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按御史这个职位基本都是新鲜出炉的进士来做的,而且还不是普通进士能做,大抵要有些能量的才成,无数进士磕破脑袋也想坐一坐这个位置,这时候樊玉衡一听自己能做巡按御史,顿时激动,你要保一个甚么富庶县知县,这樊玉衡还看不上,可巡按御史清贵啊!关键是名声又好,几乎是清流的代表,民间一听巡按御史,大多数张口便要称肯定是青天大老爷,顿时就搔到了樊玉衡的痒痒肉,他有些忸怩瞧了颜山农一眼,颜山农不置可否,这时候乖官又加了一句,“过年后我便把这官讨来给玉衡兄,到时候朝廷开恩科玉衡兄若愿意去,也只管去。”
这话一说,樊玉衡顿时不忸怩了,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深深一诺,“敢不从命。”这便算是被钓上钩了,这时候颜山农才缓缓开口,“你啊!算是上了这小子的当了,老头子瞧你这巡按御史怕要当一辈子。”樊玉衡满不在乎,这不就是他的理想么!难道非要去当尚书阁老?
钓鱼成功,乖官心里头顿时乐开了花,当即给了樊玉衡权限,不要怕使银子,报纸拼命刻印,十万份打底,众人惊讶,十万份,这可是个吓人的数量。大明刻版还是木刻,印个三千份左右,底版就要磨损得没法刻了,所以在大明报纸也只能读书人能瞧瞧,等乖官办起人民曰报,也不讲究什么雕版文字的妙处,铸溶铅活字,技术上是很成熟的,原本没人这么干只是因为士绅阶层不接受,没有市场。
可如今乖官本不靠报纸赚银子,报纸对他来说,就是往里头烧银子,这世上只要肯花钱,什么事儿办不成,十万份这个数量虽然吓唬人,让众人惊讶,可樊玉衡略一沉吟,却是自信满满地接下了,有[不要怕使银子]这六个字,哪里还有办不成的道理,上首海瑞也开了口,说是把都察院刻印坊暂时拨到樊玉衡手底下,只是,这银子却不能少了。
乖官闻言一愕,海瑞瞪眼,“怎么!你还准备少了本院堂的银子不成?”都察院虽然权重,却也是比较清水的衙门,能包点外活,却也是皆大欢喜何乐不为的事情,何况海瑞都准备给乖官背这个黑锅了,自然要爽快点,都察院下属的刻印坊,自己先就把黑锅背上身了。
起身对海瑞深深一礼,海瑞欣然接受,替对方背那么大的黑锅,也吃得起他这一礼了。
定下搞臭徐少湖的计策后,乖官请几位老大人先吃再说,外头又上了几味热菜,最后上了一道鹰嘴笋、黄花针、蔴菇等物烹煮的素汤,十足补气血,乖官亲自起身给几位老大人盛了一碗,酒足饭饱,撤掉席面,又奉上香茶。
轻轻吮了一口茶汤后,颜山农摸着胡子缓缓道:“徐少湖门生故吏满天下,急切间恐不能成事,你就不怕打草惊蛇,让王、申二人联手,真就把你支到云南去,这些年缅甸东吁王朝可是很不老实啊!”
大明在云南设六大宣慰司,其中只有一个是五百年后的西双版纳,其余都成了别国,缅甸、老挝等国皆是,而东吁王朝这时候正频繁骚扰大明,正好前后几任云南巡抚都是不知兵事的,虽然每次和对方打仗都能打胜,却胜而不追,对方实力没有削弱,更离谱的是,万历六年云南巡抚陈文遂甚至还把俘虏的缅甸士兵和大象包括武器财物[遣使节一体将还],结果人家还不感谢你,缅王收下后,调了个脸,又带着兵打进云南来了,云南各大土司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白白消耗掉士气,几十年后,大多数土司宣慰司都被东吁王朝吞并,那时候的大明再也无力收回失地了。
乖官闻言嘿笑,心说缅甸么,我迟早要去打的,“山农先生你这就不知道了,他们不说,小子我日后也要往那边去的。”春秋时候齐桓公召集各路诸侯召开葵丘之盟,提出“尊周室,攘夷狄,禁篡弑,抑兼并”,这个口号曾经被孔子、朱子盛赞过,在座的都是饱读之辈,所以乖官一说,顿时都明白了,这小子是想行尊王攘夷之事。
这口号大义凌然,而且对目前大明来说很有针对性,关键是,乖官年纪太小了,众人总觉得,这事儿由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提出来,十分之古怪,哪怕这个少年是个生有宿慧的天才。
海瑞眼神古怪地看他,乖官笑笑,“刚峰先生觉得小子说大话了?有志不在年高嘛!再说,这天下是我姐夫的,日后么……呃……嘿嘿嘿!”他及时闭嘴,干笑了两声,可在座的哪个不是聪明人,谁还听不出其中的意思,海瑞是正经八百的卫道者,刚要瞪眼,可乖官瞧他脸色,顿时就耍赖皮了,“哎呀!酒喝多了。”
他滴酒未沾,这纯是胡说八道了,倒是旁边颜山农直接,就说:“也不知道德妃何时才能诞下皇子啊!”
“山农先生。”海瑞顿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嫡长乃是朝廷祖制……”
“优容士绅也是朝廷祖制啊!”说到辩论,颜山农怕过谁来,他一辈子辩论讲学,当今天下无人能及。
“你……”海瑞方要开口反驳,可看看郑国蕃,却又长长舒了一口气,硬生生就按捺了下去,他只是刚直好名,却不是傻子,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十年以后,皇长子怕是根本无力对抗郑国蕃的,太子的位置恐怕只能是德妃娘娘生的皇子的。
这无疑是违背海瑞心中坚守的东西的,可是他也知道,如今天下土地兼并成风,恐怕也只有郑国蕃敢于且能于去动这个大家都不敢动不能动的问题,一时间,心中却是极度纠结起来。
还是乖官眼乖,当即对海瑞说:“刚峰先生,小子我过完年也不过十五岁,我姐姐这不是才生了一个公主么,那些事情么,还都是没影儿的事情,暂且不论,咱们先扳倒江南的巨贪,让百姓过上几年舒坦日子,这不好么?”
海瑞默然不语,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会一手造就一个大明前所未有的外戚。
一时间空气就有些凝滞,还是董其昌打圆场,岔过话头说了两句闲话,乖官心领神会,顺着话题就跑开了,然后便对董其昌道:“大兄,如今苏州事情基本停当,你还是在年前先进京了,备明年的考,王锡爵的儿子中个榜眼,大兄之才,怎么也不比他差把,不论状元、榜眼、探花,中一个回来,到时候我爹肯定也高兴。”
董其昌听了这话就苦笑,状元榜眼探花?说的轻巧,哪儿那么容易中的,乖官说得兴起,起身就道:“正好把银子再送一批进宫,大兄也在我姐夫跟前混个脸熟,嗯!我就让伊能静斋护送你好了,他剑术虽然肉脚了些,好歹也是个剑豪,关键这厮嘴巴能说会道,长相也不讨人厌,压了他好些时候,也可以让他出来见见世面了,孙应龙和他手底下那些人,身上锦衣卫味道太浓,人还没到跟前,一股子酷吏的味道先就到了……”
他说着就转头,笑着对犹自扳着老脸的海瑞道:“刚峰先生,你说小子这算不算卖官粥爵?”
这没皮没脸的说话,顿时就把海瑞给逗笑了,随即就哼了一声又板起脸来,不过脸色却是好看多了,不像方才那般铁青铁青的。
接下来便说了些闲话,颜山农顺便提点董其昌,这进了京城,哪些人要拜访走动,那些人最好不要随便起了冲突,这天子脚下,并不是说你得皇帝眷爱就可以横着走的,即便世宗皇帝在世严嵩当权那会子,跟严嵩唱对台戏的人也不少,告过刁状,甚至还打过严嵩的儿子严世蕃的黑棍子。
“这最好不要主动去招惹的人么,譬如武定侯郭军郭大诚,那是红盔将军统领,专管禁宫宿卫,可说是看着当今长大的,情份非同一般,不要和对方红脸。”颜山农谆谆提点,继续道:“又像是卢非卢俊卿,那是穆宗皇帝之女寿阳公主的驸马,掌着宗人府,做宗人令业已有好些年了,深得两位皇太后信任,也不要随便得罪……还有襄城伯李恭李双江,总督京营兵马,也深得慈圣皇太后的信任,亦是看着当今长大的,有情份在……最后么,武清侯李刚李文全,这不用多说了,慈圣皇太后的亲弟弟,何况还有亲兄弟李进在御马监做御马太监……”
在旁边听着的乖官脸色古怪,李刚、李双江、卢俊卿、郭军,卧槽,这不四大名爹么!
他这具皮囊还是天子脚下的人士,可是以前只晓得读书,又是普通人家,对于什么公侯伯啊驸马公主啊高官显贵啊什么的还真是没什么了解,这时候听颜山农讲解,倒是如听故事一般,很有滋味,一时间恶趣味发作,忍不住就问:“山农先生,你说这些人不好招惹,要是没招惹他们,招惹到他们的子女,怎么办?”
颜山农忒眼瞧他,缓缓就说:“吾教你个乖,不要随便得罪爹……”乖官扑哧一声,顿时一口口水呛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