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站在荷塘岸边,那纸鸟所站的荷叶下正躲着只老鼋。
老鼋此时将身体埋在水中,只露出头,双眼如豆,正滴溜溜地转着。
马县尉见李真能在荷叶上站立,更加确信他修行有成,忙问道:“大师,什么在那里?”
李真道:“当然是祸头子了。”说着,冲着水面拍了一掌,水面溅起,一只磨盘大的老鼋被牢牢束在半空。
就听有少年的呼救声传来:“泰山大人,我是你小女婿袁郎啊,快让这和尚放了我。他就是再如何美貌,我看上的还是令爱,强取豪夺也不可能让我屈服。”
马县尉看了李真一眼,顿时一呆,这无花和尚生的也实在太好看了,不是那种“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的好看,而是不管你如何看他,从哪个角度看他,只会觉得好看,却又无从描述是哪一种好看、是怎样的好看,语言文字是匮乏无力的。
李真施展功法擒拿老鼋,一时竟然未来得及掩饰真实容貌,见马县尉盯着自己咽口水,顿时轻“哼”了一声。
马县尉顿时感觉脑袋如同被雷劈了,钢针如芒扎着脑浆子,让他头疼不已,知道是修为深厚的圣僧给自己的教训,顿时收回了眼神,看向老鼋。
咽了咽口水,他目瞪口呆,良久,才问李真:“大师,这……这老鼋莫非就是……?”
李真点头道:“不错。这老鼋灵智已开,有了修为,不知什么原因到了你家。”说着,几个跨步,从荷塘来到了岸边的凉亭里,老鼋无法挣脱,也只好呆在亭子里。
马县尉看着老鼋,恨恨地道:“我女儿救了你,免了你被煮食烹饪,为什么要害她?”
老鼋听了,喊冤道:“泰山大人,我怎么会想害娘子呢,我爱她还来不及呢,你莫要冤枉于我。”
马县尉羞恼道:“谁是你泰山?我可不知道袁郎不是人。”
老鼋喊道:“可你也不确定袁郎是人啊,我以为彼此心照不宣,是有默契的,毕竟你见过我不少神异之处。”
马县尉不由哑然,他的确有所猜测,并不能否认。
这时,李真道:“为什么来荣庄,从实招来。你修行不易,需珍惜。”
老鼋沉默良久,才叹道:“既然我修为不如你,就实话实说了。来此是因为预感此处有我一大机缘。”
袁朗忍不住问道:“什么机缘?”
老鼋豆粒大的双眼转了转,低声道:“当然是娶妻的机缘。”
话音未落,李真就怒吼道:“莫要狡辩,速速从实招来。”
老鼋缩了缩脖子,才道:“荣庄有仙草,食之能洗经伐髓、脱凡去俗,成就仙人。”
袁朗猜这仙草或许就是马母买来供奉在佛前的那根茎。
众人一时无语,老鼋继续说道:“哪知我来了之后,只找到被烧成灰烬的仙药余渣,尽管效用不够,也聊胜于无。”
李真问道:“是什么仙药?”
老鼋洋洋得意道:“这仙草叫‘渡人草’,等长满一万年,就可以幻化成男子在人间行走,如果机缘巧合,得以成亲生子,就会帮助岳家至少富贵三代,以报答其种族延续之恩情,因为渡人草要想留下后代十分困难,只能同万物之灵的人类结合。不过,一旦生下渡人草的子嗣,会被天道标记,祸福难料。”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气。
此时,马县尉心里的悔恨惋惜难以言叙,面上忽喜忽悲,扭曲不已。
李真忽道:“所以你是故意接近二小姐,想让她把你买下,带到庄子里了?”
老鼋支支吾吾良久,才沉痛道:“不错,我见二小姐聪明伶俐又善良可爱,却有道生死劫数,就想帮帮她。”
李真道:“那你知不知道这劫数有可能是你带来的吗?”
老鼋听了很吃惊,也很沮丧,耷拉着脑袋,迟迟不语。
李真又道:“你与二小姐有缘无分,人妖殊途,就跟着我回南园寺修行吧。”
哪知老鼋一听回寺,口里嚷嚷道:“我不要做和尚,我要吃肉。”
李真并不理睬,而是掐了个诀,将老鼋缩小,放入水桶,这才向马县尉告辞:“令爱已无事,修养数日即好,小僧就此别过。”
马县尉再三挽留,李真都不肯,只好让人送他们回寺,还打算多捐些香油钱。
袁朗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同卫文、袁达告辞而去。
三人往县里走去,一路上袁达默然不语。刚才所见所闻受到的冲击不小,都没想到真得有动物修行有成,开口说话。
直到快到家的时候,袁达才犹如从梦中醒来一般,感慨道:“原来世间真得有妖,那平时老百姓常说的狐狸精、蛇仙、黄大仙是不是也有?”
袁朗想到看过的志怪小说,里面狐女的出现比例是全书里的大半以上,是不是狐狸精修炼离不开人类男子的献身呢?莫非属于采补双修一道?不过他并没有见过,无法予以置评。
就这样,哪怕此时已近傍晚,酷暑带来的高温仍将人死死拘束在阴凉的地方,树荫下或池塘里或河水中,路上偶有行人,也都戴着草帽或顶着布巾。
红日即将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袁朗早就将伞收拢,递给跟着的袁达保管,三人不再谈论妖物精怪,各自陷入沉思,不知都在想着什么。
袁达这时忽然道:“大人,明天无事,不如去南园寺拜访李真吧。”
袁朗奇道:“今天不刚见过了吗,过段时间再说吧。”
袁达忙道:“别啊,大人。你可能没听说,南园寺建在海边,那里总有奇闻异事传出,我就听说一则。”
袁朗这下来了兴趣,好奇道:“说来听听。”
袁达忙提高嗓音,道:“海边有渔民撒网捕鱼,也有很多人闲暇时钓鱼为乐。
有个叫赵贵的渔民在江里捕鱼,收网的时候感觉很沉重,以为大有收获,为此兴奋不已。哪晓得,将网拉到岸上后,发现网里只有拳头大的一块石头,圆润犹如鹅卵。
赵贵用手摸了摸石头,发现石头传出心跳般的‘噗通噗通’声,这让他又惊又怕,就将石头送到了海边南园寺里。
南园寺的和尚没发现异常,就将石头供到了佛前。
哪晓得一天天过去,石头一天天长大,现在已经有四十余斤重了,不少人都亲眼见过。”
袁朗问袁达道:“你想让我去南园寺可是有什么目的?”
袁达赧然道:“少爷不愧为少爷,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袁朗摆手道:“别贫了,什么事?”
袁达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道:“这不是遇到妖了吗,我怕再碰到,被它给害了,既然南园寺的大师能抓妖,是不是也出售符箓法器一类的护身符呢?想去购买一些保平安。”
袁朗道:“你自己去买就可以了,何必扯上我?”
袁达忙道:“可您是县太爷啊,南园寺一定会好好招待您,您如果买护身符,品质一定好,价钱却不会太贵。”
袁朗上下打量了袁达一眼,道:“原来是借我这张虎皮啊。去也可以,不过不会最近,等忙完这段时间吧,现在没心情。”
袁达失望地点点头。
袁朗又道:“如果你实在担心,就自己去找李真,如果李真不行,找无因也可以,就说受我所托。”
……
深感知识储备不足的李真一回到南园寺,便去了藏经阁苦读。等再一次走出藏经阁,时间又过去了数月。
迷茫间,寺里的白玉兰已经落尽,肥厚的叶片又绿又肥,如同涂了一层蜡。
梅树上的卵形叶片也变成深绿色,同枝头指甲盖大小的梅子看起来颇为相似,远远望去,极难发现分别。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过了立夏,不久就要迎来梅雨季节。
想到梅雨时阴沉多雨的天闷热潮湿,就连被褥凉席都能发霉,李真就浑身不舒服。
可惜,这样的天气是没有办法的,或许唯一的安慰是皮肤会因为长久看不到太阳变得白皙、细腻?然而,李真是个和尚,还是个美貌的和尚。
又一次,他为过人的容貌发愁。莫非自己真的灵魂老迈,特立独行已经不适合了?
不知道是不是佛光的作用及佛力的洗髓伐精,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幼齿。皮肤粉嫩,吹弹得破。他不会刻意去照镜子,一起生活的僧众每日同其相处,暂时还都没发现这种异常。
或许只有人老成精的师兄无因有所觉察,但他向来不会多话,更不用想还有关他的小师弟。
放生池里的荷叶早就不是只有尖尖角的样子,已经舒展开来,平铺在池面上。偶尔微风吹过,在摇曳间还能发现仍是蓓蕾的莲花的存在。
老鼋偶尔会躲在莲叶之下,偷偷观察池边的李真。
李真盘膝坐在荷塘边的大石头上打坐诵经,只是随着气温升高,大石头越来越烫,满满的阳气升腾。
不知怎么想的,或许是研究兴趣再一次被激发,竟然大胆试着吸收了一丝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