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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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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赵荞在忙归音堂的事,无暇他顾,连此次陛下具体点了哪些人随驾陪同接待外邦使团都没过问,自不知贺渊也会来。

自她十二月廿一从贺渊宅邸离开后,两人已有近半月未再打过照面。此刻毫无防备地隔空对上视线,她心下微悸,颇有点恍如隔世之感。

他似乎恢复得不错,至少没了上月刚醒时那种虚弱恹恹。

星眸熠熠,斜飞入鬓的眉梢若有似无洒着点点夕阳碎金。

天水碧素锦武袍得体束出劲瘦腰身的线条,外罩一层华贵却不招摇的云雾绡。

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风扬,装束简洁利落又不失朴雅端华。

俊挺卓尔,贵重沉稳,是身居高位的世家公子该有的模样,

很容易出现在懵懂少女们绮丽青涩的梦境里那种。

赵荞收回目光,偷偷在心中翻了好几回白眼。

看眼神就知还是没想起她来,再好看也不关她多大事。

区区一个冷冰冰而已,她并不稀罕多看一眼。哼。

那头,贺渊在距赵荞与岁行舟约莫三五步的地方驻足,并未再行更近。

半年前贺渊与岁行舟当街斗殴之事,京中许多人都知道,连这行宫里的侍者们都听过点风声。

斗殴事件后不久,岁行舟便因公去了临海的沅城迎接外邦使团,十二月中下旬才回京,这是他与贺渊时隔半年后的首度相逢。

尚林苑行宫的侍者们常年当着与太上皇相关的差,自是人精中的人精,这种很容易三人成虎的传言,他们也就背地里笑谈几句,在当事者面前就算紧张忐忑,怕他俩又起冲突,也绝不会挂在脸上。

引路侍者眼眸半垂,笑容得体:“赵二姑娘安好,岁大人安好。”

向那侍者颔首还礼后,岁行舟执郑重的文官礼:“贺大人安好。”

他官阶较贺渊低,自该先问好。

贺渊虽神色平淡些,倒也并不倨傲,一丝不苟地规整回礼:“岁大人安好。”

客套寒暄,场面稍显冷漠但彼此都不失礼数,完全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赵二姑娘安好。”

这声问候得到赵二姑娘假笑以对:“贺大人重伤初愈,今日又一路车马劳顿,还是赶紧去歇歇吧。”

*****

临时落脚的小院寝房里,忙着归置行李的中庆不大放心:“七爷,您这三日当真不需着官袍……噫,七爷,您薅头发做什么?”

窗前坐榻上的贺渊没料到他会突然回头,尴尬放下手后冷冷瞥他一眼:“头痛。”

有太医官们精心诊治,又仔仔细细将养了快一个月,贺渊头上的外伤已开始结痂,藏在头发里几乎看不出来,最近遵医嘱连药膏都不必再抹,只继续喝着化瘀的汤药而已。

中庆成日近身照顾他,对他的伤势一清二楚,当下忍笑,无声嘀咕:头痛个鬼哦,我看您是心痛才对。

他那看破不说破的眼神让贺渊微恼:“笑什么笑?”

“没笑,”中庆见他似有迁怒的趋势,赶忙宽慰道,“哎呀,七爷您也别多想,我瞧着赵二姑娘还是关心您的,要不她也不会让您赶紧歇着了。”

贺渊冷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别以为他看不出,她方才那么说,无非就是想赶紧将他打发走,免得扰了她与岁行舟谈笑风生。

“七爷,您要出去?”

“谁要出去了?”贺渊快速收回迈出的一脚,转身从坐榻上的小方桌上端起茶盏,“我就喝口茶。”

中庆咬住舌尖,强行咽下即将冲口而出的笑音:“七爷,是不是站起来喝,那茶会香些?”

“闭嘴!做你的事去!”

贺渊重重放下空杯,长腿一迈,留给中庆一个虎虎生风的背影。

*****

等贺渊走回先前那地方时,远远就瞧见赵荞与岁行舟竟还在树下聊天。

树荫下,那两人约莫隔着半臂宽,皆是眉眼带笑,气氛友好又坦荡。

贺渊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那距离近得有些刺眼。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而复返。

他以舌尖抵了抵腮帮,边走边皱眉。行宫里的茶怎么是酸唧唧的?

方才就喝了那么一小杯,这半晌了还唇齿留酸。啧。

岁行舟站的方向正对贺渊来处,自是率先瞧见他。

“贺大人?”

随着岁行舟这声疑惑轻唤,赵荞才顺着他的目光回头。

赵荞微蹙眉心,齿沿轻轻刮过唇角,没吭声。

贺渊长腿迈进树荫下,一本正经道:“打扰了。突然想起有重要的事需与赵二姑娘探讨一二。”

岁行舟看了赵荞一眼。

赵荞还是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垂着眼帘。

“你们先聊,我可以等。”贺渊微微颔首,一派沉稳风度。

赵荞总算抬起眼睫,对岁行舟笑笑:“行舟兄,那我们改日再聊。”

“好。”岁行舟微笑点头,又对贺渊淡执了辞礼,便举步走向对面的院门。

树荫下只剩赵荞与贺渊二人相向而立。

冬日夕阳下,万物温柔静谧,除了对面院中模糊传来齐嗣源那过分豪爽的笑闹声外,再听不见旁的杂音。

赵荞眨了眨眼,略转开脸去:“找我什么事?”

她这句话问得温温和和,却平平淡淡。没有敌意,却也没有过多热切。

贺渊望着她纤柔明丽的侧脸线条,脑中白茫茫一片干净,险些话都不会说了。

他哪知道自己找她有什么事?

“贺渊,”赵荞好笑地勾起唇角,“如果你没想好要说什么,那我就先……”

见她像是要走,贺渊握拳抵在唇前干咳两声,目光闪烁又飘忽:“我就是想,找你探讨一个问题。”

赵荞眉梢轻扬:“什么问题?”

她有预感,这家伙即将说出来的,大概不会是什么动听的人话。

“那个,冷冰冰不可能被凶巴巴一刀捅死,这不合常理,”贺渊清了清嗓子,强行继续话题,“故事的前半截里说,冷冰冰当面盯梢十余日,凶巴巴完全摆脱不了,被烦得很恼火。那就说明,冷冰冰的武艺是比凶巴巴厉害的。”

是是是,可把你给厉害坏了!

赵荞被气笑,歪着脑袋睨他:“你觉得,你重伤昏迷后醒来,旁的事都记得,独独只丢了一年的记忆,这事合常理吗?”

话题跳跃太大,贺渊愣了愣,摇头。

“你这么个大活人身上都能出现不合常理的事,我就随口同别人讲个故事,不合常理很奇怪吗?!”赵荞火大地伸出食指往他肩膀上一戳,“我想让他被捅死他就得被捅死,想让他被水连珠爆头他就得被爆头!区区一个冷冰冰,记不住事的猪脑袋!打不下手又骂不出口,那我生气,想想还不行吗?!”

“没说不行,”贺渊也不懂自己为何突然心慌气短,被她食指一戳竟倒退了两步,“我就问问。”

赵荞收回手,闭上眼紧紧抿住唇,尽力平复突然失控的心绪。

见她明显腾了火气,贺渊淡淡垂下眼睫:“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你我之间的事。”

锯嘴葫芦难得如此直白地吐出句心里话,这让赵荞颇为欣慰地呼出长长一口浊气。

“实不相瞒,我也没想好,”她徐徐睁眼,认真地看向贺渊,“我们都平平心,认真想好后再说。在想好之前,我不会去烦你。你也离我远点,别没话找话往我跟前凑。”

她脾气冲,有时性子上来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凶起来自己都怕。

这里是行宫,眼下又有外邦使团在,若叫外邦使团看了笑话,丢的可绝不仅是她自己的面子。

“可你之前说过,我们试试抛开前事不论,重新认识。”贺渊回视她,抿了抿唇。

赵荞撇开脸:“说那个话时我没考虑周全,也高看了自己。”

那时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他陌生的目光和客套的态度。然而试过之后才知,她做不到。

毕竟贺渊之于她绝不是“别人”,面对一个视她如陌生人的贺渊,她心里会痛,会委屈,会火冒三丈,会失控。

根本没法子好好同他相处。

“总之,那个‘重新认识’的提议不作数了。”

贺渊绷着脸,微恼:“你这是出尔反尔。”

“说那么文绉绉我不一定听得懂,”赵荞置气地抬起下巴,举目望天,“反正我这人就是任性,脾气也急,讲不了什么道理,说翻脸就翻脸的。”

如今他记忆里的赵荞就这德行。她知道。

“讲讲道理,”贺渊背在身后的双手缓慢而无助地握成了拳,有点委屈,“两个不熟的人,彼此认识总需个过程。没有一上来就这样那样的,都是先从朋友做起。”

“我和你做不了朋友。”

赵荞睨他一眼,半晌才回过味来:“我呸!谁说过要‘这样那样’你了?!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龌蹉!下流!俗气!”

吼完转身就往对面不远处那院门跑去,那步伐之敏捷,活像身后有狗追。

突然被劈头盖脸一顿吼,贺渊耳旁嗡嗡响,心跳砰砰砰,整个人懵懵地愣怔良久,才缓缓抬起手,满心无辜地摸了摸自己莫名发烫的耳垂。

他说什么了就龌蹉下流俗气了?

怕是她想到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吧?

这姑娘,贼喊捉贼,还凶人。

突然莫名想笑。

贺渊紧紧抿住唇,恍惚抬眼看向她跑进的那座院门。

目光顿了顿,又看了看左侧一墙之隔那院……

若他没记错,方才岁行舟就进的左侧那院?!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还没来得及彻底成形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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