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存认为他陆荣廷的依仗会是什么?”杨朔铭转过头看着陈炯明,平静地问道。
“民心。”陈炯明迎上了杨朔铭的目光,直截了当地答道。
“民心?”听了陈炯明的回答,徐元锦和唐璟全都愣了一下。
“据我所知,他陆荣廷据桂多年,于当地鲜有建设之举,民心从何而来?”唐璟也从杨朔铭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替杨朔铭问了一句。
“惊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陆氏之所以能够久据桂地,并不是象瀚之主政赣西那样,为当地民生建设付出良多。”陈炯明看了看杨朔铭,转头意味深长地对唐璟说道,“他为广西百姓做的,甚至不如惊天在天云山为当地百姓做的多,但他能收取广西民心,靠的是安定广西局面与民生息。”
听了陈炯明的话,唐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竞存可否说得详细一点?”杨朔铭看着陈炯明说道。
“陆氏安定广西,首在剿除广西游勇一项。”陈炯明说道,“广西游勇发起于边关,曾扬威异域,其活动的旺盛时期,是在1884年之后,也就是中法战争之后,当时被裁撤的抗法士兵和内地清军的叛逆兵勇,逼上梁山,相结成旅,而后渐与会党结合,结援抗法。游勇前期为保卫我边疆,抗击法寇蚕食我西南二省多有贡献,可是到了后期,游勇渐渐兑为匪类,其成员良莠不齐,更有甚者,拉夫、铲村、劫掠、抽行水、献纳等恶事层出不穷,百姓深恶痛绝,游勇还通过肃杀恐怖的拜台、入湾等活动勒索百姓资财,迫使百姓在其势力庇荫之下求生。后期游勇为非作歹,到处皆然,清末壬寅(1902)、癸卯(1903)两年,广西南宁等地匪盗猖獗、绑票勒索,打劫村庄,无所不有。陆氏亦本为游勇,于甲午年受清廷招抚,任清廷巡防军管带,时年36岁,先驻龙州,后移防南宁、贵县办理清乡,招剿游勇,陆氏受命之后,施展其在游勇中具有的潜在影响,招徕右江百色地区至云南境内的游勇大头目投降自新,个别不愿意投降者,则被其各个击破,至该年年底,右江游勇乃平。后年两广总督岑春煊入桂剿匪,又重用龙济光和陆荣廷,以‘剿抚兼施’的两手平柳庆地区游勇。龙氏在前面进剿,陆氏则跟在后面招抚,所有较大的游勇头目都给陆氏招抚过来。后年三月陆氏回师左江,又把宁明一带的游匪招了,自是广西境内游勇悉平。陆荣廷剿抚游勇后,地方为之平靖,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由是广西民心皆归陆氏,直至今日。”
“原来如此。”杨朔铭想起了自己在原来的时空中大学历史课堂上听到的一些关于“游勇抗法”的溢美之词,嘴角现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笑容。
如果不是这位在后世的历史书中骂名缠身的“革命叛徒”陈炯明亲口告诉自己关于广西游勇的事,他很难想象,广西军阀陆荣廷竟然会凭借收服游勇而取得广西民心。
在杨朔铭原来所在的历史时空中那些所谓的“史学研究领域”里,总是流行这样的方式:就是对于历史上的劳动人民的“起义”和“斗争”,如太平天国和义和团,只能颂扬,不能讲其中的落后面和局限性。讲了就有可能被说成是“不看主流和本质”,甚或被扣上“丑化和污蔑劳动人民”的帽子。所以只要是劳动人民的起义和斗争,不管它有什么缺陷和落后的东西,也要“热情歌颂”;而对于当时的封建统治者和有争议的历史人物所做的一些符合人民愿望的事情,不管他在当时的历时条件下曾经起过怎样的有益作用,也要“立足于批”!不但要“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还要“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竞存还没有说说,他陆荣廷是怎么‘劫粤济桂’的啊。”一直没有说话的程璧光忽然说道,“这也是他陆荣廷能够得广西民心的原因之一。”
陈炯明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自桂军入粤之后,陆氏借口北伐需饷,开弛赌禁,并接管兵工厂、造币厂等要害部门,将其掌握在自己的亲信手里。广东各兵工厂造出的枪械子弹,首先满足桂军运回广西,粤人不能染指,造币厂造出银毫,一概运回桂省,使广西财政金融绰有余裕,而广东银根短拙,毫币低落,粤人损失,几逾千万,至于运米营私,包运鸦片、私卖矿产等等,视粤省为桂省之乳牛,桂省大小官员,大多成了富翁,民众亦得享安乐。如此种种,桂省官民当然感激涕零了。”
“他们干了坏事,又要钳人嘴巴,有报社记者编辑抗议开赌,揭露桂系官场内幕,皆被以‘挑拨军心’等罪名逮捕枪毙。”程璧光的眼中闪过愤恨之色,“如此等等,桂系在在广东尽失民心,以至瀚之挥师入粤时,桂军欲增兵坚守以拒瀚之,陆氏却打电报给其部众,指示‘不必加兵守城’,因为‘民心已去,守之有损,弃之有益’。此语表明陆氏深知民心的重要,因此才会不遗余力,以邻为壑,笼络人心。瀚之如欲平定桂系,此处不可不防。”
“看样子,对付陆荣廷这样的角色,还得另费些周折。”杨朔铭听了陈炯明和程璧光的话,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从地图桌旁站了起来。
“云南的唐继尧,有蔡松坡对付,现在麻烦的,就是这个陆荣廷了。”徐元锦说道,“只要把他搞下去,大事就可以定了。”
“只怕未必。”杨朔铭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地图上湖南省的位置处。
“瀚之是担心那个老唐的本家?”徐元锦立刻便猜到了杨朔铭心里的想法,笑着看了唐璟一眼,开玩笑似的说道。
唐璟听了徐元锦的话,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想到袁世凯的“爱将”唐天喜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的所作所为,杨朔铭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怪异的笑容,让陈炯明和程璧光一阵恶寒。
陈炯明和程璧光当然想不到,此时杨朔铭的心里在想什么。
杨朔铭记得他在网上看过一些历史资料,袁世凯称帝后,“护国运动”的开始本在其预料之中。但是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却真正影响了历史的走向。压垮袁世凯洪宪帝国的关键小人物,就是这个唐天喜。
唐天喜本是出身戏班的男优,很早便被袁世凯收入府中(据传袁本人有龙阳之好),成为了袁世凯的亲信,并一路钻营爬升到了北洋军第七混成旅旅长的位置。在护国战争爆发后,南方当时的情势并不象历史教科书所描绘的那样,形势一片大好,云南护**和北洋军第三师缠斗于四川境内,桂粤两省虽然举旗响应,但对袁世凯威胁不大,因为只要在湘赣的北洋军第六师在,护**就难有进展。北洋军第六师师长马继增是忠于袁世凯的,本来问题不大。偏偏在这个时候,唐天喜哭着喊着向袁世凯请战,要去南方平乱,袁世凯听信了唐天喜的话,就让他率领北洋军第七混成旅南下做监军。但让袁世凯没想到的是,一向贪财的唐天喜被湘军赵恒惕用30万大洋收买了(可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之明证),在一天夜里反过头来突袭北洋军第六师的师部,打死了马继增,北洋军第六师的主导权一下子落入到了李纯手里,李纯一向主张南北调和,选择了中立,南方的局面就此垮了下来。袁世凯得知消息后连病带气,不久便一命呜呼,帝制一梦,就此终场。
而如今袁世凯已经遇刺身亡,历史走上了另外一条轨迹,唐天喜这样的丑角,还会上演什么样的戏码呢?
此时的杨朔铭,想到了唐天喜被金钱收买后叛变的历史掌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竞存和恒启说的这些情况,非常有用,而且给我提了一个醒,也许咱们用不了花费太大的代价,就可以拿下广西。”
“瀚之又有什么好主意了?”徐元锦看到杨朔铭的眼睛又现出了那种狡黠的光芒,知道他很可能又有了什么“损招”,不由得笑着问道。
听了徐元锦的话,唐璟、陈炯明和程璧光的脸上都现出了专注之色。
“陆氏所谓得广西官民之心,凭的是一个‘利’字。”杨朔铭说道,“‘以利合之,利尽则散’。我们不妨双管齐下,在军事进攻的同时,好好的利用一下这一点。”
“好主意。”徐元锦最先明白过来,不由得抚掌大笑起来。
“瀚之爱惜将士民力,令人可感。”陈炯明也明白过来杨朔铭打算怎么做,苦笑着点了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正象瀚之刚才说的,‘以利合之,利尽则散’。”唐璟看着与会的几个人,笑了笑,突然说道,“那咱们这些人现在,算不算是一样的利益结合体呢?”
唐璟的话让本来有些热闹的会议一下子变得有些冷场,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都集中到了杨朔铭的身上。
杨朔铭想起了自己在原来的历史时空当中的那些惨痛的经历,不由得在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在那个经济和人的贪欲一样高速发展的时代,不也一样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利益团体吗?而在这些利益团体的相互角逐当中,有多少普通人的幸福被生生的碾碎?
从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不再仅仅为生存而拼杀之后,自己的努力方向,就已经确定下来。
但为了这个目标,自己现在却也要采用原来历史时空当中那些人所使用的手段了!
“老唐你这是想提醒瀚之,但话说的有点过了,”徐元锦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咱们哥儿几个在一起共事,可不仅仅是为了牟利的生意伙伴啊。”
“那是什么?”唐璟笑了笑,转头看着徐元锦,反问道。
“你我和瀚之最早相识,现在站在这里,是单纯为了利益么?如果是利益的话,咱们已经得到的够多的了。”徐元锦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陈炯明和程璧光,“竞存和恒启能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陈炯明和程璧光相视一笑,程璧光撇了撇小胡子,示意陈炯明先说,陈炯明想了想,说道:“我说不上来,但我知道,我们和陆荣廷唐继尧孙大炮他们,是不一样的。”
“有这句话就够了。”唐璟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杨朔铭,“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以及竞存的想法,是一样的。”
杨朔铭看着大家,心里突然莫名的涌出了阵阵暖意。
“行了,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到此为止。”杨朔铭笑着冲大家摆了摆手,将话题转到了眼下所要应对的局面上来,“现在想想,怎么能把他陆荣廷手下的那些兵将一下子打疼镇服。”
广西,合浦,江防要塞。
伴随着声声巨响,沿廉江口布设的桂军炮台一座接一座的腾起了浓烟。
“这就是赣军的轰炸机?”
钦廉镇守使沈鸿英躲在一处掩体内,用望远镜观看着天空中飞过的一架架大型轰炸机,脸上现出一丝惊恐之色。
“是啊!老总!”一位歪戴着军帽的桂军军官用手枪的枪管顶了一下帽檐,又用袖管擦了擦脸上的油汗,满面惊慌地答道,“奶奶的!这帮兔崽子扔下的炸弹象是长了眼睛,专门找咱们要害的地方下手,弟兄们死伤惨重哦……”
这位军官话音刚落,象是要配合他说的话,远处的一座炮台突然间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沈鸿英的脚下一晃,险些摔倒,他一把扶住了那位军官,站稳了身子,循声望去,只见高高腾起的烟柱遮住了日光,让掩体内的光线瞬间暗淡了下来。
沈鸿英知道,这应该是炮台弹药库被击中后才会出现的景象。
“奶奶的!这么惊天动地的……”那位军官的话被再次响起的爆炸声所掩没,沈鸿英面色苍白的注视着在已经完全隐没在火光和硝烟中的炮台,内心的恐惧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出身绿林的沈鸿英历经战阵无数,也经历过多次生死危难,但没有哪一次,象今天这样的让他感到如此的恐惧和无力。
“怪不得这个姓杨的能在青岛把日本人打跑,有这些玩意儿,鬼也害怕啊……”
沈鸿英看到一家轰炸机的机腹抛下的巨型炸弹落在了地面,一道火光一声巨响,炮台的护墙便消失不见了,腿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因硝烟腾空而变得有些昏暗的宽阔江面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快速移动的小黑点。
“老总!咱们撤吧!要不然,不用他们打上来,咱们就全都得给炸死!”一名副官劝说道。
沈鸿英对副官的话充耳不闻,他举着望远镜,不再看天上的飞机,而是瞄向了江面。
“那是赣军的炮艇,贼他娘的凶!咱们江面上的航道就是它们给封的!”副官知道沈鸿英在看什么,在一旁解释道。
沈鸿英紧紧地盯着江面,很快便看清了这些身形小巧俊秀却充满着杀气的炮艇的模样。
出现在沈鸿英面前的是四艘内河炮艇,前后各有一座可以旋转的炮塔,这些炮艇的外形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前两艘炮艇的艇首主炮塔是双联装炮,后两艘则是单装炮。
这四艘高悬着红黄蓝三色“人”字旗的炮艇快速的从江面上驶过,此时被轰炸机轰炸过的桂军江防炮台已是一片狼藉,面对突如其来的江面上的敌人,只有零星的几门炮在开火,但炮弹都偏得远远的,对这些炮艇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四艘炮艇很快开始了对岸射击,伴随着道道火光和声声霹雳般的巨响,还在试图还击的几处桂军炮兵阵地很快便化成了一堆废墟。
桂军抵抗的炮火此时完全的沉寂了下来,四艘炮艇在江面上巡弋着,很快,一艘接一艘的运兵船出现在了江面上。
沈鸿英意识到了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他的脸色变得更白了。
“老总!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副官也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带着哭腔说道。
沈鸿英手中的望远镜掉落了下来,他失魂落魄的任由几位部下连拖带拉的冲出了掩体,至于向哪里逃,他自己都不知道。
“桂军的炮台竟然这么不经打。”
站在“利捷”号炮艇上的唐九妹举着望远镜,看着江岸上的一片火光和浓烟,轻声说道。
“他们弄的,都是吓唬老百姓的东西,碰到真正的硬手,就不行了。”站在她身边的一位中国海军军官笑着看着这个腰间别了两把盒子炮的姑娘,说道,“桂军的装备和训练其实是很差的,根本没法和赣军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