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御驾亲征!”
祖话音刚落,满朝寂静,一众大臣又惊又怒,即便是刚刚被祖帮过腔的左相慕容俨,也是愕然。
祖这是干什么?诱使一国之君北狩,他那里来的胆子?
慕容俨当即低声喝到:“祖你说什么?”怒气勃发,就是刚刚像开口说些什么的高纬,也不由得一顿。左相慕容俨资格老,位高权重,满朝上下对上他都要矮上一头,皇帝也得对他表示适量的尊敬。
“臣建议陛下,御驾亲征!”祖毫不畏缩,继续建议到。这搁在了满殿臣公的眼里,则被视为狂妄自大、不晓分寸、不知死活!
又有一臣子出列申斥道:“祖大夫,陛下九五之尊,身系天下安危,岂可轻易离开宫城?就是落了一根汗毛,那也是我等臣子的天大罪过,你”
“听我说完,”祖在这池水浑了之前,再度掌控着谈话的节奏,“……陛下,突厥南下,号称百万控弦之士,虽然掺了不少水分,可我朝北疆子民势必陷身于水深火热之间,这是事实!”
高纬点点头,好似明白了什么,耐下心听他说下去。
“突厥寇边,怀朔诸镇首当其冲!其中多有鲜卑士民……”祖一脸沉痛道,“神武高皇帝,倚赖鲜卑骁锐,奋起而博,扫平诸镇,鞭笞寰宇,其中鲜卑壮士流了多少血?突厥南下,势必发兵血洗北镇,到时候会有多少无辜死于突厥人的屠刀之下,陛下为高氏子孙,焉能忍心?”
燕州之北,恒州之侧,正是北疆重镇,怀朔、武川、云中!
怀朔自不必说,高欢出身于怀朔镇兵户之家,北齐王朝的前身,东魏的实际中坚力量也基本出自怀朔。武川则出了宇文泰,关陇集团的中心班底同样出自武川。
高欢建立基业,主要依靠怀朔军人集团,北疆六镇混居,鲜卑文化浓重。
看一看高欢的班底,大概分为酋长、官员、僚吏、富豪、普通镇民,其中酋长还不少。
比如叱列平和斛律金,一个出自于高车族叱列部,一个出自于高车斛律部。破六韩常,匈奴破六韩部,鲜卑更多,比如姓厍狄的、姓独孤的……
反正汉人没几个,有也差不多都是鲜卑化的,自认鲜卑人。高欢鲜卑小名为贺六浑,在他“欢爷”的大名还没响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这么叫他。再比如,高欢麾下的侯景便直斥高澄为“鲜卑小儿”。
到了现在,还有很多部落,跟朝廷官员甚至跟朝廷本身,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实也有历史渊源在内,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改革的春风明显没有吹到怀朔,怀朔从北疆举足轻重的重镇,一下子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弃儿,最终慢慢演化为了暴乱。最重要的是,高欢发迹之后,那些跟着他抖起来的六镇人,对汉化那是深恶痛绝,坚决反对。
祖的话说到这一步,就差说:“突厥人马上南下了,部落酋长都要倒霉了,个个都得拔腿跑路,陛下您现在不赶紧把这些马仔收入囊中更待何时?”
对呀!高纬宛若醍醐灌顶了一般,呼吸都悄然粗重起来。
从前他就一直心心念念,如何收服这些规模庞大的六镇诸部。
前几年,他做出政治妥协之后,用强制性手段,将几个大部的青壮抽调入伍,但是,砍了几棵树木,周围却还有一片森林!
高纬馋得要命,挠心挠肺,奈何,没借口!
高纬现在真想结结实实把祖和那“裤头”老丈人给结结实实夸一顿。刚打瞌睡,这不就送来枕头了?
祖话说的隐晦,意思却相当的清楚明白。突厥南下,那些部落酋长势必会寻求朝廷发兵庇护,高纬则可以此为要挟,抽调他们的青壮入伍,响应国家号召,共同保卫家国!只要操作得当,还可以调一大批的部落南迁,有的是功夫慢慢将他们肢解、分化然后收入汉化体制之内!
高纬亲政以来,一直悄无声息的在推行汉化,这已经引起北镇部落们的小小不满。想想看,在突厥大兵南下,诸部朝不保夕的时候,皇帝御驾亲征,驱逐了这些突厥人,他们还不得感激涕零?高纬再以兵员不足为由,抽调青壮军马,他们还敢有异议怎么滴?
没有了青壮守卫部落,在草原上就等于没有了自保的力量,高纬再“很贴心”的建议他们暂时南迁,暂避大战锋芒……之后无非就是那三板斧了,肯定收拾得他们服服帖帖。进了口袋还想出去?做梦。
果然角度一换,世界都不一样了!
高纬心里喜滋滋,面上却装得沉痛无比,说道:“旧历年间,宇文护寇洛阳、晋阳,联系突厥人,两面夹击我朝。虽赖太宰武威,最终击退突厥,使周国杨忠徒劳而返,可我朝被突厥劫掠士民不可枚举,近十万之众!”皇帝虎目扫过诸卿,指着殿梁道:“十万百姓,多少冤魂!?这次他们新君登基,便想再来一次……我朝边疆,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朕的武平!不是清河!”
“陛下真圣明之君!”祖一脸感动,跪在皇帝面前,大礼参拜。感情流露简直不要太真实。
但众所皆知,祖这个老混蛋可是和勋贵们斗法的急先锋,如果不是争不过勋贵们,祖早就叫嚣要弄死这些勋贵了。同样的,如果不是有陛下护着,勋贵们老早就把祖这老狗给大卸八块了!
所以祖破天荒为鲜卑人说话,这影帝级的表演,非但没有感动他们,反而让他们觉得一阵恶寒,直起鸡皮疙瘩。当然,皇帝陛下的演技还是不错的,最起码他们就没看到破绽,当下个个感激涕零。
“原来陛下没忘了我们这些追随高皇帝的老臣子孙啊!”
他们跟边州诸部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但这次都不敢冒头说话。
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年纪不大,心眼不少,面前笑嘻嘻,背地……
亲政以来,从和士开到朝廷改制,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肚子里的坏水多着呢!
可以说,谁敢挑起朝廷纷争和民族矛盾,这位陛下就送谁上路。
谁能想到今天居然不一样,陛下从前大多压着鲜卑人,向着汉人,今日一看,陛下还是很关怀他们的!
只有慕容俨和段韶几个老成精的老狐狸很淡定,目光扫了一眼感动涕零的群臣,又扫了一眼正气凌然的皇帝,眼角微微抽搐……
都是宦海沉浮中熬出来的高手,谁还不明白谁?这对君臣在诸卿面前坦然无耻的一场政治表演,显然获得了圆满成功,最起码大义之上找不到一点毛病。
“依陛下看,此次北巡,调多少兵马比较合适?老臣添为户部尚书,应当早做筹算……”郑尚书实在被恶心坏了,赶紧叫停这场表演。
高纬不懂兵事,看向慕容俨,左相清清嗓子道:“依老臣看,在不大规模抽调晋州道兵马北上的情况下,兵马五万左右,足可支撑北巡。”
“五万……”高纬觉得这数字……是不是有点少?
慕容俨知道皇帝不擅兵事,咳嗽两声说道:“陛下御驾不过雁门,最远止于肆州,动辄调集十数万兵马,实在太多了。打仗,并不是人数越多越好,两晋之后,便很少有动辄数十万人的战役了……况且。”他的老眼陡然锐利起来,说道:“老臣看来,突厥不过尔尔!若说全歼他们,臣等绝不敢夸此海口,若只是单单击败他们,逼迫他们请和,呵呵,那可是手拿把攥!”
这位老将军的自信感染了高纬,高纬问道:“爱卿希望,何人为将?”
慕容俨不假思索,道:“臣亲自督战,节制元景安、杨、鲜于世荣!”
高纬眼神一凝,随后笑道:“左相一张口,要了边镇一半的干臣……”他略微想想,最后道:“这样,朕止步肆州,左相为大将,朕给左相节制诸州刺史之权,不仅如此……朕还将高延宗、慕容三藏、杨素都调给左相,这就是十万雄兵了……”
他盯着慕容俨,慕容俨面色肃然,参拜道:“陛下如此重信,臣感激涕零!”
皇帝接着道:“那就那么定了,命晋阳郡公留守晋阳,任城王、太宰、御史大夫监国辅政,左相为大将军,节制诸州兵马,都督兵事。”他的眼锋扫过阶下,“南阳王、南安王伴驾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