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年轻的郑国蕃,一时间,李玉甫忍不住生出廉颇老矣的感叹,“郑茂才今年可有十五岁么?”乖官嘴角微微一歪,笑道:“比甘罗年长一岁。”
比甘罗大一岁,那就是十三了,李玉甫眼角忍不住抽了抽,这颜家百来人,看似都奉这少年为首,如此的话,想必那扶桑人卖的也是这位的面子了,这真是叫五十多岁的李玉甫情何以堪,只好仰天长叹,“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郑茂才想必是来迎接颜家家主颜大璋先生,老夫近日来正和颜大璋先生商讨,蒙大璋先生不弃,引为知己,若不是因为年纪老大,倒要学江湖侠少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才一遂心愿,大璋先生要为老夫引荐浙江巡抚蔡太蔡大人,敢动问,郑茂才可能代表蔡巡抚么?”
果然是海阎王、玉蛟龙,脸皮红也不红,就把黑的说成了白的,抢劫成了要和人家斩鸡头烧黄纸,如今更是放低了姿态,对郑乖官来一句[敢动问],果然便如《厚黑》所说那般,要做到大人物,脸皮要够厚,心要够黑。李玉甫心黑不黑不好说,可脸皮绝对够厚,成名绝无侥幸。
乖官听了,嘴角一抽,忍不住就心说这是怎么了,这家伙居然投奔浙江巡抚蔡太?难不成钟离哥哥的宁波八卫的舰队把他吓住了?
那吐了一地正在喘息的侯小白侯提举闻言一愣,忍不住高声叱问,“李船主,你这是何意?明明说好要投靠我家姐夫的,居然又改主意了?即便你抱了蔡巡抚的大腿,哼哼!得罪了我家姐夫,莫不是以为那蔡巡抚就能护得住你?告诉你,我姐夫背后那可是东厂掌印大太监张鲸……”
旁边闻人氏心里头一阵气苦,娇躯一晃,却是连补救都来不及了。
这侯小白脑子里头装的都是什么?狗屎粑粑么!人家明显觉得不对了,干净利索就要转投门庭,正所谓壮士断腕,大有决断,分明一时枭雄。你侯小白这时候便要大笑着表示:李船主能归附朝廷,正是民心所望,蔡巡抚总督浙江军务,想必定能重用李船主,我家姐夫李少南添为浙江布政司使,虽然只管民政,可对于浙江沿海的治安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也是准备保举李船主为浙江参将,保举帖子都送到南京守备府了,想必南京守备太监牧公公和南京徐国公府也都联名了……这话就是软中带硬的话,又好听,但又暗中威胁,要知道,武将们的俸禄也要文官来派发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得罪了我浙江布政司,到时候鸟铳、佛郎机、铁甲、腰刀甚至战船……各种物资被飘没,可别怪我言之不预,而且我告诉你,我身后那也是有南京守备太监的,那也是天子鹰犬,何况还有南京五军都督府这等庞然大物,别以为投靠了蔡太就能保得住你。
南京守备太监一般代表天子,而徐国公府历来是代表南京五军都督府,江南地面上发生大事,南京这边开会,南京守备太监一般是坐最上首位置,第二位置一般是徐国公来坐,徐国公代表了南京武将勋贵,这就好像在北京,武将勋贵们一般是英国公来领导。
到底是有着阁老的脑袋的美少妇,如果她是侯小白,把这番话说出来,李玉甫顿时就要掂量掂量,可惜了,她不是李少南的小舅子,没法代表李少南,更何况侯小白这草包,一句话,就把人家给得罪了,外交威胁讲究一个面子,既要给别人台阶下,还要让别人感受到巨大的威胁,这才算得高明,可侯小白这种直来直去的话,只会叫人厌恶,并且毫不犹豫一往无前地投向蔡巡抚的怀抱。
泥马,反正也得罪了李布政司使了,干脆紧紧抱住蔡巡抚的大腿再说。
所以,李玉甫顿时似笑非笑就说了,“侯提举这话是何意?老夫感与大璋先生高义,又得知蔡太蔡巡抚的仁政,在下虽然是化外之民,也萌生了归顺朝廷的心思,也好日后葬于祖宗陵庐身边,倒不是侯提举所想的那般,考虑什么抱大腿,更毋庸说什么投靠谁,反对谁了,我李玉甫投靠的是……”
他一番凛然大义,锵锵有力大声道:“……大明朝的今上,万历皇帝陛下。”
乖官看着他这一番做派,听着他这一番说辞,心里头差一点儿吐出来,没办法,这高调唱得太高,一个海寇给自己脸上刷一层粉似乎就变成了心怀故国的大忠臣,卧槽,能当着这么多人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出这么恶心的话,什么归顺朝廷,什么祖宗陵庐,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而且是如此**裸地拍上头的马屁,还是拍了皇帝的马屁,真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啊!
基本上,这话一说出来,乖官明白了,感情这位是效仿及时雨宋江,一心归顺朝廷,估计原本是想投靠侯小白的姐夫的,然后见势不妙,立马儿就抛弃了侯小白,准备投靠蔡巡抚。我说咱们上岛这么长时间,这海寇们的头领都哪儿去了,想来也是,水浒里头宋江要招安的时候手底下不也是群情激奋,黑厮李逵甚至大声嚷嚷要杀到东京城里头去,取了大宋官家的脑袋,让宋江哥哥去坐一坐大宋官家的位置。
这么一分析以后,他立刻就有了底气了,果然,背后有人就是不一样啊!我好歹如今也代表着宁波八卫,庞大的舰队如今就游弋在海上,他李玉甫又不是真的蛟龙,即便他是蛟龙,这都什么时代了,佛郎机炮一个齐射,蛟龙也得完蛋。
所以,乖官原本还有些悬着的心就落回肚子里头,暗中对身后的老管家比了比手势,意思就是你放心。
“李船主说的好。”乖官拊掌大笑,“果然不愧这玉蛟龙的绰号,谁说做海寇就不是报效朝廷呢?李船主,我说一句话你也别放在心上,说实话,如今我大明朝是圣天子在位(呃!他忍不住自己先恶心了一把),众正盈朝,张子维张阁老、申时行申阁老俱都是一时英杰,难道不知道闽浙两省海面上海寇众多?非也,阁老们是觉得,大家心里面都装着朝廷的,不然的话,如今海上佛郎机国海寇,英吉利国海寇,还有什么红毛鬼黑番鬼,这些海贼们都是贼心不死,垂涎我大明朝富甲天下,要不是众位海上的好汉……”
他连海寇这个词都扔掉了,直接改称好汉了,“朝廷如今军略重心是在九边,蒙古鞑子贼心不死一心想着反攻大(他一时间说顺了嘴,差点儿说出一个反攻大陆来)……大都,也就是北京,北边还有无数蛮夷,也梦想着南下中原占我大明的花花江山,要知道,朝廷赋税低,对海上的番鬼一时间是有心无力的,而众位好汉就是我大明朝抵御番鬼的重中之重,可以说是忠于朝廷的楷模,是江南百姓身上的坚甲,是闽浙两省的利刃……”
他越说越顺,指着黑幽幽的海面上大声说道:“诸位好汉,朝廷难道没有实力么?不是,如今我宁波八卫的庞大舰队就在海上,即便是灭了琉球国……”他伸出手来狠狠一翻,“也不过顷刻反掌之间,难道就不能剿匪么?非不能也,是不愿也。朝廷衮衮诸公,有见识有本事的,都知道南海海面上的好汉们就是大明朝屏障,不要花朝廷一分银子的俸禄,御诸国海贼与国门之外,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啊!”
他把海口吹嘘得跟英雄似的,有理有据,说的话也简单,大多数海寇都能听得懂,有些未免就当真了,只觉得热血沸腾,原来哥们我做的也是利在家国功在千秋的大事啊!忍不住就大声叫好,有了带头的,自然就有从众的,一时间,海寇们居然纷纷捧乖官的臭脚,“小相公,说的好,我们都顶你……”
扶桑人当中,那伊能小三郎静斋就不停地翻译了乖官的话给小野镇幸、立花玄贺以及誾千代公主听,四周的中下等武士们也纷纷挤过来,碍于誾千代公主的身份不敢太靠近,却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伊能小三郎说话。
“但是……这番话朝廷不能讲,不然天下百姓岂不是都跑来做好汉了?田地谁来种植?父老谁来供养?所以,诸公其实心里头是有数的,秉持的是默许的态度,不然的话,李船主,晚生说一句大话,只要宁波八卫愿意,庞大舰队上佛朗机炮一个齐射,你这三十年积累就要化为飞灰,但宁波八卫剿过你么?没有……”
他越说越来劲儿,一口气居然说了小半个时辰,那些海寇被他说得热血沸腾,相当于大菩萨用了一个感化技能,这时候,即便李玉甫想翻脸,恐怕也不容易了,看着黑夜中的白衫少年满脸通红高举着拳头蛊惑人心,李玉甫心一沉,再看看身边的二当家的,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表情,忍不住就低声叹了一口气。
好一个少年,好一张利嘴,想必苏秦、张仪复生也不过如此罢!我李玉甫输的不冤啊!