也进了去。正听到平安与顺六道:“好了,你别吓着我娘,哪有这么大的事。”
“怎么回事?”念一问。
顺六这才看到大师兄,赶紧道:“今日我陪平安到城里交货,就是衣铺订的那批绣品。结果在衣铺里遇着个公子哥。那人见着平安便言语调|戏,又道平安绣得真好看,又道平安手巧,又问平安能不能给他单绣一幅,挨得贼近,一脸恶心,还想动手动脚的。我便一把将他推开了。平安也未理他。那公子哥恼了,骂了几句走了。我们以为无事,拿到钱银后平安还给大娘扯了块布想给大娘做新衣。可回来的路上,那公子哥却是领了七八人堵我们。我便与他们打了起来。那公子哥趁我被缠着,便要掳了平安走。平安与他们挣扎,被打了,还扭了脚。我见势不妙,他们人多,我便打倒几个,背上平安跑了回来。”
“被打了?”念一火冒三丈。
“没甚大事,没受伤,就是扭了脚。”平安小小声道,握着万大娘的手安抚。
“没问你!”念一黑着脸粗声粗气。敢调|戏平安!敢打平安!真个是赚命长!平安可是他们的家人!
平安被训,赶紧抿了嘴闭上了。
顺六告状告得起劲:“可不是动手了嘛,我看到他强拉着平安,想掳她走。平安大叫,挥掌打他挣扎来着。那公子哥气不过,就给了平安一巴掌。平安扭身躲,然后摔了,把脚扭了动弹不得。我就赶紧打倒几人冲上去,背上平安跑了回来。大师兄,他们着实没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强抢民女。大师兄,你去办你的事,一会请了大夫看过平安,我便去找二师兄他们。我们回城里,找那王八蛋算账。”
念一憋了一肚子气,嫌师弟解说太详细却一直说不到重点,他大声喝问:“那王八蛋孙子是谁?”
“不知道。”顺六答得干脆,“但我认得他的长相。我在他脸上揍了一拳,平安也挠伤了他的手。还有,他在衣铺调|戏平安,也是许多人都看到的。一打听,定能打听出来他是哪家的。”
念一转头仔细看了看平安的脸,她脸上确是红了一块,似是被打的痕迹。她坐在chuang边,也不敢喊痛,还想着安抚大娘和他们。
念一看到她这样就更气,永远都是这般不紧不慢的,也不知道着急生气,这可不是容易被别人欺负吗?
这时候顺六又道:“大师兄,你今日有大事,快去办吧。大娘,我去叫大夫来,然后我得去找我别的师兄,他们今日在山上干活呢,就不跟着大夫过来了。一会我再回来。要抓药的,一会我去。你就在家里守着平安。”
万平安也道:“大师兄,我没事,你快去吧。”
万大娘听了,也忙说:“对对,念一,我也听说了,你还是赶紧办事去。平安没什么大事,有我们呢。你去吧。”
念一怔了怔,气势一下全没了。可随即他心里更怒,还觉得委屈。至于委屈什么,他不知道。
念一被赶出了门,走在去酒楼的路上。然后他反应过来他委屈什么了。
他被隔离在了圈子外头!就好像,一家子人都有共同要做的事,却是所有人都对他说,不用你,你走吧。
让他走,他走哪去?!去见那罗老爷能有多大事?哪比得上平安被人欺负了!
平安是他的家人。他们一起长大。平安还是小婴孩的时候,万大娘忙不过来,他还帮着看哄过平安。如今平安出落成大姑娘了,她被人欺负,难不成他还能当没事?
念一一路走一路憋着气,远远已经看到酒楼了,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再忍不住。不行!完全没法忍!
念一猛地回头,朝着城里的方向奔去。
收万平安绣品的衣铺是哪家念一知道,从前他也曾帮平安送过货收过钱。所以念一很快到了那铺子,一打听,果然今日有人在店里调|戏了平安。那铺子老板还道,他有劝平安快走,那是城南柳家公子,有钱有势。
念一打听清楚了情况,便奔那城南柳府去了。在外头看了一圈地形,寻了个僻角,悄悄潜了进去。
一路躲藏,终是找到了那柳公子的院子。他此刻正在破口大骂,骂他那些手下无能,连个人都劫不住。又骂那小娘们不识好歹,还敢打他。再骂那愣头小子,连他的人都敢打。总之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云云。
过一会那公子又呼痛,想是碰到了伤处,再又骂手下人,让他们去打听清楚,那小娘们是哪个镇上村里的,具体居于何处。
念一怒从心起,这架式,难不成还敢找到平安的居处掳人不成?不教训他,他如何配让平安也叫他一声大师兄!
念一在那柳府转了一圈,找到了间仆役的屋子,在那里头顺了件仆役的衣裳,套在了自己身上。又在院角杂物那翻出个破麻袋。然后念一转回了那柳公子的院子, 耐心地等着。
等了好一会,柳公子终于骂够了,遣了下人们下去,打算先睡一觉。
念一看准了机会,从窗户翻了进去,在背后点了那柳公子的穴,然后麻袋一套,把那柳公子踹倒在地一顿狠揍。那柳公子哑穴被制,叫也叫不出来,只得生捱。
念一揍了好一会,虽听不到这姓柳的哭爹喊娘有些遗憾,但心里可舒畅多了。
竟觉得,这是这段时日以来,最舒畅的一回。
念一揍了人,心满意足离去。那柳公子被套在麻袋里倒在地上,好半天才被人发现。念一在屋顶上听得众仆慌乱大叫,许多人奔走叫人,后又听得那柳公子痛叫哀嚎,念一很是欢喜的几个纵跃,离开了柳府。
出了去走了没多远,就看到眼熟的几个人。
老二老三和老四。
那几人也看到了念一。双方均是大吃一惊。
“大师兄,你这般快就见完那罗老爷了?”
“罗老爷相中你了,马上就带你回来了?”
“大师兄你吃饭了吗?”老四的这傻问题被另两个师兄一阵敲脑袋。
念一语塞,“嗯,哦,嗯。”想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答,不答了。
“啊,大师兄,难道你也是来找那姓柳的?”老二看到念一身上套着仆役的外裳,终于反应过来。
念一这会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嗯,那个,对。”
“啊!”老三也叫了起来,“大师兄当真是机智,还能想到装成柳家仆役的样子混进去。”
这笨蛋!念一横他一眼:“得乔装一番,还得莫让他瞧见是谁人揍的,省得日后他找上门来,又给平安惹了麻烦。”
“对,对,我们也是这般想的。”老四道:“所以二师兄让六师弟莫跟来,让他在镇上跟着大夫,还让他抓药,这般那柳公子若是想说是六师弟干的,六师弟也有人证。我们呢,一直在山上干活,大家伙儿也都知道。”
“大师兄,你的事呢。这边有我们呢,你还是赶紧去见罗老爷,好亲事莫错过了。”
这话说得又让念一别扭了。他粗着嗓子:“有你们管何用,这揍人,得亲手揍了才算数。”
“对哦。”三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那如此,虽然大师兄揍过了,我们也还得再去揍一顿,亲手揍过的才算数。”几兄弟一边嘀咕一边继续奔柳府去了。
念一想了想,回转身,又跟师弟们一起,大家穿上仆役衣裳,蒙好了面,跑去把那柳公子和他手下几个打手一起又揍了一顿。
那些被打的也闹不清怎么回事,被谁打了。只鬼哭狼嚎甚是凄惨。
念一几兄弟很是高兴,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就见师父大人黑着脸,顺六小师弟苦着脸,一起坐在院子里。
念一几人心里头全都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偷偷出去揍人的事被师父知道了,他老人家正生气。
果然老头儿一看徒弟们回来了,指着念一就骂。可骂的却是:“你这个不守信的,约好了人怎地不去?不去便罢了,怎地也没句交代?让别人好等。最后留了难看。”
几兄弟顿时松了口气,全以同情的目光看向大师兄。
念一理亏,低了头没敢说话。
老头儿继续骂:“旁的便算了,惹得那婆子到咱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唠叨,吵死了。”
哦,原来是这样。几兄弟又明白了,原来师父不是生气大师兄失约,是生气大师兄失约把媒婆子招到家里吵来了。
众兄弟又以同情的目光望向师父。那媒婆子吵起来定是很烦人。
念一低声道:“是徒儿错了,徒儿会去跟媒婆子赔个不是。”
“那你快去,她让万大娘给领走了,不然烦得我得揍人。把事情解决了,莫让她再来家里吵闹。”老头儿一瞪眼,凶巴巴。
念一心里叹气,硬着头皮去了。走到门口,老头儿叫住他:“我们与她说的,是你师弟们在山上遇着了麻烦,你上山救助去了。莫漏了口。”
念一点头,去了。
到了隔壁万家,还没进门便听到媒婆子的哭嚎,说她老脸没处搁,说她日后怎么还给人说媒去,巴拉巴拉巴拉。
念一头皮发麻,当真是后悔当初怎么会找上这媒婆子帮忙说亲呢。
他听到了万大娘在安抚媒婆子,与她道念一上山救助师兄弟,也是事出紧急,怪不得他。让媒婆子好生帮忙解释解释。又说这是念一对兄弟有情有义,是个仁义的好青年,说出去也是大大的涨脸,怎么砸了媒婆子的招牌呢。
万大娘又道,若是今日念一丢下同门师弟去见了那罗老爷,日后教那罗老爷知道了,难道不会怪媒婆子识人无眼,介绍个冷情寡义的过去?那罗老爷不是最注重这些的吗?
念一在外头越听越是汗颜,虽他并不后悔丢下这亲事去给平安出气,但大家这般为他扯谎善后说好话,他觉得脸皮当真是挂不住。念一咳了咳,敲了敲未关的门,然后推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