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乖官从老太监那儿回去,一路上都在笑,因为他成功地忽悠了牧九公牧老太监。他给牧九出的主意很简单,很初级,就两个字,集资。
用后世观念来理解的话,一切集资都是非法的,可如今是大明朝,准备行使集资的是南京守备太监,《明史》中最喜欢用的一个词,矫诏,几乎就是太监专用的,所以这个馊主意对于牧九来说,无疑是治病良药,至于矫诏什么的,皇帝根本不在乎,说实话,皇帝写的圣旨说不准还不如太监矫诏呢!因为皇帝的圣旨下面官员动不动要抗旨,可太监矫诏,文官要抗旨,太监一发怒,你不给咱家活路,咱家也不给你活路,弄死你丫的。
所以,这个问题在大明不算问题,你想要圣旨,咱家给你写一张就是了。
乖官给牧九出的主意就是集资,他建议牧九成立九边商行,然后把北边的土地拿来卖钱,卖给谁呢?当然是谁有钱卖给谁,然后,戏肉到了,持有一定比例的九边商行股份的百姓,有资格让家中子弟进学。
这关键就在[进学]两个字上头了,这年月,上学的都是高人一等的秀才,不像后世大学生只能扫马路,明朝的秀才可是免徭役的,还可以穿儒衫戴儒冠,走在路上高人一等,普通老百姓骂人要拿到衙门去掌嘴,秀才骂人没事……总之,一溜串的特权。
那么,如今花钱就可以买到秀才的特权身份,乖官甚至还对老太监循循善诱,说[秦得天下,始令民纳粟,赐以爵],这事儿古来有之,何况咱们不是卖官,卖的是鞑子那边的荒地,百姓开拓疆土有功,朝廷奖励个身份也是应该的嘛!即便文臣考进士,不也是[赐进士出身]的名目么!
总之,他一番话,说的老太监眉花眼笑,说实话,问国舅借钱那是不得意,要知道,借钱是得还的,可国舅爷出的这个主意,那可真是点石成金,称聚宝盆也不为过,年年有钱赚,关键是,别人还学不来,咱家卖的可是九边的土地,除了咱家这等身份,谁敢卖?谁能卖?谁有资格卖?
反正这九边外的土地多的是,大多在鞑子手上,这土地卖出去,你去不去种我不管,但是,只要你买到一定量的九边土地,就可以赐进学的身份,这个会让天下商人趋之若鹜,简直是广开财路啊!
实际上,乖官这主意是抄袭来的,这不同于捐官,花钱买官,买官的再去当官贪污,那是吏治败坏的根源,他卖的是土地,给的是一个身份,要知道,秀才虽然能免徭役,可想做官,还得举人进士一级一级考上去,事实上,历史上出这个主意的人叫徐光启,就是那个教名保罗的圣教三柱石,大明礼部尚书、大学士、太子少保。
万历十一年,出身商人家庭的徐光启刚中了秀才,还是小毛头,正因为他是商人家庭出身,日后才会在九边防务日益败坏的时候提出发卖九边土地,认为商人逐利,只要给给出足够的利益,天下蜂拥,可解决九边防务。
这个理念,类似后世美国开发西部,大量廉价的土地导致大规模的移民,当然,徐光启的奏章最终没能过内阁审议,因为那时候后金每次寇边主要都是抢人口,而徐光启这个建议,在内阁看来,简直是在给后金无偿地奉送百姓。
而乖官拿来用,自然是因为万历年没这个顾虑,野猪皮努尔哈赤这时候连屁都不算,此外,像是那个娶了自己老爸的妻子赤兔哈屯的黄台吉,史书不也说他[不大为寇]么,证明这人在鞑子强盗里面还算老实的。
再则说了,这个九边商行不能由乖官自己提出来,他一个皇亲,一旦提出这种建议,天下肯定舆论纷纷,可一个太监提出来,这个就没问题了,要知道,文臣们尤其是清流们是很贱的,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骂皇帝,他们敢,可敢于骂太监的真不多,给太监呵卵子的倒是真不少,即便后世袁督师,也给九千岁魏公公呵过卵子,上表朝廷要给九千岁修生祠。
所以说,这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把个老太监欢喜得手舞足蹈,乖官提醒他说千万不能说这主意是我出的,他还要感谢国舅把这天大的功劳拱手让给自己。
老太监是搞经济的行家里手,别的不说,光是南京每年的脂粉钱,就足有四十万,何谓脂粉钱?就是收妓女的税,后世称花捐。
当然了,因为这可是正经的赋税,进不了牧九的口袋,可笑的是,到了清朝,张廷玉奉清帝的旨编撰史书,愣说明朝皇帝每年给后宫的脂粉钱四十万,真是叫人笑掉大牙,用乖官的话来说,真是衾裤都错掉了。康熙时候的银子购买力已经不抵万历时期的一半,或许三分之一,他估计是把康麻子后宫的花费再多说几倍,想当然耳给大明抹黑,却也不想想,全国一年赋税两百五十万的朝廷,皇帝给后宫脂粉钱四十万,真以为人家是傻逼呢!何况这两三百万的赋税,还是张居正改革以后,之前更少,还能折实物,皇帝拿什么给后宫发四十万脂粉钱,难不成发实物么!况且这时候银子很值钱,像是万历的老娘慈圣皇太后给北京延寿寺捐了一千五百两,身边宫女近侍又捐了一千两,要修缮寺庙,结果史载[芝房桂殿尽善尽美,宝阁琼台美轮美奂],就把一座寺庙修成了,这时候银子的购买力可见一斑。
所以说,清朝文人无节操,官方编史不可信,像是说张献忠在四川大屠杀,振振有词说杀了[六万万],这个数字,全大明人口轮着死两遍,也凑不满,真是只能有后世的杀人田中可比拟了,可人家田中写银河英雄传,那是玄幻作家,你堂堂大学士编史书,居然也这么杀人,真真叫人无语,倒是民间编的史,还可一观。
这牧九虽然贪些,但好歹是实干家,各种数据也是娓娓道来,不像是文臣们,大多数文臣几乎离开幕僚就不会办公了,你要问他**,他说不准头头是道,可你要问他南京妓女每年缴纳多少税收,保管整个南京六部官员没几个能准确说出来的。
故此乖官和他合作,心中底气还足一些,要换个文臣来,说不准他还不敢如此。
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他这时候得意,万万没料到,老太监把他郑乖官的身家给慈圣皇太后一描述,让他姐姐的婆婆动了坏心思,想要来摘桃子,终于把皇宫内的婆媳大战烧得如火如荼,这是后话,暂时不表。
乖官给老太监出的主意还不止这一个,他还建议把每年民间选花魁搞成官方活动,然后,这其中赚钱的路子就多了,他只是把后世一些理念一说,老太监那是举一反三,真是抓耳挠腮,喜不自胜,甚至还来了一句[真真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南京人口过百万,又是京都首善之地,有名有姓的名妓就成百上千,民间每年都自发选花魁,而且和文人科举一般,还分状元、榜眼、探花,不过,最近数年,娱乐界并无多大变化,名动公卿薛素素已经连续五年蝉联花魁,一个妓女,连续五年拿选美头名,明人笔记甚至留下这样的话[妓女王雪箫号文状元,崔子玉号武状元,而薛素素才技兼一时,名动公卿,南都人士或避席自觉气夺]
一个美女,能让男子为之[气夺],也就是说,大男人见了这位,觉得自己文采武艺还不抵一个妓女,故此不好意思。
娱乐一词,乃是太祖朱元璋所提出,他曾经下诏说[教坊司娱乐业着衣,只准角冠皂背子,不准与民妻同],至于是乐业还是乐妓,这就见仁见智了,只不过到了后世,诗画双绝、文武双全、名动公卿的娱乐业明星就没有了,别说写诗作词,连正经语文都不周正,专家们还要说明星们术业有专攻,估计认为只要能娱乐大众就算合格,像是大明朝薛素素这般诗画被后世众多博物馆收藏的名妓,也只能在历史故卷中寻找了。
乖官建议老太监把选花魁搞成官方活动,说实在的,还是为了他日后那个超级女声造势,不过,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牧九公是实诚人,只要有银子,什么都肯干的,不像那些文臣,明明心里头喜欢银子,嘴上却说阿堵物,暗底下又伸手去贪污,真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不像太监,那是放开身段明码标价,相比较而言,还是和太监合作更靠谱儿一些。
这次去老太监府上做客,可真是一举数得,乖官被老太监亲自送出门口,惹得街上人驻足观望,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要劳动南京守备太监亲自送出门口,后来才知道,感情是声名鹊起的郑国舅。
离开牧九的府邸,乖官一路上就偷着乐,得意非凡,直接往城南而去。
老南京有一句俗话,叫做出了南门全是寺(事),南直隶官话,寺、事不分家,故此有这个俗语,而乖官如今住的地方就在南门王府胡同,那是整个南都首善之地,勋贵们几乎都在这片儿,同样的,也是南京的南门亦是繁华所在,南市十六楼天下知名,这十六楼都是青楼,导致时人说[纨茵浪子,萧洒词人,往来游戏,栾童狎客,杂妓名优,献媚争妍。垂杨影外,片玉壶中,秋笛频吹,春莺乍啭。虽宋广平(广平公宋璟,刚正不阿著称与世)铁石为肠,不能不为梅花作赋也。]
这烟花之地,一出去就是无数的寺庙,后人看了或许违和,可古人却不觉得,譬如宋朝都城汴梁,大相国寺外面就是烟花一条街,宋人笔记说相国寺外的小河都因为妓女们的胭脂而染红了颜色,故此叫胭脂河。明朝亦是如此,这时候携妓出游那是风雅事,和妓女手牵手逛寺庙,碰到老和尚,妓女还能跟和尚扯几句佛经,那是雅的不能再雅的事情。
所以,勋贵聚集地紧挨着南市十六楼,南市十六楼紧挨着的,却又是所谓的[南朝四百八十寺],这是如此的不河蟹,但却又如此的和谐,而且中华传统习俗,贵人们总要住在热闹的地方,即便是北都,出了皇城,外面也是繁华异常,据说北都皇城外面最热闹的,是酒楼饭庄的买卖,做的是无数宫女和太监的生意,甚至有传闻,皇上偶尔也会便服出来,在某一家酒楼吃东西。
故此,乖官回去的这一路上,当真是莺莺燕燕,国舅也不知道被多少女子吃了豆腐去。
他来的时候,那还是上午,南市十六楼没一家开门,可等他回头,那已经是在老太监府上吃过饭了,十六楼的姑娘们都起床了,有些跟相好携手往城外的寺庙去,找老和尚谈禅,总是风雅的,有些娇懒地依在楼上,天气热,酥胸半解,拿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有些和闺蜜携手一起去烧香,想求个签看看何时能碰上良人……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他虽然名声鹊起,可南京好歹也是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城市,这时候又没什么媒体,谁知道这俊俏的小郎君是国舅爷啊!故此,那些妓女们瞧见他,一个个眼珠子发亮,正所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乖官就这么走过,岂不是羊入了狼口。
事实上,女人真大胆起来,男人一般都不是对手的,何况这南市十六楼天下知名的烟花所在,那些妓女瞧见乖官,真真如琳琅之玉,差一点儿口水也流出来了,胆子小的,也要在楼上挥一挥团扇,胆子一般的,要娇娇怯怯喊一声[小郎君]想引他瞩目,胆子大的,直接冲下楼去,拽着乖官的马缰,满脸儿笑,“谁家小郎君,这般俊俏,怕不要被人抢了去,来,跟姐姐走……”
总之,一路上把乖官弄得狼狈不堪,他身边只带着孙应龙,还是便装打扮,在别人眼中看来,未免就是权贵家的郎君带着忠心的家仆想出来见见世面。
孙应龙也是没法子,人家以为他是乖官的家人仆奴,正眼也不看他,只是纠缠乖官,他总不能上去掏出锦衣卫的腰牌来一句,[爷们是锦衣卫千户,**不给钱],只能尽力帮国舅爷遮挡。
最后解围的,还是一队远处而来的人马,为首一个做男子打扮的女子,手上还拿着弹弓,胯下骑着一匹玉花骢,随后十数匹马上全是少女,一个个都是劲装打扮,英姿勃勃,只一文士,骑着一匹黑马,难为他一路策马狂奔紧紧跟随,却是满头的汗。
由于乖官被那些女子们拉扯,满脸通红,愈发显得俊逸非凡,十足的唐长老再世,那文士忍不住嘴贱,就来了一句,“五儿,听说吴中名士张幼予狂涎,在家中挂牌子,曰卖诗、卖画、卖友、卖痴、卖呆……你瞧,今儿有个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