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说的这个典故出自佛经,说佛还在因地的时候,碰到强盗要打劫商座,佛就寻思了,杀人是恶业,怎么办呢?我要告诉那些商人,那些商人会依仗人多反而去杀死强盗,我要去劝说强盗,强盗们肯定要杀我灭口(不是佛怕被灭口,而是杀修行人罪孽更大,强盗杀死全部的商人所造罪业都没杀佛一个人多),他就陷入两难,最后就决定,由他自己来杀死那些强盗,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乖官好歹也是读过佛经的,自然晓得董其昌这个说法的出处,他就很两难,毕竟这跟他前世所受教育差别太大,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有个头上长疮脚板流脓的坏蛋,死一万次都不冤,叫一个宅男来,给他一把刀,他敢于像月野兔那般大喊一声[我代表月亮惩罚你]然后上去就是一刀么!这就叫做知易行难,卖嘴很容易,但真去做,那就太难了。
乖官只要一开口,那就是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人会死,诚然这个时代的商人基本是奸商,诚然这些商人享受着大明朝的各种好处却不肯缴纳哪怕一两银子的税,可再怎么说,那都是一条又一条的鲜活生命,让乖官一个宅男去定夺几十万人的生命,这未免太难了。
犹豫了三天,董其昌最后没辙了,直截了当就说,你当时把那位女伯爵弄到府里头,恐怕就存了这个心思了罢?这时候反而不肯了,真真是,我来告诉你,你这样就和你书里面说的那种既要做婊子又要树牌坊的人差不多。
乖官当时脸色就大变,兄弟二人瞪着眼睛相互对视了良久,乖官终于妥协了。
董其昌也是文人,一看他妥协了,反而不好意思了,抱着他肩膀道:“凤璋,你莫要有什么挂碍,这事儿是我逼着你做的。”当时为了表示豪迈还特意学街面上闲汉那般拿手在胸前拍着。
定下了这么个大方向之后,两人就围绕这个来定夺计策,最后乖官发现,这些人还真有必死的理由,只要海外商人一死,他们做事就方便了。
最后乖官就苦笑,做一个上位者,真的是太难了,这时候便充分了解了涛哥等人的难处,给这么大的一个大中华当老大,不容易啊!所谓众口难调,不管做出任何的决定,哪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因此得到了实惠,终究会有人不满意的,甚至就如眼前自己做的事情这般,会有无数人去死。
他心里头不舒服,甩手就把事情扔给了董其昌去做,自己跑去悠哉游哉写书,《青泥莲花记》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
如今,算准了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西班牙菲律宾总督区总督何塞。安特里普。弗朗西斯科侯爵大开杀戮,杀了马尼拉五万户大明朝海外商人,吓得整个吕宋岛的商户们纷纷抛弃海外家业就往大明寻求庇护。
这事儿太大了,很快便天下震动,这时候,福建巡抚徐学聚上奏曰:议照吕宋通商一节,原因漳、泉濱海居民鮮有可耕之地,航海商、漁乃其生业;往往多至越贩诸番,以窥厚利。一行严禁,辄便勾倭内讧;嘉靖季年,地方曾受蹂躪之慘。维時当事议以呂宋素不为中國患者,題奉钦依许贩东、西二洋;华夷相安,亦有年矣。顾一旦屠戮逋商至万计者,变出异常,法应讨罪。但究其禍端,奸商前年杀其酋長,积怨蓄憾,有以激之:情似可原。拟提師渡海遠征,胜负难料!国体攸关,何敢轻率启衅,以廑皇上南顾之忧!(引自《报取呂宋囚商疏》)总之,福建巡抚的意思就是,这事儿,不怪人家大吕宋(明人称菲律宾为吕宋,后来被西班牙人占了,就直接称菲律宾为小吕宋,西班牙为大吕宋,西班牙菲律宾总督则称酋长),前些年,那林阿凤不就是杀了人家大吕宋的小吕宋酋长戈氏(戈尹特MaytlnGoiti)么,如今人家也杀回来了,总不能只许我大明杀人家的人,不许人家杀大明的人。
这个折子一上,朝野大骂,说福建巡抚徐学聚卖国求荣,肯定收了吕宋人的银子,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说,徐学聚那厮,收了吕宋酋长何氏五十万两银子,这等人,该杀,死一万遍也不足惜。
万历看朝廷上就这事儿吵得纷纷扰扰,干脆就说,全抄一通送阁转发史馆,说白了,就是说,把这事儿发到邸报上,让朝野明明白白的议一议。
邸报这东西虽然不如后世的报纸那样满大街都是,但是,只要有心,读书人都能弄一份瞧瞧,明朝末期写讲史文学的下层文人们大多喜欢在开篇就说,我这书,查阅的邸报盈十尺,由此可见邸报的传阅程度。
万历皇帝做事其实也挺不靠谱儿的,这个所谓朝野,你以为能看邸报的,那是普通市井百姓么?说白了,还不是商人,在这样的大局势下,朝野一片喊打之声,地方上士子闹事,说我皇明如何如何,如今就应该跟吕宋开战。
而福建巡抚徐学聚则再次上了一本折子,洋洋洒洒万言,朝廷衮衮诸公一瞧,全部哑口无言了。
五百年后网络上有一句极为流行的话,用大明朝史馆纂修的话来讲,就是[夫图之缺如,岂不若言之大**],而福建巡抚的意思跟那个差不多,没钱,你打个**啊!
徐学聚甚至在折子里头说的很明白,如果内阁诸位阁老允许我收商税,只需三年,微臣浮舟十万直取小吕宋。
关键是,内阁可能同意收商税么?
而海外商户被杀,对大明来说,其实就是面子问题,利益么,是一点都没有的,朝野一片喊打,说白了就是要面子,可面子哪儿有银子好,这面子要靠银子去挣回来,哎!算了罢!万里海域之外,想那小吕宋也打不到大明来,至于死了五万户商户,福建巡抚不说了么,咱们前些年也杀了人家的酋长,这事儿,谁对谁错,不好说啊!
乖官的超级女声就是在这时候悄悄开张的,给扬州每一户富户发了一张烫金请帖,言辞很客气,但是末尾一句话让无数商人惊掉了一地的茶盏,没办法,几乎每一个看请帖的人只要手上正端着茶盏或者酒杯的,全吓掉了。
原因无他,乖官在最后很客气地要求,参加超级女声的名妓们之多,史无前例,可谓八百年无双无对,希望诸君每人附上十足纹银一万两。
一万两,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当初宁波颜家为了几十万两的买卖差一点破家,那可是宁波首屈一指的大海商,而乖官一张嘴就是一万,用某些商户不屑的话来说就是:卧槽泥马勒戈壁,听婊子唱戏要花老子一万两,用金子打造一个人也没那么贵。
不过,众人也明白,这位国舅明显是勒索,人家两艘铁甲船硬生生纤进运河,难道是摆设么?
商人都有行会,扬州商人们紧急召开商行大会,会上有些胆小的就说了,花钱买个平安罢!一万两的确是黑,咱们只当今年没赚钱的就是了。
不过,胆子大的人也不少,梗着脖子死活不肯的也不是没有,甚至还要来一句,老子就是不给,他能来咬掉我的**?
扬州商行大会一召开就足足开了五天,会上吵翻了天,最终,大约有不到一百户豪商们捏着鼻子掏钱去看超级女声,扬州之富能进天下前五,掏银子的只有乖官送帖子的人数十之一二。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时候大明的人还是很有些风骨的,要是在天启朝,魔炮无双袁督师都要乖乖地给九千岁修生祠。
这一次所谓盛会,虽然人数并不多,乖官笑眯眯用昆仑奴卫队把缴纳了银子的商户们全家请来,给足了面子,当然了,在别人眼中看来,未免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了。
诸位名妓各有绝艺献上,当晚,只要看过的,虽然心疼一万两银子心疼的要死,却也不得不说,这次盛会,的确只因天上有,那些富商家眷们,更是看得如痴如醉,譬如苏州曹鸳鸯反串男角扮演一个书生和白下郝文珠所演绎的九尾妖狐来了一出催人泪下的人妖恋,只要是个女眷,都是一边看一边流泪,会场还很是贴心地无限量奉上精致的棉帕给女眷们擦眼泪。
至于闻大名而来的外地人,无一例外,想进场,缴纳一万两,导致乖官被骂得狗血淋头,被人起了一个绰号,白宫国舅,白字意思说他黑眼珠子见不得白银子,这个典故很好理解,宫字么,就隐晦了些,隐射他如宫人一般贪财,其实就是骂他贪银子和死太监差不多。
乖官自然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的,不管怎么说,这一百多万两可是入了口袋,钱还是小事,关键是接下来的大戏。
他叫来孙应龙,让北镇抚司使孙大人再次入京,给他姐夫万历送银子,一百万,孙大人那个乐呵,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进宫去见皇帝的,如今他刚回南方没几天,却又被国舅爷派遣到北京去见万岁爷,虽然来来回回苦了些,甚至还要把自家家人送到北京去,说白了就是人质,可是,只要他没存着背叛的心思,这何尝不是恩典,恐怕天下人都要哭着喊着来抢这份恩典的。
而这时候,大明海外九州都统司使称臣曰立花道雪,率领铁甲舰队浮舟而来,到了浙江宁波,第一件事,便是规规矩矩给朝廷上了折子,说臣和南蛮人在海上大战,缴得诸多,俱都是天朝所有,请被南蛮人抢夺财货的来宁波领取。
宁波府不敢怠慢,八百里加急直送北京,万历在宫里头被送信的小太监跌跌撞撞送来八百里加急,心情严重不佳的他甚至还呵斥了那小太监,德妃娘娘临盆在即,这时候也没法帮他处理朝政了。
不过,万历看完八百里加急以后却是哈哈大笑,随即给那刚刚被骂的小太监赏了银子,兴匆匆就往德妃处去了,德妃正在一些宫女的搀扶下来回走动,这些天来她已经行走困难,算算时日,估计也快生了,这时候万历进来,大声道:“爱妃,爱妃,爱妃,快来快来,乖官那个海外老丈人给朕送体面来了,哈哈!这下真是涨了朕的面子,朕倒要看看,内阁这次会说些什么!”
德妃一听,惊喜之下,顿时腹痛如绞,[啊]一声痛呼,一下便瘫软在地,旁边搀扶着的宫女们骇得脸色惨白,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宫中老嬷嬷当即大喊,“羊水破了,这是快生了……”
万历面无人色,跌跌撞撞抢过去,一把握住德妃的手,德妃强自给他笑了笑,正要说话,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声叫起来。
“御医,御医呢!”万历紧紧握住德妃的手不肯撒手,旁边几个老嬷嬷急得劝他,“万岁爷,这是娘娘要生了,您万乘之躯,还是先避一避罢!”
“不行,朕要陪在若彤身边。”万历这时候格外地执拗。
作为当今天子,万历这时候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可是,没有那个嫔妃甚至皇后享受过这个待遇,生孩子的时候皇上死活要陪在旁边的。
当晚,德妃产一女,上赐主号,曰静乐公主。
就在这时候,在扬州的乖官大张旗鼓往苏州府而去,说是要把八百年无双无对的盛事给苏州府的商人们瞧一瞧,消息不到一天就传到了苏州府,有些胆小的商人吓得出门躲避白宫国舅,可说乖官真有净街虎之风范。
而九州都统使雷神立花的大名亦以瘟疫一般的速度往整个大明传播,以一藩属,独自和小吕宋开战,并且还取得了胜利,缴获无算,还亲自送到我大明来,这样的臣子,真真可谓披肝沥胆的国朝第一忠臣哇!
大明的商户众多,用地域算,有徽商、浙商、闽商……用专业算,有海商、盐商、茶商……但实际上这些分化都太仔细,像是海商这个词就极为不靠谱,别的不说,就说江南各大织造,所产之丝绸,几乎绝大多数都是出海换取大量的银子,所以说,大明每两个商户,其中一个就和大海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些商户们不要钱地吹捧着九州都统使的大名,反正的确不要钱,随即,便如狼似虎一般往宁波扑去,要知道,几十万商人在海外的资产,说富可敌国都是轻的,如今既然那位九州都统使说缴获无算,说不准就有自家的货,即便没有,说不准也能空手套白狼,我说是自己的,难道他们番邦小国的人还敢说不么?
有些损失惨重的,大悲大喜之下,甚至唱起了戏文里头的词来:若嘴里面甭出半个不字,管杀不管埋,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