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檦从前征战也孟浪过,他之所以被北齐俘虏,还不是因为一路大胜打得他忘乎所以,居然奔袭至洛阳附近,结果被娄睿这个猪头仗着人多打败。平心而论,他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突厥人野战,之所以还是做了,纯粹是迫不得已,他只有这条路可供选择。
他仔细想过,达奚长儒突入草原,这是确凿无疑的。之所以迟迟不来消息,大抵有以下两种情况:
其一,达奚长孺已经被突厥围剿歼灭。这一种情况可能性很低,达奚长孺什么水平,他虽然接触不多,没有亲眼见过,但也耳闻过,知道此人能力大抵不在他之下,就算突厥人多,打不过,跑总是跑得过的。总不会窝囊到全军被消灭却连一个水花都翻不出来。
其二,那便是达奚长儒很顺利的完成了此前朝廷既定的战略目标,成功解救了那个窝囊的突厥大汗,并对突厥的后方造成了重大的打击……可这么一想,似乎也站不住脚,如果达奚长儒的战略真的奏效了,阿史那摄图现在不应该回军去救自己的老巢,怎么会追到这里来找他算账?
反复思索之下,杨檦决定按照原计划纠缠住摄图,现在他背靠六镇,后勤运输有着充足保障,根本不怕和突厥人硬碰硬!
突厥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打过才能试探出来,如果突厥人在城下被挫败之后仍久战不退,杨檦自会寻找机会撤退;假如突厥战心溃散,兵无斗志,被痛打一次就军心骚乱,甚至没几日便有撤退迹象,那必然是达奚长儒得手,突厥后方出了大事。杨檦正可乘胜追击,抢下这个大功!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长久的沉默之中,杨檦几乎是数着铜壶滴漏落下的水滴等待总攻时间,当铜壶滴漏的水位指向末时,乌云刚好刚好遮住那枚温吞吞和水煮蛋一般的太阳,关节酸痛不能久站的杨檦忽然站起,沉声命令道:“擂鼓传令,全军总攻!”
“——遵令!”
齐军各处大营纷纷响起了鼓声,集兵聚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由稀疏到密集,由单击到连贯,声震四野!潮水一般的齐军骑着战马从侧城涌出,披着重甲的步卒也纷纷提起长槊、利斧,从“品”字城当先的一处城门涌出,杨檦跨上一匹黄膘大马,也从正门而出,一双虎目牢牢盯着前方。
做为来犯的一方,当突厥人听到齐人的聚将鼓声,其实也是懵的,正在山下艰难跋进的突厥牧民个个摸不着头脑,弄不清齐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等有人反应过来,撇下辎重仓惶后撤,身后成千上万支箭已经铺天盖地的落到这些突厥武士的头上,只在眨眼之间,数十个突厥人就被射杀当场。
当先的齐将也跨在战马上张弓驰射,待他又将两个突厥人射下马,才用鲜卑话对身后一众骑卒大喊:“十人一队,百人一军,各自散开!遇上散乱的突厥人不要管,碰上突厥人的大部队,就立即给我上去咬住他们,弓箭袭扰就是,不许贴身肉搏,违令者斩!”
这种跟苍蝇一样骚扰敌人的战法其实是学自突厥人,突厥虽然在文化上落后野蛮,但军事制度尚算先进,抛开那些以部落为单位的牧民不谈,突厥的王帐军才能算是真正的军队、真正的战士。
和北齐一样,其队伍也分左翼、右翼、中军,各设一名将领统率,在大规模作战的时候,若是不能硬撼,其骑兵往往又能化整为零,十人为一队,其余九人要听命于其中一人,各队之间配合得当,并在敌人列阵之时放箭骚扰,防不甚防,这是突厥人从捕猎之中学到的战法,很原始,但极其有效。
最早在附近扎下营帐的突厥贵人在听到动静之后,纷纷聚兵前来,却不约而同地在半途之中遭到了齐军游骑的袭扰。
“他妈的!这帮齐人是从那里冒出来的?”一个体型微胖的突厥贵人,疯狂呐喊大骂,“组织队伍,快!向我聚拢,杀散这些齐人!”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冷箭嗖地窜来,射中他的胸口,让他栽下马去。突厥人都被打懵了,不要说组织队伍迎击了,队伍聚集起来以后连往那里跑都不知道。不等那名突厥贵人再从地上爬起来,两侧又是一阵箭雨射来,再次将十数个突厥人射落马下,这支仅仅数百人的队伍顷刻崩溃。
齐军没有急于收割这帮溃兵的人头,而是马不停蹄的奔向突厥的营地。他们用的不是弓,是弩,轻快便捷,力道极大,以铁胎为弓架,四十步可透厚甲!突厥的射手还没来得及张弓,这边的箭雨就已经到了,在箭雨攒射之下,突厥人根本就不敢从马背上抬头,更别提追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帮家伙冲到自家的营地前。
他们即没有选择直接杀进营地,也没有用钩子拉开营前的拒马,而是娴熟的从马脖颈处取下两个陶罐,用绳子系着,抛到排列杂乱的帐篷堆里,陶罐里面装满了松脂和火油,还有少许的硫磺,砸碎后只消一支火箭,顿时便会燃烧起来,将营地化为一片火海!
一片乱战之中,也有突厥人试图冲上去围杀这帮骑卒,直接被齐人用铁骨朵砸碎了头颅!
“不要恋战,快走!”一个个哨骑往来奔走,大声喝令。
齐军杀人放火,疾驰过来的骑卒队伍只要看见沿途有突厥人,就会放一梭子冷箭,风借火势,火助风威,直将几处大大小小的营地都化成了炼狱!突厥人既要战战兢兢防备齐人的利箭,更怕其他人会在慌乱之中自相践踏,没死在齐人弩下,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靴子底下!
突厥军中也不是没有善于统兵的贵族和附离,在知晓齐人杀来之时,这些贵人虽极力呼喊组织队伍,无奈逃命的人太多再加上恐慌心理,队伍组织困难,仓促间根本无法立即组织起有效反击,无奈下只好先带着人往后退,以求撤一段距离之后再做抵抗。
“果然乱了。”契丹出身的齐将大贺世雄在山坡上发现突厥已经被自军内线彻底搅乱,突厥人往后退,齐军却大步大步往前追,气势如虹。大贺世雄知道机不可失,立即向都督请令道:“都督,敌人军心已大溃,请都督下令我军,吹号,全军冲锋!”
而杨檦却没有想象之中那种激动的表情,他端坐在马上仔细端详了战场一段时间,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以一种异常冷静的口吻道:“不对呀……我军冲散了突厥前军,压迫他们后退,如此大的声势,阿史那摄图没有理由现在还没做出反应呀。”
大贺世雄一怔,也犹疑道:“也许是他们中军离得比较远?”
“绝无这种可能。”杨檦冷冷说道,他扬起马鞭,指了指前方:“当初我们的斥候来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突厥人的主力不下十数万,帐篷几乎都连成了一片海。他们还说看见了突厥大汗的金狼旗在附近出现,既然突厥大汗都在附近了,这些士兵怎么会一战就垮了?你看仔细了,这那里是以精锐著称的王帐军,这分明就是一帮老弱病残!”
不但大贺世雄,周遭的一些部将也都懵了。
半晌,一员将领硬着头皮询问道:
“都督的意思是……突厥人有埋伏?那我们要不要先撤军的好?”
杨檦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周遭的地势,除却此处地势较高以外,方圆十数里都找不到一处山包,甚至连一片可以藏身的密林都没有。而且到现在,他所设想的声势浩大的反击都还没有到来。他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浓,忽然,他下令道:
“传令给尉应,让他放开手攻击敌军,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务必前面的突厥人,不得有误!其余各军,除却大贺世雄领中军一千骑卒去支援之外,统统不许妄动!”
传令兵匆匆离去。
接着,杨檦又遣出了好几拨斥候往四周扫荡。
杨檦下了马,扶刀而立,目中的疑惑依然不减:“我军同时向突厥人左右翼和中军三路发动进攻,按道理来说,就算摄图也懂得‘二虚一实’的兵法,这个时候他的主力部队也该被逼的出来和我们接战才对。可我们都已经把火一路烧到中军位置了,他怎么还坐的住?还是说,突厥人真的另有企图?”
“都督,我们要不要先往前推一段距离?”
又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按捺不住说道。
杨檦直接没理他。过了一会儿,斥候们都回来了,回报四周并无敌人埋伏,突厥人似乎都被齐军的声势吓跑了,杨檦的眉头皱得更紧。又过了半晌,前军的传令兵回来汇报:“都督,两位将军前进出奇的顺利,并未遭遇大股突厥军队的反抗。”
杨檦咬金了后槽牙,冷冷问道:“突厥中军主力那边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斥候也愣了一下,老老实实说道突厥中军处也有人涌出来,不过声势很小,好像是一座空营。杨檦终于忍不住了,骂了一声“他娘的。”随后大吼着下令道:“艹恁娘,居然拿这点伎俩来骗老夫!中军、后军给我压上,我要把这里屠成白地!”
老杨檦怒火中烧,黑黄的面孔被气得涨成了紫色,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
“——进攻!”
“呜——!呜——!呜————!”绵长的号角声吹响起来,中军大旗也竖立到了山巅,齐军将士举起刀枪,海潮一般,怒吼着从四面八方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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