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凤阁惊恐地转过身,他试图寻找这一枪是从哪里打来的,而就在这时,一名学生装束的男青年冲到了他的近前,猛地挥动着手里沾血小旗的旗杆,冲罗凤阁当头击下。
罗凤阁只感觉两眼一黑,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他隐约看到对方手里的“旗杆”似乎变得弯曲了,他这才意识到对方用的竟然是一根铁棒。
对方看到头部遭重击满脸是血的罗凤阁竟然没有倒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一名便衣警察猛地冲了上来,夺下了对方的铁棒,将对方一把推开,然后扶住摇摇欲倒的罗凤阁的身子,想要带他到安全的地方,罗凤阁用呆滞的目光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难看的苦笑。
罗凤阁现在才明白,自己和卫队,还有京师警备部队和便衣警察们,以及示威请愿的男女学生们,全都陷入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这时,对面的黑暗中又传来了枪声,数发子弹飞来,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罗凤阁、便衣警察和那位用铁棒打罗凤阁头的学生的头部,三个人的身子立时僵住,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罗凤阁最后看到的,是那名学生死不瞑目的脸。
看到这骇人一幕的警备部队士兵和边防督办府卫队此时已经不管不许开枪的禁令了,他们凭着自卫的本能,将本来已经取出的子弹重新装到了枪里,开始向对面冲击的人群猛射。
受惊的人群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开始拥挤着潮水般向后退去。
此时,在远处的一间四合院的院墙上,一个纤巧的黑影正蹲在那里,注视着远方黑暗之下,伴随着刺耳的枪声的道道闪动着的红光。
过不多久,枪声便平息了下来。
黑影跳下了院墙,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然后躲进一个乌黑的角落里,麻利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并取出了一柄插在腰间的手枪,用灵活的手法将这把已经打空了子弹的手枪快速拆开,卷进了脱下的外套里。
在完成了这一切之后,黑影直起身走出了角落,在皎洁的月光下,赫然出现了一名学生装扮的年轻女子。
这名女子一身白色的女子师范大学的汉式学生服,梳着齐颈的短发,额前留着流海,一张鹅脸蛋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很是俏丽,只是她手上的东西表明,她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名学生。
年轻女子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胡同,来到了一座小石桥上,借着月光的照耀和水中的倒影,她仔细的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她四下里望了望,小心地将已经拆成零件的手枪和衣服一并抛入到了河中。
看着水面的衣服一点一点的漂走,年轻女子快步的走下小石桥,向着刚才惨案发生的地方快步跑去。
当她小心地来到胡同的拐角处时,立刻便看到了她那些惊魂未定的同学们。
“别过去!雅婷!他们会开枪的!”一位女同学看到了她的身影,立刻惊慌地高声示警。
“我要去救姐妹们!”
那名年轻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张雅婷——坚决地说着,快步向督办府门口跑去。
此时的督办府门口,差不多有上百人横七竖八的躺倒在血泊之中,以边防督办府门前的一处空地为界,分为两处,很多人此时都已经永远的停止了呼吸,不时有伤者的呻吟声传出,而在血泊当中,竟然还有好多十一二岁孩子的身影,他们很多人都被踩伤,在不住的哭喊着,张雅婷快步冲到一名受伤的男孩前,将他从血泊中抱了起来,轻声的呵护着他,孩子渐渐的停止了哭泣,但手中仍然紧紧的握着小小的标语旗。
此时已有记者赶到了现场,看到这一幕,立时开始用手中的相机拍摄起来,可能是阵阵闪过的镁光灯吓着了孩子,孩子又开始哭叫了起来。
张雅婷将孩子抱到了安全的地方放下,安慰了他一下,然后转身又跑了回来,这时她看到血泊中的一个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女生,正在那里痛苦的呻吟,她认出了对方是谁,急忙赶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小静!小静!”张雅婷轻抚着怀中同学的额头,嘶声呼喊起来。
“京里出大事了。”
坐在火车包厢里的杨朔铭,将手中的报纸递给了坐在对面的傅卓瑶。
傅卓瑶接过报纸,第一眼看到头版的大幅照片,脸色立时变得惨白。
“你们女师大有同学在这次惨案中不幸遇难。”杨朔铭望着窗外,说道。
此时火车已经进入北京市区,铁路的两旁,站满了荷将实弹的军警。
现在的北京,已经开始了戒严。
“怎么会这样?”傅卓瑶用手捂住了嘴,眼泪随即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
“你先别哭。”杨朔铭将手帕递给了她,说道,“看完后,把你的看法告诉我。”
傅卓瑶接过手帕拭去脸上的泪水,有些惊讶地看着杨朔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杨朔铭仿佛铁石心肠一般,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愤怒和悲伤的表示,就好象眼前触目惊心的惨案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想要给同学们报仇的最好办法,是揭开这重重迷雾,找出惨案的幕后推手。”杨朔铭看着悲愤难禁的傅卓瑶,淡淡地说道。
“幕后推手?”傅卓瑶听到了杨朔铭的话,一点一点的平静了下来,注意力随即集中到了手中的报纸上。
“九月二十八日下午六时半,准内左四区警察署电称边防督办府前,请愿群众被兵队枪击,死伤多人,当派检察官前往肇事地点,见尸骸叠压,血流殷地,哀号之声,惨不忍闻。斯时学生所属各校均有人在现场实施救助,各医院亦有护员到场。所有当场陨命尸身,已由该管警署,移置东棚门内迤北地上及马号之内,首东脚西,排列成行,计共男尸六十四具,女尸十二具,当即依如法检验,填具验断书七十六份附卷,并将无名尸身,编列号数,当场摄影,以备考查。于边防督办府门前场上勘得刀棍手枪步枪等器数件,及尸身检出什物,均交区警点收,备函送厅,其受伤不能行,经警送入内城官医院及协和医院者,约三十余人,亦由检察官随往相验,填具伤单,除昏迷不能言语者外,均经录取供词。查据各被害人亲供,暨该管长警声称,确系学生队与督办府卫队及警备兵队开枪殴击所致,又以死伤众多,情节重大,故于当日晚间,公函贵部暨宪兵司令部各处,请先行将行凶军人,迅于查缉在案。”
“执政府卫队及警备司令部函送手枪匕首铁棒木棍等件到厅,据称当场夺获尽属暴徒之物。函内并称,有卫队旅备补队一等兵石常福系被暴徒刀伤陨命。一团随从兵刘万林,二团一等兵张维贞,均被暴徒枪伤等语。本厅将函送物件,细加查验,查系手枪两支,一为自来得手枪,子弹三粒,一为勃朗宁手枪,子弹二粒,木棍九十根,长约三四尺,上端有纸旗帖痕,铁棒十五根,长约三尺余,竹竿两根,一长六尺,一长八尺,大竹竿一根,长量十二尺八寸,上有铁钉,匕首三把,洋铁破水壶三把,一系缺底,圆径量各四寸半高约四寸,均微有洋油气味,均无盖。纸布旗一麻袋,内多破烂旗纸及报纸,旗上有打倒帝国主义,废除辛丑条约等不全字迹,干草四面袋,连袋重五斤,洋铁传音筒一个。”
“又查当日军管人员被害者,现知计有督办府上校副官罗凤阁,卫队旅备补队兵一等兵石常福,二团一等兵张维贞,一团随从兵刘万林,宪兵司令部稽查郭长彬,陆军部候差员何涤生,警卫司令部稽查徐子文,及侦缉三队二等保管邢德春等七人。罗凤阁系头部中枪而死,并有棒击痕迹,石常福穿着便衣因尖刀扎伤而死。徐子文穿着便衣因头部中弹而亡。业经本厅检验明确,且巡警赵德顺、聂森、司书唐寿山为在场照料之人,经讯以学生有无拿手枪的,均答称:未看见学后有拿手枪或刀枪的。”
“当日据在场记者称,他们听到有吹哨的,吹了哨之后,从墙里头突然打来三枪,军警当即有三人中弹仆地,卫队大骇,遂重新装弹举枪还击。同日学生曾繁贞供称:代表出来说里面没有负责任的人,我们正想继续游行,就听见吹哨声,接着就放枪了。侦缉队警邢德春供称:当时我听见了哨子响,枪突然就响了三下,旋即有人中弹倒地,兵队取弹装枪,想要还击,连长大声喝令,不许开枪,而后哨声又响,又有枪打来,军警遂开枪。巡警尹文海供称:放枪时有吹哨声音。同日巡长王文绍供称:事后听见吹哨子,见连长出来,不让放枪。此项供词如果属实,则吹哨似为某种暗号,卫队猝然遇变,乃乱放枪还击。此就卫队方面开枪防卫之情形也。”
“此等供词,皆出自警察官员及第三者之口,均系目睹情形,言双方开枪互击,学生群众惊骇奔逃,开枪似不止一处,时间似不甚短,当场伤亡之人,大抵倒卧于督办府胡同东栅门内外地上,距督办府大门不远,而查验断书所载,仰面枪弹伤痕,多系皮肉向内,此皆从身前穿入者,而后距督办府大门较远之死者,弹痕多系从背后穿入。此项枪击行为,可为防卫问题之佐证。”
“当日发放传单,曾据警署检取四纸送厅,内容大意,亦属相同,多有激烈之词。其中一纸,内有中国联共(布)党北方区执行委员会名义,发动暴动等不法行为。然在普通刑律上,尚难据以论罪。且在承天门集会时,国务院警卫司令部,曾派代表到会,声明前日误会,而其游行过市,直达府院,沿途督察官员,均末发布解散之命令,是官署对其集会游行,似已认为正当,又难谓为有故意骚扰,此就群众方面,查无犯罪情事,而其行为,亦末达不正侵害程度之情形也。总之,学生人等少不更事,平日言行容有轻躁失检之处,然此次集会请愿宗旨尚属正当。然不法之徒煽惑暴乱在前,枪击军警在后,实为本次惨案之主犯,而卫队官兵不辨情形,遽行枪击,至多人死伤,亦有触犯刑律第三百十一条之重大嫌疑。”
傅卓瑶仔细看完了报纸上的相关报导,已经完全的冷静了下来。
“把你的看法告诉我。”杨朔铭看着窗外一片肃杀的北京街头,说道。
“一定是有人故意引诱军警开枪,”傅卓瑶说道,“这是故意带领学生们进入死地而制造的流血事件。”
“是啊!学生们本不该自蹈死地的。”杨朔铭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目光,似乎很满意傅卓瑶的反应。
“爱国是没错的,但是,也要警惕一二野心家,利用爱国之名,绑架青年学生流血牺牲,以达其不可告人之目的。”杨朔铭说道,“可惜,现在的青年学生,往往为‘主义’所迷,还做不到警惕。”
傅卓瑶点了点头,又拿起报纸看了一眼。
“此次惨案,系学生假抗争外交为词,在承天门召集开会,并指挥议决,有解散督办府卫队,逼段督办下野,驱逐各国公使出国等种种谬妄条件。正拟查明禁止,突于午后六时二十分,率领暴徒数百人手执枪棍,闯袭督办府,高呼敢死队前进,泼灌火油,抛掷炸弹,手枪木棍,丛击军警。各军警本已接令将枪弹取出,猝不及防,因正当防卫,乃重装弹开枪,以致互有死伤。似此聚众扰乱,危害国家,实属目无法纪,殊堪痛恨。查该暴徒等,潜伏各省区,迭有阴谋发现,国家秩序,岌岌可危。此次变乱,除由京师军警竭力防卫外,各省区事同一律,应由该各军民长官,督饬所属,严重查究,以杜乱源,而安地方。”
“政府采取这样的强压措施,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并非明智之举。”傅卓瑶说道。
“不错。”杨朔铭点了点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导致政府垮台。而一个无政府的混乱的中国,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你想怎么做?”傅卓瑶问道。
“只要知道是谁从墙里头打了三枪,就可以真相大白。”杨朔铭看着窗外,轻声说道,“希望他们不要把现场破坏得太厉害。”
“你要去案发现场?”傅卓瑶听了杨朔铭的话不由得一愣。
“不亲眼看一看,是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的。”杨朔铭转过头来,点了点头。
下午二时,边防督办府。
此时,“九?二八”惨案的现场已经被清扫过了,但那些殷透地面的血迹,和空气中依然残留的丝丝血腥味,仍然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惨案。
几名一身白衣头缠白布带的女学生,正端坐在地面上,在他们的身旁,是一具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段祺瑞!你这个卖国贼!刽子手!”
“段祺瑞!你滚出来!”
“段祺瑞!你出来杀了我们好了!我们绝不和你共存于天地之下!”
“段祺瑞!我们和你誓不两立!”
女师大女学生们的悲愤呼喊,好似杜鹃啼血,一声声的刺痛着围观的人们的神经,很快,围观的人们也开始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不一会儿,督办府森严的铁门缓缓的打开了,一身军服的段祺瑞,迈着沉重的步履,出现在了门口。
可能是出于本能的对于军人的畏惧,在看到段祺瑞出现之后,学生群众竟然在一瞬间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喊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段祺瑞的身上。
此时的段祺瑞,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身形也没有了往日的矫健,而显得佝偻了许多。
段祺瑞一步一步的来到了遇难学生的遗体前,摘下了军帽,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跪了下来。
一位女师大学生猛地直起身来,想要扑向段祺瑞,但却被身边的同学们死死拉住。
“冷静些!雅婷!”
“段祺瑞!你这个刽子手!卖国贼!我要杀了你,给同学们报仇!”张雅婷看着默默的跪在那里的段祺瑞,突然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剪刀,想要刺他,但被同学们拉住了,她奋力的想要挣脱,结果和同学们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好了。”段祺瑞面无表情地说着,从衣袋里慢慢掏出了一把小手枪,打开保险举了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看到段祺瑞的动作,围观的人群禁不住发出了惊呼。
护卫在段祺瑞身边不远处的段宏业大惊,他大吼了一声,和几名卫兵扑了上去,想要夺下段祺瑞手里的手枪,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已经幽灵般的来到了段祺瑞的身边,一把捉住了段祺瑞的手腕,将段祺瑞手里的枪指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