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诺讶异且紧张。
假如没有弄错,曾在数月前向她发出警告,更确切,威胁的人便是这位正义人士。语气温和,但措辞尖锐,态度轻蔑,如今却费尽周章只为做出和平表示?即便手术时的麻醉剂统统注射进大脑,成诺也不会以为美丽的良知姐会愿意与她为善。
良知姐走过来,成诺耸起肩膀,第三根与第四根肋骨间隐隐作痛,血液流动骤然加快,这是基因中属于蛇雕的那部分在起作用,呼吁整个身体做好战斗准备。
不,她并未试图谋杀,她只是按动床头按钮,呜呜声中,病床轻柔稳妥地升高少许,托起成诺上身,一分钟后她已与坐回到椅子上的良知姐面对面。
成诺伤口疼痛,同时疲倦不堪,却还得强行打起精神,心应付。
良知姐坐回椅子上,稍稍停顿沉思数秒,才继续道:“我党建立已有九十五年。”——与上一句话简直就是风牛马不相及,云里雾里,装神弄鬼。换作平常,成诺会致电110或是120来迎接这位罹患严重精神疾病的年轻女性,但现在的事实是,即便她的精神确实已病入膏肓,她仍然比成诺更为有力及有权——“如今已经很少有年轻人知道,我党建立初期,除却人员稀少,基础薄弱,经济方面亦十分窘迫。大部分经费来自于共产国际资助——每月仅有两百大洋。所以仍需成员撰写文章赚取稿费及接受私人捐款才能维持及发展。其中有一位书商,家赀不丰,但每年都有固定数额捐献,这一捐赠,自建党起一直持续到土改后。”
成诺呵一声,思想道德课外读物上有相关介绍,这个平凡而伟大的人物有个罕见的姓氏。
“这位通达的老人并未入党,但他的子女均是党员,并早早参军投身革命。他的女儿在五十年代初期便已牺牲,其子在解放后担任某地公安系统负责人,十年浩劫中曾遭受不公正待遇,之后虽然幸得平反,但也已年逾花甲,疾病缠身。他有两子一女,大子聪慧忠诚,能力卓越,前途光明,女儿曾出国研修,现在某知名音乐学院担任教授,也为国家培养出了不少出色的人才——只有他们的儿子,不知何故,性情相当孤僻怪异,没有朋友,亲戚之间也很少来往,近几年更是离家,独居,移形幻影,更名换姓,只差到韩国去整容变型好与以往的自己彻底告别。”
呵,更名换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学毕业证、档案、工作证、房产证、驾驶证……沿用的都是老名字,想要更改,手续繁琐,时间兀长,且需要来源复杂,数量惊人的各类证明。整个过程,绝不比赫拉克勤斯从国王欧律斯透斯手中得来的十二项任务更简单。
良知姐微微向前倾身,变魔术般抽出展示一张报纸,“我想你应该对此人有一定印象。”
确实,一个抱着斑斓巨蟒泪流满面的中年男子怎能不让人印象深刻?彩色照片下面有2号字标题,喝,难怪良知姐会认为他前途光明,原来是二十一世纪最为年轻可观的政治人物。
“他是施内克先生的兄长。”
成诺略感意外,但就算施内克先生的兄长姐妹都是自遥远的克利普顿星飞来——和现在的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眼中定然清晰地流露出不解神色,良知姐收起报纸,已不再掩盖那份鲜明的怜悯:“成诺姐,你还不明白?”她放低声音:“这一整个家庭,为国家舍家财,撒热血,抛头颅,真正慷慨无私,国家又怎会无动于衷,毫无回报,至少在某些事情上,他们会得到偏颇。”她露出微笑:“他让医生对你隐瞒真相,他带走了你们的孩子。”
成诺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在她的**里逐日成长的并不是肿瘤,而是卵。
她陡然间忘却痛苦,生出无穷力气。
揭秘者从椅子上站起,定定看住成诺。原本苍白脆弱的年轻女子突然变得无比娇艳,面色绯红,眼睛中放出精光,黑色的瞳仁在通透的白色灯光下快速扩大,虹膜变浅——这样的美色只持续了一瞬间,紧接着她的身体与面孔便开始可怕的扭曲,鼻子收缩,嘴部拉长,突出,整个脸部向中央拱动,眼睛随之转移到两侧,耳朵消失——掩藏在床单下的身体骤然塌陷,一双宽阔的翅膀从白色的布料下窜出,重重拍打几下,忽忽有声,翅膀尖端那根最长的羽毛几乎扫到良知姐的眼睛,她急忙后退,椅子在她身后框铛一声翻倒,撞到她的脚踝,令她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猛然摔倒。
有着黑白相三间色羽毛的猛禽在墙壁与墙壁间盘旋,刮起旋风。
良知姐挣扎从地上爬起:“成诺,如你还有思想……你可以与我们合作,我们会为你抢回孩子……”
猛禽落在机器的支架上,冷冷瞥过一眼,满是不屑。
何止思想,还有智慧,以及直觉。
无论如何,面前的这个人类都不会是朋友。蛇雕锐利的眼睛四下张望,霎那间又突然张开翅膀——电石火光间,她冲向窗户,只听得乓啷一声,警报声大作,良知姐慌乱中拔出武器,冲近窗口,却只能看到灰色天际边缘一褐色的影子。
她只得悻悻然收起手枪,肘部传来疼痛,她才发觉已被碎玻璃割伤。
镶嵌着双层玻璃的断桥铝框架在刚才的撞击中扭曲变形,整个窗户向外如花儿一般怒张,断裂的铝条尖端被拉长——在良知姐的印象中,只有被极其坚硬沉重的东西投中或是遭到爆炸冲击才能造成如此后果。
普通的蛇雕双爪可以轻易折断野兔脊椎,强大的颚肌能将蛇类坚硬的头骨一口咬碎。但它只会在玻璃窗上撞得头破血流。
人类的造物,永远是动物的天敌。却也只得对着动物而言。
“果然危险之极。”
良知姐轻轻地道。
***
黑色轿车在一条冷僻的公路上急驶。
施内克先生与另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后座中,怀抱一个数十厘米见方的箱子,箱体密封,或是出于心理作用,施内克总是能听见细的剥啄声。
三个时前,这颗卵从成诺体内取出,他无耻地联合医生欺骗她,也许终此一生,她都不会知道曾经孕育过自己的后代。
他低下头,将下巴抵在箱子上,剥啄声更加明显,还带有轻微的咕哝,他知道这是幻觉,缅甸蟒与蛇雕的繁殖期都在四月至六月,前者的孵化期是五十五天到七十天,后者的孵化期是三十五天,而成诺的孕期与两者吻合,据此推测,卵内出现动静,最少还需一个月。
经过初步检测,这是颗健康强壮的卵。
在此之前,施内克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拥有一个孩子,单单抱着他(她),他便忍不住想要流泪。
驾驶员突然皱眉,“有什么正在跟踪我们?”
车内人不约而同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未发现。
施内克沉声道:“上面!”
时迟那时快,车上传来蓬的一声,车身跟着微微摇动,人们向上望去,骇异地发觉亚光乳白色牛皮包裹的车棚正中出现了一对凸起,形如魔鬼双角,顷刻之间,又听见沉闷的抨击声,就在凸起之间,一更为尖锐的物事正在飞速向下被啄击成型,皮革绽裂,海绵飞出,未几,车内已经透入光线,人们能够看到翻卷铁皮中青黑色的喙——蛇雕短而粗的爪趾紧紧穿过车,弯曲的喙沿着一个方向不住捣去,咄咄咄,如罐头刀开罐头。
施内克先生啪地一声按住身边安全人员手臂,面孔铁青,“你们先走。”另一手按下车窗玻璃擎钮。
不等他明白以及表示反对,施内克先生的衣服已经裂开。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看到近在咫尺的人类突然变成其他生物,还是令年轻的安全人员刷刷出了一身冷汗。
巨蟒一俟成型,立即从车窗窜出,张开大口,露出一排排弯钩般白色牙齿——蛇雕立有所觉,扭转脑袋,颈毛恣张,但蟒蛇已经闪电般噬咬过来。
蛇雕几乎与此同时撑开翅膀,双爪用力敲打车,险之又险地飞起,巨蟒在空中合拢嘴巴,只咬下数根黑白相间的羽毛。
人们听到蛇雕那种极为特殊的凄凉叫声,不过一眨眼间,便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倏去倏回。
此时,施内克先生大部分身躯都留在车辆外面,难以控制,尤其是强壮的上半身,已不由自主地垂落下来——驾驶员较为机灵,他立刻按下控制按钮,前座车窗徐徐降低,巨蟒立刻挥动尾巴,紧紧缠住两扇车门之间的金属支架,竭力收回身体。
但蛇雕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在以往的实践中已取得大量宝贵经验,她在半空中便已收束翅膀,伸直利爪,只一下就攫住巨蟒颈部。
巨蟒狂怒嘶叫,但已经来不及,蛇雕猛力拍打翅膀后退。
车辆正在向前疾驶,蟒蛇反应敏捷地放开尾巴,瞬间便从车身脱离,近八十斤重量令得蛇雕身形一滞,立即下坠。
一蛇一雕膨隆跌入公路旁的绿化带。
蛇雕属于中型猛禽,普通蛇雕体长最高不超过一米,体重也在两公斤以下,即便成诺蛇雕体型与力量远超乎寻常同类,却也不可能制服一条成年巨蟒。但施内克先生还未完全失去理智,落到地上后,只是就势死死缠住成诺身体,限制行动,并未依照本能一寸寸收紧全身肌肉,将怀里的猎物彻底绞碎或是直接咬杀。
成诺不领情。
她扭动脖颈,恶狠狠啄食每一处所能碰到的地方。
这可不是蛇雕习性,大部分蛇雕惯于将猎物囫囵吞下,她只恨自己不够大。
那边安全人员已经拿出移动电话通报情况。
驾驶员副座上的人这时才回过神来:“这是什么状况?”
驾驶员叹息一声,若有所思。
“我想。”他:“这应当算作家暴。”
(待续)
最近工作太紧张……今天还要加班。写好的又觉得不满意,修改多次……所以……抱歉。
会加紧更新的。谢谢诸位大人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