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山西路府尹?那个姓钱的?
周世林沉默了一刻,重重的咬了一口肉,道:“人我是给你抓起来了,这种事是你要做的,与我无关啊!”
“便是同姓钱的以前一个军营里呆过,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说着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他弃武从文,又怎么可能同我有多少交情?”
大楚文武百官那么多,都走了不同的路,哪还有多少机会能够见到?
女孩子神情平静的看着他,认真的听着。
“实不相瞒,我此来山西路之前,都多年不曾见他了。”周世林斜眼望过来,“真要感情好,我下手也不会这么狠啊!”
听起来有些道理。感情好到将人往大牢里关?
乔苒笑了笑,开口道:“我查了下,听闻近些年山西路府尹换了几回了。”
这话一出,周世林当即神情一凝,怔了怔,若无其事的继续低头吃了一口肉,狠狠道:“不错,我也这般听闻的。”
乔苒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又道:“在钱大人之前,有三位山西路府尹相继出事了。”
来山西路之前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查,两眼一抹黑就跟来了。就她所见,便是山西路的事没有闹出来,光匪患与络绎不绝出事的山西路府尹便已经足够奇怪了。
“近十年间,三位府尹相继出事,且都是在职而亡。第一位在位一年半,遇山洪塌方而亡,第二位在职一年,体察民情时坠楼而亡,第三位是后院起火,在职两年半之后,后院妾室争风吃醋,情急之下犯了心悸而亡,钱大人是第四位,”乔苒说着顿了顿,目光落到了拿着铁签不动的周世林的身上,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他在位近五年了,还未出事。”
山西路匪患与官府勾结几乎是公认的事实,前几任府尹死的蹊跷,偏钱大人在位子上好端端的呆了五年无事,这几乎是个人都会觉得钱大人嫌疑重大。
周世林大喇喇的将人关起来,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
“所以,都道这山西路风水不好,”周世林没了吃烤肉的心思,放下手里的铁签,伸手指向正同白郅钧拿着炭笔涂涂画画的张解,道,“他们阴阳司的人说的。”
山西路的异常彼时也在朝堂中被拎出来讨论过,他当时心思不在这上面,毕竟那时候也不会未卜先知的猜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现在只依稀记得那时候有人道“山西路真是奇怪,原本好好的人,一跑到山西路就要出事,看来阴阳司说山西路风水不好是真的”云云。
正拿着炭笔涂画的张解抬头,被突然提到,倒也不急,只笑了笑,眼风扫过来道:“大督护,说这句话的是焦家的人,不是大天师,也不是我们。”
这等时候跳出来撇清?周世林冷哼:“那是满朝文武乱传?”
张解停下手里的动作,即便被人这般质问,神情依旧温和,外头传的阴阳司这位张天师脾气好从来不是一句虚话。
此时,脾气好的张天师含笑望着他,脸上没有半点怒意:“真不是,还有这等事情大督护应当是知晓的,当年令爱同武安郡王的婚事也不是我们批的。”
周世林仕途近些年才愈发好了些,前些年不怎么样。当年的周家小姐同武安郡王的婚事,周家显然更放在心上,为此还放出谣言“阴阳司批的天作之合”什么的,阴阳司也没有辟谣过。
所以,现在长安城里但凡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阴阳司”说的十句也不知有没有六句真是阴阳司说的了。
这个周世林自己应当最清楚的,否则武安郡王同周家闹和离这周世林怎的没有扯一句阴阳司的不是来?
这个软钉子碰了周世林一鼻子灰,转头瞪了眼乔苒:那边那个还真是“护妻心切”啊,他不就驳了她一句,便这么翻旧账?
乔苒失笑,见张解朝她笑望了一眼,继续低头做事,才咳了一声,将这一茬就此揭过,而后正色道:“所以正常人都会觉得前面几位府尹定是没什么问题才会遭到灭口,而钱大人正是因为有了问题,甚至同流合污才得以保全。”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重新拿起叉着烤肉的铁签没有说话,只脸上的神情很是凝重,显然正在认真听着乔苒的话。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问题,”乔苒说道,“山西路匪患的问题一直都有,可据查这十年间,反而是前几年钱大人还未到任时,匪患问题更为猖獗,过路商贩宁可绕远路也不敢走山西路境内,偶有两个大胆的,途径山西路,轻则货物被劫损失惨重,重责连人都不见了,朝廷虽然勒令严查,每每也能给朝廷一个交待,抓出一两个匪王,可没过多久便又再次出事了。”以至于外乡人谈起山西路,若知道哪个百姓是山西路的过来讨生活,多数还会悻悻而走,唯恐自家的东西被人抢了。
这等事情屡见不鲜,以至于长安府衙有一段时日还出台了一段“不得歧视山西路百姓”的告示。
反而是钱大人到任之后,偶尔也有胆战心惊途径山西路,但是毫发无伤的普通商贩了,看起来匪患问题倒是解了一些。
“可这样看来他问题更大了,”周世林咬了一口肉,道,“有同悍匪勾结之嫌。”
若不是同悍匪勾结,怎的这悍匪到了他当差的时候还“听话”了起来,甚至一连死了三任山西路府尹,唯有他安全无事?
“不错。”乔苒轻哂着点了点头,道,“大督护说的有理。”
周世林道:“所以我将山西路上下官员关起来没什么问题。”官匪勾结,这山西路上下都不干净。
“我在赵大人随身携带的一些卷宗资料中也找到了一些关于前几任山西路府尹的资料。”乔苒看了他片刻,又道。
来之前,两眼一抹黑,所以她也没查多少东西,大理寺衙门的库房可没有关于山西路府尹的事情,所以,除却那几位府尹莫名其妙的死了之外,其余更详细的消息她并不知晓。
不过,出身吏部的赵大人显然比她知晓的要多不少。这也不奇怪,相比都是案子卷宗的大理寺衙门,库房存放众多官员资料的吏部衙门显然对这等事情更为清楚。
“有什么问题吗?”周世林见她神情凝重,心也不由一沉。
乔苒看了他一眼之后,道:“钱大人弃武从文,出身军伍,身手了得。”至少周世林认证下的身手了得可不简单。
“前三任亦是如此。”女孩子说道。
这不是巧合,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每一任来任山西路府尹的官员却都如此,这显然不是一句巧合能说得通的了。
一个文官还用讲究身手?周世林沉默了一刻,道:“陛下这么安排难道早有深意?”
乔苒笑而不语。
她对当今天子并不熟稔,可关其行事作风,全然不像是那等留着顽疾不除的天子。山西路的事情定然早早便开始布局了。
“陛下一开始想必不想如此大动干戈。”她道。
如周世林这样的自然可谓是大动干戈了,连续派了数任身手了得的官员拉山西路做府尹,未免不是存着悄无声息解决匪患的心思。
只是这些文武双全的府尹大人一个接着一个出了事,怪道有人说“山西路风水不好”了。
周世林点头嗯了一声,显然亦是如此认为的,只顿了顿,忍不住又道:“我与老钱,哦,就是姓钱的是多年不曾见面了,只是当年在军中时,这姓钱的虽说脾气暴躁、人又臭了点,倒……不似什么恶人。”
说完这句话,便查到女孩子向他望来的目光,里头有毫不掩饰的审视。这审视看的周世林心中一跳,忙又道:“当然,这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是会变得,这山西路又这般邪门,没准早就变恶了也说不定。”
对被他抓起来的山西路府尹,周世林的心情显然是有些微妙的。一方面,当年在军中应当确实有些交情,以至于潜意识里的,他其实并不觉得姓钱的会做什么恶事来,另一方面“事实”摆在眼前,这姓钱的身上看起来确实不太干净。
当然,当年的交情再怎么样也是比不上自己的,他可以为姓钱的说话,但万一乱说话,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可是万万不能的。
这样的心理状态也属人之常情。乔苒笑道:“大督护放心,我自是相信您的,没有怀疑您。”
周世林便是这么一个人,若不是看他还有几分人情味在,她初入长安也不会让乔大老爷去接近周世林了。
“那钱大人作为嫌犯被抓之后,可曾说过什么?”乔苒思索了片刻,又问。
周世林摇头:“能说什么?没有,什么都没说。”非但如此,还将他臭骂了一顿,脾气同当年一样的臭。
女孩子安静了一刻,又道:“陛下既然早就在为山西路的事做准备了,从调拨文武双全的官员入驻山西路以来,有近十年了,再怎么样,应当也查到一些零星半点的事情了,可这一次来,却并没有人告知我等这些事情。”
虽然不过才来了几日,这位乔大人的目光如炬还是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感到惊诧,一开口便指出了个中古怪的关键。周世林抓着铁签的手一紧,骨节发白,双唇颤了颤:“是以往查的那些没有用,让我们从头查起?”
乔苒看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一件十年都没查出半点蛛丝马迹的事必然非同小可,足可比得上大理寺那些经年不查的悬案,可即便是这样的悬案,也总有些线索可循。可这一次,陛下却让他们从头开始,这麻烦也太大了些。
“不过,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女孩子沉凝了半晌之后,悠悠开口了,她看向周世林,眼神犀利了起来,“那就是……这一次事情才变了。”
事情……才变了。周世林听的如坠云雾一般茫然,只本能的脱口而出:“当然变了,普通的匪患哪会让我的官兵弄出这么古怪的病症来?”
若不是陛下诳他找人,误打误撞之下撞出个麻烦来,又怎会有这些事情?所以山西路除匪患之外的古怪,大家都是头一回撞见,这没什么稀奇的。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我是说幕后黑手应该是自钱大人上任之后才出现在山西路背后的。”
叫他们这些人来也不是为了剿匪的,陛下试探出那些幕后黑手在山西路之后,便调兵调人过来是为了除去这些人这也没有问题。不过对于他们这等要弄清楚事情走向的人来说,很多事情不得而知。
先前那些山西路府尹的死或许同匪患有关,可自钱大人上任之后,那幕后黑手可能就已经来了山西路,控制了山匪,又或者同山匪勾结在了一起。
所以前面的几任府尹的事或许只是单纯的官匪勾结之事,这不是陛下要她来做的事,而钱大人到任之后的事,才是她要查的事。
所以陛下没有给他们任何线索,因为先前几任府尹是在查匪患,而轮到钱大人了,才或许同幕后的黑手有关。这么看来,钱大人显然嫌疑众多,他的上奏显然不可靠,所以陛下没给也就说得通了。
思及此,乔苒撑着下巴,忍不住叹了口气,至此才算理清了一些个中的关键。倒是周世林,还真叫他误打误撞抓对人了。
“所以,这时候不能叫钱大人出事。”乔苒说道。
周世林点头,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
话未说完,便有心腹官兵匆匆忙忙跑进行馆,惊呼:“大督护,不好了,钱大人他……”
众人脸色一白。
周世林更是大骇之下猛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遇刺身亡了?”
才被打断的官兵脸色一僵,顿了顿,才道:“没……活着呢!”
活着啊!不单周世林,就连乔苒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而后才听周世林咳了一声,似是有些尴尬道:“怎么了?”
官兵这才定了定神,道:“用过午饭之后,钱大人突然就晕了过去,属下不知如何是好,特意过来请大督护定夺。”
毕竟,大督护说过,大夫也是有问题的,他们哪敢让别人随意接近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