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碧轩安公公长相不坏,作为苏州织造南局委办太监兼东厂秘闻奏事太监,他打扮起来还是很有些气度的,从里到外一身儿苏州府精织细绣,面孔也颇为白皙,不管春夏秋冬,手上再拿着个精雕的紫檀木扇子骨的折扇,扇面儿是仇十洲的一笔儿上好春宫,走在街面上,完全可称之为翩翩美男儿,拥有让大姑娘小媳妇脸红的资本。
安公公很是享受这种感觉,当然,作为失去了男人最大的资本——那话儿的太监,他的阴暗心理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位公公最大的爱好便是**,还得嫖绝色,嫖良家,嫖名妓,普通的是绝不能入安公公法眼的,不过据知情人私下传说,安公公每次**都得带上两个精壮汉子。
自从被郑国舅收拾了一顿以后,安公公就很忐忑,这郑国舅的手段,哪里是他一个太监能扛得住的,思来想去,又想使法子调到别处,可又舍不得苏州的繁华。要知道,这时候的苏州,被佛郎机人称之为东方的威尼斯,自然,这绝不是称赞苏州是水乡,而是称赞苏州的贸易经济全球首屈一指,说实话,威尼斯虽然是西方几个世纪的商贸中心,论繁华,比苏州差远了,或许,称呼威尼斯为西方的小苏州,这还有点儿靠谱。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评论,苏州府绝对能排进此刻地球最繁华都市前三,别的不说,光是有户超过一百万,这就得让欧罗巴的土鳖们瞠乎其后,更加别说苏州的丝绸、茶叶、生丝、印刷精美的春宫图、站在拱形石桥上用扇子遮着脸颊微笑的女子……这些无一不让欧罗巴土鳖们羡慕得口涎横流,说实话,对与这些人来说,大明的苏州,就是天堂。
大明这时候也常常雇佣佛郎机人打仗,濠镜澳的佛郎机人**不给钱都要被当地知县带着一帮衙役上岛教训一顿,岛上高高竖立着番文和汉字两种字体的石碑[不准蓄养倭奴。不许收买唐人子女。不许偷漏税饷。不许接买私货。不许擅自兴建一土一木。],岛上有提调、备倭、巡缉等大明官署,可这些佛郎机人宁愿在大明做二等公民,也不乐意走,说白了不就是贪图大明的富裕和享受。
瑞恩斯坦波拿巴和他手下那几百个精锐佣兵如今紧紧抱着国舅爷的大腿,又有哪一个说是肯回西班牙和葡萄牙王国的?
别的不说,只说这时候的葡萄牙里斯本,已逐渐成为欧罗巴的商贸中心之一,可是,里斯本大街上污水横流,骡马遍地拉屎,对了,人也遍地拉尿,包括穿着华贵裙子的贵妇,贵妇们拉屎的马桶虽然镶嵌着金银,但满了以后就那么倒在大街上,没有下水道,一下雨,各种屎尿就混合着泥土,一脚踩进去会发出[吧唧]一声,整个城市的气味简直可怕,最名贵的里斯本妓女,扒开衣裳闻一闻味道,用瑞恩斯坦波拿巴手下那些雇佣兵来说,[南京城外七文钱一次的窑洞姐儿都比里斯本最高贵的妓女味道香甜],当然,欧罗巴也有极为罕见的一些公用的厕所,不过,我们从名字便可以猜测是多么肮脏,它们被人俗称为[泥塘]或者[躲不开的地方]
而苏州呢!地上全是青石、麻石铺就,有下水道,骡马有粪便袋子挂在屁股后头,若拉在地上了,要罚款缴税,一场江南的雨后,雨水顺着下水道流走,地上洁净如洗,路边常常有繁花、垂柳,有鸟雀,亦有美人。常有豪奢的富贵人家借着办猜枚、灯谜之类活动打开自家后花园请百姓随意游玩,八节长青之草、四时不谢之花,当真应有尽有。各色店铺里头充斥着地球上最好的货色,一小袋胡椒在欧罗巴能换一座庄园,可在苏州,你可以高声让跑堂的小二往菜里头多添点胡椒,放心,不会多收你一钱银子。
吃饱了,打着饱嗝便可以去浴室洗澡,大明称之为[混堂],大名士郎瑛编撰《七修类稿》便写[混堂,天下有之],洗漱干净如同初生的婴儿,再去风月之地,吃一壶茶,听三国、水浒故事,晚间包上一个苏州女,对了,她们的呻吟声[细若箫管],据最最最尊贵的国舅殿下说,这种声音天下无双……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是天堂么!鬼才愿意回欧罗巴呢!
又有哪个舍得离开这样的地方?安碧轩安公公自然是舍不得的。
可是安公公也是从内书房读书出来的,眼瞧着国舅爷在江南声威日盛,而东厂在江南本就鞭长莫及,却更是不可能斗得过国舅爷,这个秘闻奏事太监,却是愈发不好做了,万一哪一天触了国舅爷的逆鳞,怕就是一个死字。
想起那粮商风刑君满门被抄斩,安碧轩忍不住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国舅爷吩咐下面锦衣卫说粮商勾连小吕宋,第二天,就有粮商因为勾连小吕宋而死,这是什么?这就是权势,在宫中出来的安公公最是知晓权势的魔力了。
他身后经常跟着两个精壮汉子,都是东厂出身的番子,一是保护他,二来,时间长了,安公公也有些痒痒,这两个精壮汉子,却是能止痒的。
太监弄颇长,里头大多是苏州织造局的人,不过也有一些本府人士,安公公捏着扇子,走到太监弄胡同口了,想了想,终究没敢走出去,身后一个较为得宠的番子就低声道:“公公,咱们何不去张彪张千户那儿去请示一下?”
“混账,你懂个屁股。”安碧轩正在压抑的时候,听见他说这话,忍不住就发散了出来,转身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尖锐着嗓子道:“去找张千户又如何?张千户自己也被……被国舅爷压的死死的,不得不笑着脸儿登门道歉,找他有屁用……”
那番子低头捂着脸,默默被安碧轩大骂着,心里头却腹诽着,“泥马,死太监,老子若不懂你的屁股,你能爽起来么!”
另外一个番子眼瞧着自己的搭伴被斥骂,正所谓兔死狐悲,当下小心翼翼建议道:“何不去寻匡咏梅匡大公公去说一说……”
安碧轩骂了一会儿,也有些消气了,当下哀声道:“唉!他自己也自身难保,顶多也就是紧紧抱着国舅的大腿过日子,何况,他虽然是被厂督委任而来,却不是东厂的人,不领东厂的衔,而咱们是,厂督如今让我们相机行事,怎么个相机行事法,再相,只能给这位国舅爷办事了,可咱家是厂督的人……”
他也不虞两人泄密,这两人和他有**关系,平时银子也喂得饱,何况又是东厂出身,想背叛都没资格。
果然,两人一听,便也丧气得紧,这一点其实都知道,只是不肯去面对罢了,如今锦衣卫牢牢抱着国舅和德妃的大腿,东厂虽然背后有张鲸张督公,可是,论恩宠,张督公怕不是德妃娘娘的对手啊!虽然文臣那边动不动便是[厂卫],似乎东厂锦衣卫一家,实际上两边斗得跟疯狗差不多,而如今眼瞧着锦衣卫就起来了,何况张督公还密信给安公公让他相机行事给那国舅爷找点麻烦。
他安碧轩又有什么资格给国舅找麻烦,国舅不找他麻烦就谢天谢地了,这才是症结所在,上司是张督公,可地盘如今是郑国舅的地盘,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江南世袭的锦衣卫一抓一大把,可番子又有几个,掌刑千户张彪到苏州也不过随身带了几十号人,他这个秘闻奏事太监手上也不过几十号人,这点人加起来,还不够人家郑国舅塞牙缝的。
一想到国舅爷手底下那些浑身被铁包得严严实实的佛郎机人,整天扛着鸟铳又漂亮的九州宣慰司女人,一排排一队队的昆仑奴,安公公双腿都打颤。
东厂的武力,说实话不值一提,最大的本事就是矫诏,圣旨一扔,轻飘飘来一句,要圣旨,咱家给你写一张。这便是奢遮的公公,然后番子们如狼似虎扑过去,任你位高权重,全然没用。
可国舅爷那边会怕你的圣旨么,说不准人家笑嘻嘻拿起来,哟呵!我姐夫的圣旨啊!我先收着罢!赶明儿让我姐姐去教训姐夫一顿……这话听着荒诞,肯定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画面,但其中的意思,大抵便差不多了,厂卫的权势,全建立在皇权上,可谓狐假虎威,可若别人连老虎都不怕了呢?狐狸又算个什么东西?
而阉党又有个最大的缺陷,不能跳槽。
这不像文臣,徐阶徐阁老下台了,文臣们就去呵李春芳李阁老的卵子,李阁老死了,文臣们顿时一窝蜂又去呵高拱高阁老的卵子,等张居正拱走高阁老,文臣们又去给张阁老呵卵子……总之,只要你脸皮够厚,你就能在官场上生存下去,即便一时不小心,致仕了,在家养几年望,自然有同年、同乡等官场好友再举荐你出来为官,起居八座,天高三尺,等闲事耳!
可阉党不行,你一天是公公,一辈子是公公,这其中,又尤以东厂为最,只要进了东厂,你身上东厂的烙印一辈子都不会去掉。
那匡咏梅匡大公公虽然是张鲸的干儿子,可战战兢兢,还能生存下去,他的位置,差不多等同于后世的技术官僚,抱德妃娘娘的大腿,也能活下去,张鲸不会为了苏州织造局督办太监而公然跟德妃作对,而安碧轩不行,他是东厂秘闻奏事太监,肚子里头秘密太多,一旦他投靠了郑国舅,张鲸哪怕是冒着得罪了德妃娘娘的危险,也必然会对他下手。
这才是安碧轩纠结为难的地方,怎么看,自己前面似乎都是死路一条啊!不作为,张督公肯定要办他,想作为,郑国舅那么好得罪的么?咬牙投靠郑国舅,以他在宫里头这么多年的经历,到时候张督公怕是做梦都会要他死罢!
长叹了一口气,安公公想来想去,还是狗命重要,当下转身,“走,回去,窝在家里头别动弹。”
走了十数步,他眼睛顶在地上,视线空无,颇有行尸走肉的感觉,突然就觉得脑门上咚一声,接着,一阵儿的疼,抬头一瞧,顿时心里一喜,好一位娇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